第三十一回 程咬金初會總角交 秦叔寶不問龍衣貢

第三十一回 程咬金初會總角交秦叔寶不問龍衣貢

上回書正說到秦瓊在店裡,把主意拿定,叫過夥計來,說:「你們柜上,會做祭席嗎?」夥計說:「怎麼着,您有人情吧?做祭席,我們柜上還是專門。給您做一桌吧?」「好吧。」「您是要葷的,是要素的?」秦瓊說:「給做一桌素的吧。」夥計說:「是啦,我給您辦去吧。」秦瓊把早飯吃完了,付過了店飯錢,叫柜上的夥計挑着祭席,備好了馬匹,掛好了軍刃,出離了店房,直奔武南莊而來。

來到門前,眾人一看,心說:這個主兒真可以,想不到又出份子來啦。大家接出來,說:「二爺您來了,二爺您來了……」「諸位,早吃過飯啦?」「偏過您啦,把馬交給我們,您往裡請吧。」「好。」這時候門吹兒一吹打,其實裡邊早知道秦瓊上祭來了。到了二門,朱能接出來,說:「二哥,何必又叫您費心呢?」「哎,自己弟兄,談不到。」把秦瓊接進來,挑把兒將圓籠交給了本家兒的茶房。這裡的茶房把祭席供好了。秦瓊說:「朱賢弟,你替我給老太太燒點兒紙吧。」朱能說:「好。」把他紙、大錢拿到月台前頭,放在火盆里,打火燃着了。秦瓊拈香上祭磕頭,旁邊的清音陪奏。朱能上台把秦瓊攙了起來。這時尤俊達由靈旁邊站起來,走到跟前,磕了一個喪頭,說:「二哥,謝謝您,讓您花錢。」「兄弟,何謝之有,這還不應當的嗎!」「二哥,您請東屋坐吧。」

把秦瓊同到東屋,分賓主落座,有人獻茶,茶罷擱盞,應當開談敘話了。可是尤俊達呢,揚着臉兒,沒有話。心說:昨兒個都說翻啦,想不到今天你又回來噁心我來了。秦瓊一瞧尤俊達這個樣子,心說:你不理我,架不住我理你,我有得說的。這才說:「兄弟!」「二哥。」「昨天我直後悔,我越想,我實在不對。」「怎麼,您怎麼不對呢?」「我想,在家裡當着好些個人,必是你不好跟二哥找說,假裝咱們倆人說翻了臉,你把我趕出去,我走後我想你必打發人,看我落到哪兒,回來一告訴你,你就應當趕緊找了我去,到那兒見着了我,你對我和盤托出,這才算對,你看二哥我怎麼給你消滅這回事情。可是,我在店裡等你喝酒,直等到定更天,我都沒有睡覺,你怎麼就不找我去呢?你不是不找我去嗎,今天我又找你來啦。」尤俊達心裡這個氣,心說:好你個秦老二,這張嘴真能說,我是說不過你呀。不論你怎麼能說,我也不能叫你給套出實話去,說:「嗐,我找您去幹什麼呀?我心裡要是有病,自然就找您去啦,我心裡沒有病,幹什麼找您去。」「嘿,兄弟,今天你還是跟二哥放傻啊!」「並非是我放傻,您這叫成心擠對人!」秦瓊笑着說:「兄弟,咱們皇槓的事不提了,如同我跟你說個笑話,你聽一聽。」「有什麼話您說吧。」「就說想當初吧,我跟你們瓢把子單雄信是慕名的朋友,直到我被困在潞州當鐧賣馬,這才交成生死之交。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嗯,我知道。」「後來,我在皂莢林鐧傷了人命,單雄信為我着急,托人情,上下買動,這才有個發配北平。不然,二哥的腦袋早就掛在潞州啦,這都是單雄信的力量。直到我由北平迴轉山東,走到半路上我一想,我得先到山西潞州二賢莊。