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曹州帥避亂麒麟村 靠山王遇友隱士居

第五十四回曹州帥避亂麒麟村靠山王遇友隱士居

上回書說到瓦崗寨農民軍自立大魔國,又被隋兵團團圍困,四路隋兵的統帥正是靠山王楊林。楊林在金堤關敗走了,怎麼來到瓦崗寨的呢?原來英雄會的人在金堤關輪戰楊林得了勝,楊林單人獨騎落荒而逃,一邊跑一邊生氣,心想:誰不知道我楊林名望大呀?人稱我「自幼長得勝,到老不失機,雙棒無敵手,威名震華夷」。我可沒吃過這樣的虧,我太大意了,萬萬也想不到這伙響馬主意太損,十三將跟我車輪戰,他們有茶歇兒、飯歇兒,我得干挺着!鬧來鬧去,後面有人暗算於我,推窗攆月勢,腦後摘筋兒砍了我一刀!我帶着一軍人馬結果全軍覆沒,混到現在剩了我一個人了。楊林在馬上垂頭喪氣,緊催坐騎,一氣兒跑出去二、三十里地,天己然過正午了。這一天由早晨亮隊直打到正午,他沒吃沒喝,人馬都是饑渴難當。正往前走,眼前有個大村莊。楊林想: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先搪搪飢再說吧!

進了村莊一看,住戶房屋整齊,雞犬之聲相聞,一條正街,買賣鋪戶還挺多,見路北有一道花障子牆,院裡頭拱着天棚,掛着茶牌子、酒幌子。吁……楊林在牆外下馬,把馬拴在花障子牆外的樹上,摘下護襠魚褟尾,橫搭在馬鞍橋之上。走進花障門一瞧,象個野茶館的樣子。院裡頭有桌子,有凳子,三間北房中間門上頭懸着塊金字黑匾:「隱士居」。啊?楊林心中納悶,為何起個這樣的字號?正是喝茶的時候,天又這麼熱,怎麼連一個喝茶的人都沒有哇?一邊想着,邁步奔過里來了。進了屋,見東邊有半間裡間兒掛着個白帘子。剩下是一通連兒,東北角上有個欄櫃,欄櫃後頭坐着個人,象個小夥計的樣子,正衝盹兒呢。欄柜上有個酒罈子,靠牆有碗閣子。楊林喊了聲:「夥計!堂倌!」夥計猛然醒了。「爺,您來了。」「來了。」「您是院裡坐呀,是屋裡坐呀?」「屋裡坐吧。」夥計一指,說:「您就請坐這兒吧。」面對門口,楊林在桌前坐下,往院裡正瞧。夥計說:「您是喝茶呀?是喝酒哇?」「你給我沏壺茶吧。」「是了。」夥計拿過茶壺,放好茶葉,進裡屋一會兒給沏好了,擺在楊林跟前:「爺,您這兒慢慢喝着。實不瞞您說,這陣兒我睏得厲害,還得迷瞪會兒。」說完又回到欄櫃後頭去了。

楊林拿茶壺倒水,怎麼一點兒茶色都沒有?打開壺蓋瞧,茶葉滿漂着呢!他生氣地喊:「夥計!」夥計剛要着,這一喊又醒了:「什麼事?爺。」「這茶葉漂着,分明你這水不開呀!」夥計說:「爺,您來的不是時候,我們要說不賣吧,不象買賣。水不過是落點兒開,別看茶葉漂着,喝了決不能鬧肚子,您放心,沒錯兒。」楊林渴得沒辦法,喝了兩碗,又把夥計叫醒了:「你先給我打兩壺酒來。」「是。」兩壺酒打來了。楊林坐在這兒就覺着裡間屋裡頭往出直放五香味兒,怎麼聞怎麼香。「夥計,你們這裡都有什麼菜呀?給我擺上來。」夥計說:「您要是吃菜就酒,這兒有現成的豆腐乾呀,咸排叉呀,醃雞子呀,就這些。」說完夥計由柜上端過四五碟來擺在桌上:「爺,您就拿這就酒吧!您吃什麼算什麼錢。」楊林說:「你這屋裡放出五香味道的是什麼呀?」夥計說:「這個不瞞您說,那不是賣的,是給我們掌柜的預備的。您這兒慢慢喝着,可別再叫我了,我睏得邪行,還得睡會兒去。」說完又跑欄拒後頭衝上了。