到了二賢莊,他竟假裝跟我翻了臉,由懷裡掏出一本賬來,說:『你看,這本賬就是我們天下綠林里的一本總賬,今天我給了你,你要是不按着賬上剿辦,你就算是錯了。』把話說完,把這本賬扔出來,咣當,把門關上……」「啊!還有這個事呢,二哥這是怎麼意思呢?」「嘿,兄弟。你問我呀,我也不明白。這話是咱們這兒說,這本賬我能不給他拿起來嗎?」「二哥,那哪兒能夠哇,這要是被旁人得了去,交給了官府,豈不壞了大事了嗎!」「誰說不是呢,我再叫門,也叫不開了,只好把賬拾起來回到濟南府。你想,單雄信交我為什麼?他給這本賬,為什麼不明着交給我,非得假做翻臉給我呢?單雄信他是個英雄,比如說,他明着一說,二哥,我給您這本總賬,叫您知道我手下有多少人,到了山東您的管界,您要多關照、多維護。他要是這麼一辦哪,就不夠個英雄了。尤其他心懷大志,你也知道。他這麼一翻臉給我這本賬,就是叫我維護你們諸位。昨兒咱們一碰面,二哥我那一篇話,兄弟,不怕你過意,要衝着你,咱們沒有那麼深的交情,這是因為你是單雄信手下的人。再者,我把這本綠林總賬來回翻了幾遍,綠林里就沒有叫程達尤金的。可是這麼着,程達呢,裡頭有你一個達字,尤金呢,裡頭有你一個尤字兒,我想一定跟你有牽連,決沒有錯兒了。」說到這兒,尤俊達是微微的含笑,就說:「您愣說是我劫了皇槓,是您看出來什麼破綻?還是我有什麼欠腳的地方麼?您說一說我聽一聽。」「兄弟,你這欠腳的地方太多了,我都說不過來了。」「怎麼?您索性全說出來吧。」「頭一個,你在東莊口外,安着一個孩子,專一注意行人,我跟他打聽道,他跟我耍嘴皮子,我問老太太是什麼病,他說發瘧子,是不是你安的眼?說!」「我這兒沒有這麼個孩子,那是他胡說呢。」「好,就算是他胡說。我到你門口,門過道裡頭有十幾個人,坐在懶凳上,聊得正歡呢,我成心戳了他們一下子。你是沒瞧看哪,嚇得都有打懶凳上出溜下來的。」尤俊達說:「那不能算,您拿冷語嚇唬人,不論誰也得害怕。」「好啦,咱們就不算。朱能出來了,我這麼一問老太太什麼病?朱能說老太太有喘病的根,大三伏天有犯喘的嗎?我長這麼大,頭一回聽說的。」「嗯!」「我一進棚,我見你呀,趿拉着白鞋,歪坎着孝帽子,一邊伸袖子,一邊往出跑,內里是一身棗兒紅,現穿這孝袍子。父母的熱孝,有來了人現穿孝衣的嗎?這又是一個不對。」「啊!」「再者說,咱們哥兒倆落了座,我一問老太太什麼病,你說嗎,沒受床前苦,上中廁一跤摔死了的。」「哎呀!」「什麼?哎呀!兄弟,你是前言不搭後語,你這個破綻都說不過來啦。再往下說還有的是呢,你呀,說實話吧!」「這個……噯!您不是全說完了嗎,就如同皇槓是我劫的,還是那句話,咱們把交情掛起來,找不出我的贓證來,我這官司就不能打。今天您是不是給老太太上祭來了?」「啊,是呀。」「今天總算是您行人情來啦!您先走,您出了門,就算是我跟您素不相識。明天正午,請您到這兒來,我家裡坐等,淨等您抓差辦案了!」「好,咱們可一定啦,明兒我來你要是不在呢?」「我要是一躲,就是匹夫之輩!」「好,咱們明兒見啦!」說完了,站起身形,往外就走。尤俊達說:「還是那句話,喪家不送人,我不送您了。」