楊林干生氣沒有辦法,先喝點兒酒搪一搪飢吧。喝了一口酒不是味兒,跟白水差不多,跟着就給噴到地上了。「夥計。」夥計剛要衝着又給叫醒了:「這……爺怎麼回事?」楊林說:「你這是酒嗎?完全是水呀。」夥計說:「不瞞您說,我們這兒就是這酒,您要不喝上別處喝去。」楊林肚子餓得咕嚕嚕直叫。拿起一塊豆腐乾來咬了一口,又酸又臭,賭氣吐了。剝個醃雞蛋吧,一磕,剝開一看:毛雞蛋。對對付付吃了點兒咸排叉,一想乾脆我走吧。「夥計!」「爺,什麼事?」「給我算賬,你這東西沒法吃,豆腐乾是餿的,醃雞蛋是臭毛雞蛋。」夥計說:「豆腐乾也好,醃雞蛋也好,全是我們打市上躉來的。我們也不知道是餿的、臭的,您雖然沒吃,也得算錢。」楊林生着氣說:「你愛怎麼算怎麼算,快算吧!」夥計說:「這酒算您一壺錢,那壺您沒動,連您所吃的這些歸攏包堆算到一塊兒是一吊二百錢。」楊林聽完了伸手摸腰,跟着一打激靈,哎喲!我沒帶錢哪!因為旱晨亮隊打仗,他是單人獨騎敗下來的,腰裡如何能帶錢呢!夥計一瞧八成兒你許沒帶錢,就沖你今天攪了我的覺,成了!就聽楊林說:「夥計,我出來得慌疏,未帶銀錢,你暫時給我記一筆賬吧。」夥計心話:是不是,就知道是這事兒嗎。他說:「跟爺回話,這買賣不是我的,我做不了這主。乾脆跟您說,沒錢不行。」楊林一聽,「這個……」心中沉思,想不到今兒我讓人給撅了。常言說的好:好漢無錢到處難啊!想到這兒伸手一摳摟海帶,把他這頂鬧龍垂頭紫金冠摘下來,往桌子犄角上一放:「夥計,既是我沒帶錢,暫時把這冠擱到這兒,改日我命人拿一吊二百錢再來贖吧。」夥計一瞧:這頂冠龍腦袋沒有了,雖說是一頂破冠,上頭金絲軟纏,還鑲着珠子、寶石、翡翠等等,心裡可就為難了。為這一吊二百錢,我能給這無價之寶留下嗎?要是不留吧,我倆人話已僵到這兒啦,這怎麼辦?是留是不留?

正在他發愣的時候,就聽花障牆的外頭一陣踢拉趿拉的腳步聲,有人說話:「童兒,攙扶了。」夥計說:「哎,這位爺,您看我們掌柜的來了。這筆賬給不給在您,要不要在他,您這兒稍候一候。」楊林一瞧進來的這位掌拒的,平頂身高八尺開外,細腰奓臂膀,雙肩抱攏。頭戴一頂草綸巾,帽檐特別寬大,為了涼爽,頭裡的帽檐吊起來,襯的是藍綢子裡,上繡青顏色的五福捧壽。身穿一件寶藍色的對開氅,上繡金花朵朵,青護領,白甩袖,大紅中衣,白襪子,趿拉着兩隻福字履。這雙鞋沒做後跟,就為趿拉着舒服。往臉上看:面似銀盆,鼻直口方,大耳有輪,五官端正。頦下一部燦白髯,說黑吧,有的變白了,說白吧,可還有黑的,是根根見肉,根根透風,看樣子年紀不滿花甲,可也差不多少。左右兩個童子:都在十二三歲。楊林看罷,心裡很是難過:別看我身為太歲靠山王,真不如這茶館掌柜的,你看他這行動打扮,一走三晃,筒直舒服死啦!