秦瓊走後,尤俊達把朱能叫過來,說:「你還得跟着他,要瞧他有別的情形,趕緊回來報信。」朱能領令,出門追下秦瓊去了。這時候經台上正念着經呢,尤俊達吩咐家人,說:「別念了,開發經錢,叫他們趕緊走。」尤俊達又叫家人們把棺材還抬到後頭院兒空屋子裡去,把賃來的大鼓、鑼架退了,門上的喪條子揭了,就手兒把棚匠找來拆棚,傢伙座兒是哪兒賃來的,還給哪兒送回去。家人們領命分頭辦理。這麼說吧,好在人多好幹活,把街上、院子,全都收拾起來了。隨後尤俊達把闔家人等都叫過來。有人說:「莊主,您這是打算怎麼個主意呢?」「諸位,這個秦瓊太能說,簡直我說不過他,要把我給氣瘋了。我跟他反正是勢不兩立了,你們在後花園西花廳後頭刨個大坑,越深越好!明天早晨,你們手執軍刃,在花廳後頭埋伏着,我在屋裡坐等。秦瓊他不來,是他的萬幸,他要來了,你們門上預備個人跟他說,就提我在西花廳等他呢。他到屋子裡頭,我們兩個人把話說翻了,我一喊來人哪,你們出來把花廳一圍,他必定往外跑,你們一齊下手,你們給他撂倒了,或者把他打死,把他死屍扔下坑去,填土一埋。這叫什麼呀?這叫人不知,鬼不覺,活埋秦叔寶。要不把他治死,咱們這個事,就不好辦了。」大夥說:「對,咱們就這麼辦啦!」火傢伙兒一刨這個坑,這個坑刨得足有一丈多深。頭天都預備好了,到了次日,大夥吃了早飯,尤俊達在西花廳里坐等,手下六十多人抄起了軍刃,暗藏在花廳後頭。前院、角門,各處安置了一個家人。大門上有兩個家人,在左右門墩兒上,一邊一個坐着。兩個人這兒聊着,說:「大哥,今兒秦瓊要來,他可來着了!」「哎,他准要來的話,他是死催的,活膩啦!」「據我想,他一定不敢來!」直等到天將正午,兩個人正聊着呢,說秦瓊不敢來,就聽西邊鑾鈴的聲音,這倆人猛然一看,心說:嗬,秦瓊他真來啦!

再說秦瓊,自從頭天跟尤俊達把話說翻了之後,出來上馬,又往西南去了。到了集鎮上,又回到那座店裡,進門有人招待說:「您還住您那個西跨院北屋得啦。」「好吧。」將到屋裡,秦瓊說:「夥計,我托你一件事。」這夥計說:「您甭說了,是不是在柜上留話兒,說您姓秦名瓊字叔寶,排行第二,有人要找您,說您在西跨院北屋裡呢,對不對?」秦瓊一樂,說:「對了,夥計你真機靈。」夥計心說:我就知道你是犯找人的病啊!直等到天黑,也沒有人來,秦瓊吃點什麼,賭氣睡了。第二天早晨起來,喝完了茶,吃早飯,喝着酒越想越生氣,心說:這是要跟我動真的啦,今天我要是不去,這個觔斗我算栽了!早飯吃完了,叫夥計算賬,付過了錢,備好了馬匹,掛上軍刃,又奔武南莊而來。

走到莊裡頭,這麼一看,啊?心說:哈哈!白棚拆了,過街牌樓也去了,素彩子沒了,門吹兒撤了,喪條子揭了。來到門前一瞧,門前站着兩個家人,撇着嘴,揚眉吐氣的,用眼斜着一看秦瓊。秦瓊心說:今天他這兒有了準備了,八成沒安着好心。頭天我來,他們不理我,難怪,他們不認識我。昨天我來,他們是眾星捧月。怎麼今天我來,這兩個人連理我都不理了呢?想了半天:噢,噢,有了。這才下馬,自己拴在門槐上,上台階,把氣往下壓,不樂強樂的,朝着這兩個家人一抱拳,說:「二位請了。」「請啦,什麼事呀?」「勞您駕,您給往裡回一聲兒,就說我叫秦瓊,拜見您這兒的尤莊主。」