再瞧這夥計樂樂嘻嘻跑出門外:「爺您來了。您今兒怎麼這麼早哇,每天您還得待會兒呢。」掌柜的說:「今天早晨我在家陪客,淨說話了,沒吃多少東西。常言說的好,吃的飽睡的着哇,因為晌覺睡的不長,我餓了。」「是嘍,爺您是屋裡頭坐,還是外頭坐呀?」「院裡涼爽。」說着這掌拒的在院子當間兒走道的左邊坐東朝西坐下了。「李二呀,你今天都給我預備什麼吃的了?」「今天我給您找了兩隻果藕來,您不是還想吃芙蓉雞嗎,還有隻鴨子清蒸,再配上幾個涼菜。要是想喝酒,我趕緊給您預備。是不是先給您沏點兒水喝呀?」「我不渴,你預備酒吧,把涼菜拿來,我先喝口。」「您等着,那兩隻藕在土井子裡鎮着呢,我先給您切藕去。」夥計到夾道土井子取來藕,到屋裡切成片,灑上糖。酒杯、酒壺、筷子,羹匙等是一套銀具,都給擺好了。「爺,您先就這果藕喝兩盅,雞鴨現在已然夠爛的了,我添點兒木柴再熱熱給您拿來。」說着又抱木柴奔裡間了。

這一個童兒拿起酒壺來說:「爺,您喝酒吧。」給斟上了一盅。掌柜的左手拿起酒盅,要喝沒喝,右手一撕燦白髯,口中念道:「鐵甲將軍夜渡關,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看來名利不如閒。」

念罷,啊哈哈哈!嘖……這盅酒一飲而干。酒盅一放,說道:「童兒,渴飲刀頭血,睏臥馬鞍息。常言說的好: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爺您說的對。」「你看我這多大樂兒,哈哈哈!」拿起銀筷子來,夾了片藕一裹這糖,往嘴裡一放,嘎吱嘎吱吃上了。楊林在屋裡一聽掌柜的這些話,頓時眼圈就紅了,心裡有些個難受。又聽童兒說道:「爺,您再喝這第二盅。」又給斟上了。掌柜的端起杯來口中又念道:「美酒須來斟滿甌,飲酒快活似王侯,醉醺潮起人難恃,只知一醉解千愁。」

念罷又是一陣敞笑,哈哈哈!……他剛要喝下這盅酒,就聽花障牆外頭下坡唏溜溜一聲吼叫。

原來楊林進了「隱士居」以後,外邊他這匹馬忍不住啦:你找地方吃喝去了,我怎麼辦呢!故而吼叫起來。掌柜的站起來,回頭往花障牆外頭注目一看,說了聲:「啊!李二呀。」李二趕緊由廚房間裡跑出來。「爺什麼事?」「下坡拴着這匹戰馬是誰的?」「喲,掌柜的,我光顧忙合您的事,把這事忘了。您順我手瞧。」用手一指屋裡:「可能是這位爺的。他連酒帶菜帶茶水共合一吊二百錢。這位爺沒帶錢,讓我給掛筆賬。我跟他說這買賣不是我的,我做不了這個主。這位爺把這頂冠摘下來要押賬,是留是不留,我這兒正為難呢,這時候爺您來了。」掌柜的一聽不由得是氣往上撞,說道:「李二呀,你這小子太可惡了。我這買賣一開張的時候,不管什麼時候,也不管什麼季節,總是起滿坐滿的人。你瞧現在,正是喝茶的時候,可有一個喝茶的嗎?我這兒的主顧以至鄉親們全讓你給得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指這個賺錢,什麼主顧不主顧的,只要把我伺候好了,你這差事就算交代了。你為什麼不給人掛這筆賬?八成兒你正衝盹兒,嫌人家吵了你的覺了。你敢留這頂冠嗎?回頭人家拿錢來取這頂冠,說是短了幾塊寶石,沒了幾顆珠子,你賠得起人家嗎?混帳東西!我早就打算不要你了。我一散你,你媽就給我跪門去。拿賬去!拿管筆來!」李三說:「是。」趕緊到里里拿了管筆,掭了掭墨,連賬本一併拿出來,交給掌拒的。

這時候,楊林在屋裡聽掌柜的抱怨這夥計,心裡稍微痛快點兒。就瞧這掌柜的右手接過筆,左手接過賬本,站起來斜着身子沖屋裡說:「這位軍官爺,我這夥計不會行事,請原諒。常言說的好:茶館酒肆,沒了撅朋友的,家有萬貫還有個一時不便呢,備不住出來忘帶零錢,這都是難免的事情。」說到這兒,用這筆尖一點,那意思是:您請過來,我給您掛這筆賬啊!楊林一聽掌柜的這番話,簡直要難受死。他心中尋思:我是國家的親王,現在我住兒楊廣登基,又給我加上「太歲」兩個字,我是「太歲靠山王」。這麼大的國都是我們家的,想不到今天就為這一吊二百錢,我裁這跟頭。人家叫我過去,我不過去不象話,只好就過去吧。登時站起來,到院裡掌柜的桌頭裡一抱拳:「掌柜的,今天我出來慌疏,未帶銀錢,您就行個方便,給掛筆賬吧。改日我必命人給您送來。」掌柜的一聽,說:「這沒什麼,您是什麼地方人哪?」「我是山東沿海登州人。」掌柜的注目一看,說:「噢,您貴姓?」「我姓楊。」掌柜的連筆帶賬都放在桌上了,仔細打量觀看,說:「您既是山東沿海登州人,姓楊,我跟打聽個人不知您可曾知道?」「掌柜的,有名便知,無名不曉,你打聽哪一家呀?」「我打聽這人姓楊名林字虎臣。」聽到這兒,楊林倒退兩三步,雙手捧白髯一擋臉:「噯噯噯,慚愧呀!」掌柜的一瞧,不覺一愣,啊?就見楊林把鬍鬚放下說:「掌柜的,我就是楊林楊虎臣。」掌柜的啊喲一聲,趕緊離了座,轉到桌子頭裡,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哥哥您來了。小弟我大禮參拜。」楊林又倒退兩步:「這個,啊?這位掌柜的,我看你有些面善,好象在哪兒見過,一時想你不起,請提醒提醒我吧!」這位掌柜的哈哈大笑:「哥哥,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呀,您還記得當年素手探邗江之事嗎?」

原來當初大隋朝十三路人馬第三次伐南陳之時,靠山王楊林這一路大軍打到了邗江。邗江口一帶的長江水面是南陳水軍都督定彥平把守。如果邗江口打過去,就能夠兵困金陵。楊林千方百計,怎麼也打不過長江,急得他沒有辦法了,就備了一隻小船,帶着四名水手,到南陳水軍都督大營求見定彥平。定彥平聞報,心想這個楊林膽子不小哇,於是命人把楊林帶到水師營大船上。楊林就憑他三寸不爛舌,兩行伶俐齒,述說陳後主置美女十院,是個不理國事的酒色之徒,以至江南百姓如何吃不上飯等等。又說大隋朝開基創業,為了百姓們安居樂業,要南北一統。如果你獻邗江降隋,將留下萬古不朽之名。如果你殺了我,南陳的天下也未必保得住,兩條道兒隨你自便。定彥平被楊林說得兩眼落淚,不但沒殺楊林,還在船頭設擺香案和楊林結拜金蘭。定彥平獻了邗江口,楊林人馬過了長江,這才兵困金陵城。隋朝開國有九位老將相助,俗稱是「九老興隋」。定彥平在九老中是為末一個,第九老。