就見這兩個家人搖頭晃腦撇着嘴,左手挑着大拇指說:「好啦!好啦!准知道你來。你就自己往裡走吧!告訴你說,後花園西花廳上,我家莊主等候你多時啦。」秦瓊一聽轟的一下子,簡直的要氣炸了肺啦。心說:尤俊達,你錯了!秦瓊向來不怕這個,今天我身上寸鐵不帶,我倒看你能把我秦瓊怎麼樣了,想到這裡,邁步往裡就走。來到了屏門,又有一個家人說:「您來了,您奔西北角。」秦瓊走到西北角,又見有一個家人說:「您順着房山往後走。」到了房山北頭,往東一拐,路北里有個月亮門。這兒也有個家人說:「您來了,西花廳上,我家莊主在那兒候着您呢。」「好。」進了月亮門,注目一看,正北是一片竹塘,東西花廳各三間,院子裡是清靜無聲,連一個人都沒有。秦瓊可就往西花廳走來了。花廳後頭埋伏的人,探着頭,偷着一看秦瓊來了,就跟大夥小聲嘀咕說:「諸位,來啦,聽招呼吧!」「咱們預備着!」「好啦!」秦瓊邁步進了花廳,就見尤俊達在那兒坐着呢,頭裡有一張八仙桌子。尤俊達看秦瓊進來了,趕緊站起身兒來說:「二哥,您來了。」「啊,兄弟,我來了。」尤俊達一指身旁,說:「您請這兒坐吧!」秦瓊一看這屋子裡,什麼東西也沒有,也沒有別的座位,桌子後頭只有尤俊達坐着這條花梨的二人凳。一想說:我要不敢跟你挨着坐,我就算栽了。來到桌子後面二人凳的右邊就坐下了,說:「兄弟,老太太出堂了?」尤俊達是帶理不理地說:「啊,出堂了。」「兄弟你不對呀?」「我怎麼不對?」「老太太剛出堂,父母的熱孝你就脫了!你瞧你這身兒的棗兒紅的衣裳要讓人家瞧見,豈不是把大牙都笑掉了嗎?」「這個您甭管,是我們家傳的規矩,靈出孝滿,何必多口!」說完了,上下一打量秦瓊,哼了一聲,扭過臉兒,把右肘放在桌子上,用手一托額角,一語不發地給秦瓊一個後腦海。秦瓊一瞧,心說:哈哈!好哇,給我一個後腦海,不理我啦。好,我也給你一個後腦海!也扭身轉臉兒,把左肘放在桌兒上,用手一托額角,也給尤俊達一個後腦海。心裡琢磨,尤俊達這個樣子,是怎麼個意思呢?想了會子,忽然靈機一動:噢,是嘍!這院子裡沒有人,不能夠!不是在竹塘里,就是在花廳後頭,准埋伏着人呢!等着尤俊達一叫號,他們出來,把花廳兒一圍,這是想把我給毀在這兒呀,我得留神,看着點兒吧!雖說秦瓊用手捂着半面兒臉,可是由手指縫兒里,注目往外留神觀看。兩個人誰也不理誰,就這麼耗着,這工夫大啦,足夠半個多時辰。花廳後頭的人納悶,怎麼沒信兒啦!這個時候尤俊達的心裡,是前思後想:我要把他毀在這兒很容易。一叫號,大伙兒出來圍着一動手,不要說你一個秦瓊,就是比你再高几個碼兒的,也得毀在這兒。可是把他毀完了,他可是官人哪,官面上沒了這個人,完不了哇!再說,他跟單雄信那樣兒的交情,就連單雄信也得找這個人,也是一樣的完不了啊!早晚也是個麻煩。兩人前思後想越耗越沒有台階了。