今天楊林聽這掌柜的問可曾記得當年素手探邗江之事,忙說:「哎呀,原來是定賢弟。你快起來。」上前把定彥平攙起來。定彥平說:「哥哥,您請坐下。」把楊林讓到上座。

夥計李二在旁邊一聽,心說:幹了。敢情這位就是我家爺常提的靠山王啊!今兒我這漏子小不了,趕緊跪下給楊林磕頭:「老王爺,小人不知,我這給您磕頭了,給您陪不是了,我實在不是人呀!」楊林又是氣又是樂,說:「好小子,我問你認打認罰?」「爺,認打怎說,認罰怎講?」楊林說:「認打我宰了你。」「那您不如同宰條狗一樣嗎!得了老爺子,您饒我這條命,我再多活二年。您說說認罰怎麼講?」「認罰呀趕緊給我續杯筷,把屋裡那芙蓉雞呀,鴨子呀給我拿來,把酒端來。然後弄點兒草料把我那匹馬飲飲喂喂就完了。」李二說:「老爺子,我認罰了。」跟着嘣嘣嘣磕了仨響頭,站起來把杯筷、酒、菜端來擺了一桌子:「老爺子,您這兒慢慢喝着,您那匹馬找先給飲飲,再找草料餵上。」

夥計出去,定彥平說:「哥哥,您喝硒吧。」楊林說:「好。」端起杯來一飲而下,拿起筷子夾菜。定彥平問:「哥哥,您怎麼會到了我麒鱗村了?」楊林說:「你先等等,我先吃,這會兒沒工夫說話。」楊林左一杯,右一杯,狼吞虎咽,定彥平心說:我這哥哥,餓大發了。楊林連喝了幾杯酒,吃了不少菜,多少沉住點兒氣了,這才說:「兄弟,你要問哪,我打金堤關而來。」定彥平說:「噢,我聽說金堤關被一幫響馬奪過去了,這究競是怎麼回事?」楊林這才打丟皇槓說起,說到山東反了一撥兒響馬,他收了個好漢秦瓊,隨他到了京師也反了。又把追秦瓊,響馬戲戰魏文通,占據金堤關,自己攻打金堤關等等之事一說。定彥平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您到了金堤關又怎麼樣呢?」「論打,這幫響馬焉能是為兄的對手,無奈這響馬的招兒太缺德了。」接着又說到,自己帶兵沒帶將,由早晨亮隊十三將輪戰自己,響馬那邊有茶歇、飯歇,背後又來了個使刀的,兜着自己腦海就是一刀,幸虧自己躲閃得快,只將鬧龍垂頭紫金冠的龍頭削去,不然就要人頭落地,命喪金堤啦!定彥平說:「哎呀,好險哪,好險!該是哥哥命不當絕,我聽着都替哥哥後怕。」楊林問:「賢弟,你身為曹州大帥,為什麼離職來到此處呢?」「老哥哥,今天哥兒倆見着了,我得跟您說說,就您這侄兒、大業天子楊廣,他是弒父鴆兄,欺娘戲妹,謀宮奪權,未曾登基身占數大罪款。頭天登基,忠孝王伍建章身穿重孝上金殿痛罵昏君,我聽說楊廣命人在金殿之上把忠孝王敲牙割舌,他全家滿門一百三十六口項上餐刀,這才逼反了南陽侯伍雲召。後來四路兵馬困南陽,南陽城裡絕了糧。可嘆伍雲召的夫人李氏盡節而死。