正在這個時候,秦瓊隔着手指縫朝外正看着呢,就瞧院子裡,由正東走過一個人來,將要上這屋的台階。離近了,秦瓊一瞧,只見他身體魁偉,膀大腰圓,一身鸚哥綠的袴襖,靛臉朱眉,錛兒頭,大顴骨,咧腮顎,大嘴岔,一部連鬢絡腮的短紅鬍子。來者非是別人,正是程咬金他來了。老程是怎麼來的呢?因為他今天在地窖一拉這個繩兒,也沒有人來給送水、送飯來啦。把繩兒都拉折了,也沒有人理他,賭氣子手裡攥着一隻大寶,就上來了。來到前院,這麼一嚷嚷:「我說你們有人沒有哇,全死了是怎麼着?」當時過來一個家人說:「大莊主,您先別嚷,聽我跟您說。」這家人就把秦瓊前天、昨天來探莊的事,對老程細說了一遍。老程說:「嗬,這姓秦的夠朋友哇!尤俊達這小子,至死地跟人家放傻,還怎麼樣呢?」這個家人又把今天要活埋秦瓊的事說了一遍。老程說:「哦,咱們家要活埋人啦!我問你,現在埋了沒埋呢?」「還沒埋呢。現在倆人正在西花廳里耗着呢。我們竟釘着這檔子事兒,所以屋裡沒有人,要不然,哪能把您扔下不管了呢!」「哦,是啦!別忙,別忙,我想想!」老程一想:秦瓊是誰呢,這名字可太熟啦,在哪兒見過?我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想了半天,忽然間想起來了,心說:哎喲,莫非說是我那太平郎——秦二哥吧?就說:「我瞧一瞧去吧!」「您幹什麼去?您一去,可就壞了事啦!」「你別管。你要管,把你腦袋揪下來!埋我的秦二哥,不如今天把我埋了吧!」說完了往後就跑,來到了西花廳。故此秦瓊在屋裡才瞧見了他。心說:這個人的長像可以呀!

就見這個人一掀竹帘子進來,就地跪下磕頭,秦瓊趕緊站起來說:「你這是幹什麼?」「二哥,您好哇?我這兒給您磕頭啦。」這時候尤俊達也轉身兒站起來一瞧,是老程進來了,心說:壞了!壞了!忙說:「哥哥,您幹什麼來啦?」「小子,你甭管,我們哥兒倆說話,你還別搭碴兒。」秦瓊這時候呢,愣了半天,就是想不起這個人是誰了,就說:「這位兄弟,恕我的眼拙,我可把你給忘了,咱們在哪兒見過,你提醒我一聲兒吧。」「咳!難怪您忘了,哥兒倆分手的年頭太多了!我是阿丑兒,您想起來了吧?」秦瓊這才想起來,原來他是程澤臣程叔父之子。忙上前攙起了程咬金,眼中落淚,說:「哎呀,咬金兄弟!想不到咱們哥兒倆在這兒見面了!」老程也哭了,說:「來人哪!」走進兩個家人來,說:「大莊主,什麼事?」「趕緊沏壺茶來。告訴外頭那些人說,那個坑趕緊填上得了!今天埋不了啦!」尤俊達說:「敢情你們哥兒倆也認識!你們是怎麼一個交情呀?」「小子,你甭打聽,今兒你就在旁邊聽着得啦。」尤俊達也就不能再言語了。

書中暗表,程咬金跟秦瓊是怎麼個交情呢?原來程咬金的父親程澤臣,在南陳是長春關的總鎮,秦瓊的父親秦彝,是馬鳴關的總鎮,都是南陳的大將。當初程、秦兩家是世交,這哥兒倆在五、六歲的時候,常在一塊兒,可以說是發孩兒的弟兄。尤俊這他哪兒能知道呢。

一言表過,這工夫有人把凳子搬進來,老程說:「二哥,您先坐下,我大媽好哇?咱們分手了這些年,您家裡的日月兒,過得怎麼樣?您從頭說給我聽聽。」秦瓊就把他由馬鳴關母子逃難,來到了歷城落戶說起,粗枝大概地對老程說了一遍。老程說:「二哥,您比我可強多了,兄弟現在可當了響馬啦!」「兄弟,這話也不是這麼說。我先問你,嬸母好哇?你怎麼來到了武南莊呢?你把你這些年的事兒,也說一說。」老程說:「好,鹽打哪兒咸,醋打哪兒酸,我得從頭兒起,跟您說一說。」「好兄弟,你說吧。」「當初楊林兵伐南陳,把我爸爸打死了,我媽就帶着我逃難,來到了山東東阿縣斑鳩鎮……」這麼說吧,老程就從當初怎麼賣私鹽、鬧公堂說起,一直說到賣筢子,又把大鬧會友樓,尤俊達把他請到家來商量做響馬的事,詳細地對秦瓊這麼一說。秦瓊說:「噢!那麼你怎麼跟他劫的皇槓呢?」「二哥,果然應了我媽的話啦,尤俊達這小子是插圈弄套哇!我明着跟他說,我現在沒有轍啦,我就幫着你劫皇槓,不就得了嗎。他還以為他如了意了呢,嘿嘿,暗含着呀,不對!」「兄弟,那麼你的心思,又是什麼呢?」「我呀,背起我媽一走,就憑我這膀子力氣,哪怕再推鹽車,再雜抓呢,也不能餓着我媽,就是不能叫他拿我當牲口牽着。」「兄弟,你這話我可就不明白了。既然你有這個心,怎麼你又幫着他劫了皇槓呢?」「是呀,要不怎麼今天,得跟二哥您說一說我的心思呢,我要不說出來,尤俊達這小子,就是這一輩子,他也明白不了!」「哦,那麼兄弟,你就說一說。」「因為皇槓是楊林的,我得劫!想當初,我爸爸是叫他給打死的,我劫這皇槓,不是為的發財。現在我的大斧練成了,為什麼不鬥一斗老兒楊林,給我爸爸報仇呢!再者一說,這樣的不義之財,能讓他平平安安的過去嗎!」秦瓊聽到這兒,說:「這個…」眼睛一直,心裡一酸,不覺流下淚來,愣柯柯垂頭不語。老程說:「二哥,您先不要難過,我還有話呢。」秦瓊這才抬頭正面,一長精神,挑大指,說:「好!兄弟,你再往下講。」程咬金說:「不料事不隨心,押着皇槓的是兩家太保,裡頭沒有揚林。我管劫,他管搶東西。把他們殺敗了,我往下這麼一追,以為裡頭有楊林呢,誰想沒有呢。他們問我:您姓什麼,叫什麼?我一想,劫完了人有報名字的嗎,不要說是尤俊達,就是他們總頭兒單雄信,也未必敢劫完了人報名字。我這麼一想,就報一下名字,我說我們是程咬金、尤俊達!那時候人聲挺亂,他們聽了個程達尤金。二哥,您聽明白了沒有,劫皇槓的,就是咱們哥兒倆,您哪兒找程達尤金去呀!」秦瓊說:「哦,兄弟,還怎麼樣呢?」老程用手一指院子裡的竹塘說:「二哥您瞧!」「瞧什麼?」「您看這竹塘沒有,您別瞧外邊是竹子,當間可沒有竹子,是一個地窖。皇槓、龍衣貢,都在地窖裡邊呢,他叫我在裡邊藏着,不叫我上來,到時候有人送吃送喝,睏了睡,沒事兒……」老程一伸手把懷裡那個馬蹄金大寶掏出來,說:「您看見了沒有,沒事兒他叫我磨寶上的楞兒。我這麼一想,合算是把我監禁了,我說不行。他直央告我,說您不知道,我在上邊得預備官人來訪案,您要一上去,可就壞了事啦。我沒有法子了,只好在下邊忍着吧。他在上邊假裝地給他媽這麼一辦這個白事。今兒早起,也沒有給我送茶飯的了,把我餓起來。我急啦,上來了,這麼一問,家人們就把二哥您前天、昨天來的事情,始末原由地跟我一說。我這麼一聽,名字挺熟,想來想去,才想起是二哥您來了。我又問他們說,既然說翻了,打算怎麼樣呢?他們說花廳後頭刨了一個一丈多深的大坑,預備了好幾十號人,在後頭那兒藏着呢,二哥呀,俊達這小子,是個好狠心的賊呀,他要人不知、鬼不覺,活埋秦叔寶啦!故此我特意前來搭救二哥。」尤俊達這麼一聽,心裡的話:我這個朋友交着了,是和盤托出!