難為伍雲召,他全身披掛,懷揣幼子,殺出重圍,現在落在何處尚且不知。就這些事情,我可不知哥哥您知道不知道?我想,論對隋朝的功勞,我定彥平不如伍建章,九老興隋他是第一老,他跟您的哥哥、先王楊堅又是金蘭之友……」說到這裡,楊林是放聲大哭:「哎呀,忠孝王啊!」「哥哥,您這一哭我明白了,想當初兵伐南陳,陳朝人馬兵困當山窪,伍建章闖重圍搬兵,身受十三處鵰翎箭傷,這才把您的老師高潁高元帥搬來當山解圍,不然的話,你們楊氏兄弟是全軍盡沒。」「賢弟呀,你說的一點不差。」「我想,這昏君楊廣敢動伍建章,他就敢動我定彥平。我別跟他慪氣了,遞摺子呈請辭職;摺子呈上去,沒有下落,我又遞了個病折,把曹州大帥讓給了我的徒兒孟海公,他准與不准我就這麼做了。此地叫麒麟村,我是這兒生這兒長的,沒兒沒女,孤身一人。回到原籍修了塊墳地,種了些個樹林,家裡頭找幾個僕人伺候我。您沒瞧我門外的匾嗎?叫『隱士居』,我是退歸林下隱姓理名。鄉親、老朋友們每天一起說說笑笑,對付自己的晚年之樂,倒也開心。有的時候同着朋友帶點兒酒菜到我墳地那兒一喝,將來我死了就那兒啦。」楊林聽罷就說:「賢弟你對楊廣不滿,分明是厭世隱遁了。」「哥哥,我再問問您,剛才我所說昏王所做之事,您是掩耳盜鈴啊?還是裝不知道哇?要照這樣,隋朝長久得了嗎?」楊林說:「兄弟,我在登州早就聽說了一些事。我要進京,就為訪查天子罪款,如果屬實,還是這句話,我們弟兄打來江山社稷很不容易,不能毀於楊廣之手。可是到了京師還沒容我上殿面君,這秦瓊就反啦。」「哥哥,這件大事您得趕緊插手辦理,如若不然,隋朝大勢去矣!」楊林說:「賢弟呀,我二次整頓朝綱,如果要有用你的地方,你千萬不要灰心喪志,還得二次出世,幫哥哥我的忙。」定彥平說:「儘可能不用我才好。如果非我不可的事情,誰讓咱哥兒倆當初船頭結拜金蘭呢!我一定協力同心,拔刀相助。」

簡短截說,楊林吃飽了,喝足了,說道:「賢弟呀,我跟你告辭了。」「哥哥,您是不是跟我回家住兩天呢?」「不,事在緊急,我得走。」夥計雙手一舉紫金冠:「老王爺,您還戴上吧!」楊林戴好了冠,卡上摟海帶,一抱拳:「我跟賢弟告辭了。」定彥平說:「哥哥,慢着。您腰裡有路費嗎?李二,到屋裡取二十兩銀子,放到王爺馬鞍岔子裡頭。」楊林一聽,說:「喲,賢弟,你要不說,我把這碴兒又忘了。」李二把銀子放好,說:「爺,這匹馬給您飲了,餵了,您瞧他鬃尾亂乍,也精神了。」楊林伸手取魚褟尾掛在襠上說:「賢弟,你也不要送了。」定彥平說:「哥哥,就這麼辦了,我也不遠送您了,咱們有緣再遇了。」楊林認鐙扳鞍上馬,一拱襠,馬踏鑾鈴響,出了西村口,迴轉潼關去了。

非止一天,來到潼關,魏文通和眾太保得到了報告,趕緊把靠山王接進去。見禮完畢,魏文通說:「王爺,您怎麼一個人回來了?」楊林唉聲嘆氣:「文通啊,你要問,唉!」這才把金堤關所有的事情一說。魏文通登時咬牙關憤恨難當:「啊!好狡詐的響馬!」十二太保心中尋思:當初我們要跟着你,你不讓;要跟着,哪兒有這事呀!楊林又把麒麟村的事說了一遍。魏文通說:「王爺,請問您,難道金堤關之事就罷了不成嗎?」楊林說:「那哪兒能夠。先給我擺酒,我餓了。」當時將酒席擺上,魏文通和眾太保陪着楊林吃酒。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魏文通又問:「王爺,既不能罷休此事,您打算怎麼辦呢?」楊林說:「我這次進京回來,再率領我這十萬大軍二打金堤關,跟這幫響馬誓不兩立。」魏文通說:「既是這祥,我打算跟隨王爺去打金堤關。我也要報這拔鬚之仇,扮成美人之恨。」「你要跟着我去,這潼關怎麼辦呢?是不是還得由京師派人來鎮守哇?」魏文通說:「我有個大哥叫魏文昇,人稱神刀將,文武雙全,比我強得多。可以讓我大哥鎮守潼關,只要王爺您認可就行了。」楊林一聽,說道:「就便如此了。」酒飯已畢,他又囑咐:「文通啊,你就給你大哥寫信,讓他來到潼關接任。我暫時回京調兵,回來咱們一同攻打金堤關。」然後帶着眾家太保遘奔京師長安去了。

一路無書,來到長安城五龍門外,楊林命眾家太保暫歸大營,他單人獨騎來到越王府。家人們一見靠山王回來了,都跪倒叩頭。有人把馬接過去。楊林來到大廳,問道:「管家,你家王爺不在府麼?」管家趕緊過來向他稟報:「老王爺,您走之後,這裡出了天大的禍事,那一日我家王爺安歇之後,第二天早起,不知怎的,他的人頭不見了!」楊林一聽有這等事,不禁大驚失色,忙問:「兇手可曾抓到?」「至今尚未抓到。」楊林痛哭失聲:「我那三弟呀!……」管家說:「老王爺不要過於悲痛了,當心您的身體,將來還得仰仗您訪查兇手,為我家王爺報仇雪恨呢!」「我不殺此人,是死不瞑目!」「老主爺,您追反叛秦瓊,怎麼走了這麼些日子呀?」楊林把所有經過之事略說了說。管家心說:怎麼?秦瓊反了,首府上官狄也反了,這老王爺一個親信也沒有了。

楊林吃完了飯,安歇睡覺。到了四更以後,家人叫楊林起床。外邊大轎已然預備齊了。楊林出來,上了八抬大橋,遘奔朝房而來。來到朝房,眾臣宰上前見禮,賠着說話,類如眾星捧月一般。這個消息傳到後宮楊廣那裡,楊廣趕緊命太監請靠山王到太廟大殿行家禮。太監來到朝房,說:「奴才見過老王爺。」楊林一看是太監,問道:「你這奴才到此何干?」「萬歲命我來請老王爺您到小金殿行家禮。」「既是如此,頭前帶路。」

這小金殿就是太廟的頭層殿。因為楊廣是一個國君,如果在大金殿上見禮,別看楊林是他的親叔叔,也得跪倒給他叩頭參王拜駕。可在太廟的小金殿上行家禮,楊林就得上坐,楊廣得給楊林叩頭。楊林來到太廟小金殿,有太監獻茶。不大的工大,就聽鼓樂喧天,有人喊:「萬歲駕到。」楊廣走進來,面帶春風,口稱:「皇叔在上,晚生孩兒我這兒給您叩頭了。」楊林一瞧楊廣,氣往上撞,又一想:這是一個行家禮的地方,我跟他有什麼口舌可辯,一會兒到大金殿上當着眾臣宰再質問於他,這才把自己的氣又壓下去了。他說道:「侄兒,免禮罷。你趕緊轉駕大金殿,我有大事稟報。」楊廣說了聲「是」,轉駕走了。要知道楊林在金殿之上怎樣質問昏君楊廣,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