秦瓊說:「哦,既然你搭救二哥來了,我領情了,你還打算怎麼樣呢?」「我聽說了,您是被官方所擠。這麼辦,您沖我的面子,把俊達摘出去,好叫他照管他的媽跟我的媽,這個官司我一個人打啦!咱們合計着辦,您說咱們到堂上怎麼說,好給您銷差。」尤俊達一聽這個話,心說:嘿,別瞧他前邊是和盤托出,後頭可又要把我摘出去,這個主兒,可又是個朋友了。秦瓊說:「咬金兄弟,你說完了嗎?」「說完了。」「這不是你說了嗎,暫時你先別言語,等我先問一問尤俊達。」「對,您應當問一問這小子!」秦瓊說:「姓尤的!我姓秦的哪一點不夠朋友,對不起你了,你得給我說出來。你怎麼要活埋我呀?」尤俊達說:「這個……」是瞪眼發愣,無言答對。這個時候秦瓊也就往下不好再說啦,嘿嘿兒地冷笑說:「俊達呀!要照你所有的行為,咱們兩個人就是勢不兩立了。無奈你今天是沾着好朋友的光了,誰叫這兒有個程咬金呢,太便宜你啦!」尤俊達說:「是,謝謝二哥。」老程說:「二哥,這場事,這麼一說,就算完了嗎?」「兄弟,二哥說話,你信得及嗎?」「噯,您說話,我能夠不信嗎!從小時候,一塊兒玩,您就沒說過瞎話兒。」「既是這麼說,這案我不辦了。我怎麼為難,你們哥兒倆不用管,我自有我的法子。可是這麼着,你們可少出門,別招風,現在外邊官人的眼目是多的。比如說要被別的官人看出馬腳來,可就不好辦啦!尤其這龍衣貢,你們暫時可千萬別挑,容過幾年,跳着地界拆着賣。你們哥兒倆把這話聽明白了沒有?」這兩個人說:「聽明白了。」「兄弟,你聽我這話是真的吧?」老程說:「您說的話,沒有錯兒啦。」「好,我也不瞧嬸母了,見了他老人家你替我問好吧,我走啦!」說完了,站起身形,往外就走。這哥兒倆以及朱能往出送,到了門外,秦瓊解下了黃驃馬,老程說:「到家替我問老太太好。」「好,我替你說,二位兄弟請回吧。」說完認鐙扳鞍,上了黃驃馬,一直往東去了。

尤俊達、老程、大伙兒回來,到了屋中,俊達說:「哥哥,您出來幹什麼呀?」老程說:「怎麼啦!要沒有我,這場事就完啦?你這小子認便宜吧!」「唉,咱們還便宜呢!這一下子壞啦!您別聽他說得這麼好聽,別招風,別出門,龍衣貢別挑。有這麼句話,愣交綠林,不交番子。今天有哥哥您這個關係,他不好辦了。他拿這話把咱們哥兒倆穩住了,回到衙門派個臉兒生的帶領人馬,夜晚三更,兵剿武南莊,哥兒倆睡得睏眼朦朧的,打咱們一個措手不及,不但是全都被擒,而且由地窖里,一起這個皇槓,這叫人贓並獲,您明白了嗎?」「唉!俊達呀,說了半天,你沒明白!」「怎麼?」「因為你心裡頭不地道,你以為人家心裡頭也不地道。別人說這話,我不敢保,唯有我秦二哥,他是說到哪兒,辦到哪兒。」「好,咱們別抬槓,非給你一個大饅首堵嘴不可。朱賢弟,你多帶路費,別容工夫,趕緊追下秦瓊,看着他的准去向。比如說,他要調兵剿辦武南莊的話,你及早回來報信,我們莊裡好有準備。」朱能說:「對,是得這麼辦!」把話說完,帶好了路費,衣裳斜插柳兒,在背上一系,出莊追下了秦叔寶。這才引起了兩肋莊岔道秦瓊染面入登州來,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