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 尉遲恭投軍殺奸官 喬公山獻糧救義子

第一百一十九回 尉遲恭投軍殺奸官 喬公山獻糧救義子

上回書說到尉遲敬德、梅秀英失妻倆送走了老道長、老恩師。回到屋裡,梅秀英問敬德:「我說爺呀,咱們這老師在哪座觀里出家?娘家姓名叫什麼?道號怎麼稱呼,這些你都知道嗎?」敬德一聽,說:「喲,咳!我這瞎摸海,這些我從沒問過。」梅秀英說:「你純粹是瞎摸海,明兒人家看你本領高強,武藝出眾,要問你跟誰學的,你可怎麼說呀?」「那好辦,我就說我老師姓老叫老道。」「沒聽說過,老道多了。」「不要緊,有一天我做了大將,老師說還要看我去呢,什麼時候再見面,我把一切都問明白了,還不行!嗎?」「哼,也只好這徉了。」書中暗表,這位老道長是誰呢?他姓謝,叫謝弘,出家在洛陽城西黃花山三清觀,跟李淵是要好的朋友。李淵起兵興唐以後,他暗地各處查訪,為唐朝挑選人才。他把敬德的根底滿摸清楚了,這才來登門授藝的。有所謂五道興道,謝弘就是其中一位。他有幾個出名的徒弟,敬德是頭一個。敬德想起老師托咐的話,就跟梅秀英說:「老師有話,讓我趕緊上太原府投軍去。我去看看我大爺,跟他要點路費。大奶奶你呢,我就托靠大爺照顧啦!」梅秀英說:「你早就應當去。你忘了頭幾年你在大爺家喝醉了酒,說了些個難聽的話,打那兒你就一直沒照面,去了得給大爺賠個不是。」「是啦!」

敬德離家,徑直來到孝感村。到喬公山門前,家人們說:「喲,公子爺,您老沒來啦!」敬德說:「諸位,我這不是來了嗎!」「看您個頭兒猛了,也長胖了,您挺好吧?」「挺好,我大爺呢?」「在上房呢!」敬德來到上房,見了大爺就磕頭:「大爺,我這兒給您磕頭啦!」喬公山說:「敬德呀,你起來,一旁坐下。」敬德起身落坐。喬公山問:「我聽說來了個老道,教你能耐帶管飯,還管繳裹兒,有這事嗎?」敬德說:「是呀!」他就把這幾年跟老道學藝經過說了一遍。喬公山聽罷,問道:「這位道長姓什麼叫什麼,他在哪座觀里出家呀?」敬德說:「這些我都沒問,不過不礙事,我老師叫我到太原府投軍去,將來做了大將,他必定去看我,那時再問也不晚。我來找您,是求您幫我點路費,我走後,您這侄媳婦,也就托靠您照顧啦!」「噢,你要真當了國家大將,大爺臉上也好看。你忘了,頭幾年你來要錢,趕上我到南山上古寺下棋去了,天黑我沒回來,是不是你在家裡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大爺,我是您的兒女,您還能跟我一般見識嗎?前者您就甭提了,就算是我犯渾。」喬公山一聽這話樂了:「哈哈哈,好小子,你要拿多少路費呀!」敬德說:「用不了多少,由咱們馬邑縣到太原府也就三、四百里地,您給我三十、二十的就夠了。」喬公山沖家人說:「來呀,給他拿銀子,包二百兩整的,再拿三、四十兩散碎的。」「大爺,我花不了那麼多。」「窮家富路,花不了留着。你走了,讓我侄媳婦搬這邊來住,買賣由我清理。你就安心服役,甭惦記家裡。對機會我還要到太原府去見兩位王爺,因為唐朝得天意,順人心,所到之處老百姓安居樂業,我家裡掛着千頃牌,應當獻出一些糧食充做軍餉。借獻糧做個引線,我還可以托兩位王爺照應照應你。我這心思,你明白不明白?」「還是大爺您疼我,咱們就這麼着了,我跟您告辭了。」家人已經把銀子包好,敬德提着包袱就回家了。

到了三興鐵鋪,敬德把包袱交給梅秀英,跟她說了說見大爺的情形。梅秀英說:「爺,這事辦得不錯,不知你幾時動身哪?」「我想明天就走。」「那我給你收抬東西去。」到了第二天梅秀英把敬德應帶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備下一桌酒、菜,給丈夫餞行。夫妻對坐,敬德說:「大奶奶你還備酒送送我,總算大妻一場不錯,我謝謝你啦!喝酒!」對飲中間,梅秀英說:「爺,告訴你一件事,我已經身懷六甲啦,」敬德聽了一愣:「大奶奶,這身懷六甲是什麼玩藝兒?」梅秀英一聽這氣大了:「合算你滿不懂呀!這麼說吧,我已經有了孕了,將來生養下來,是兒是女還不一定。」敬德說:「噢,明白了,這身懷六甲,就是說你肚子裡有了小敬德啦!」「對了,不論是兒,還是女,你先給留個名字吧!」「嗐,你隨便叫得啦!」「不成,你做爹的理應如此。」「別忙,別忙,我好好想一想。哎,我想起來了。如果生兒,就叫他寶林。我忘不了咱這寶林莊,就忘不了尉遲寶林。如果生女,你做媽的就給她起個名吧!」「好吧!」梅秀英是個細心人,因為過去幫助爹爹記記簡單賬目,多少學了一些字,她要丈夫給兒子起了名,又說:「爺呀,你這一走,常言說,征人無限……」敬德說「我不懂,什麼叫征人無限呀?」「就是說,軍人出征,沒有一定準時期,萬一你老不回家,我生下了兒子,他長大了,我就讓他找你去。你們父子相認,以什麼為憑呢?」「大奶奶,我這兒要走了,你怎麼這麼羅嗦呀!」「這是大事,羅嗦點好。」「這麼辦吧,這對鋼鞭分為雌雄,我帶走十三節的雄鞭,留「十二節的雌鞭給寶林孩兒。將來父子見面就以鞭相認。鋼鞭是我親手打造,我當然認得。你看這樣好不好?」「嗯,你這主意還算不錯,你等一等。」梅秀英取來筆墨,讓敬德拿來這對鋼鞭放在桌案之上,她提筆蘸墨,在雄鞭把兒上寫了尉遲敬德四個字,在雌鞭把兒上寫了尉遲寶林四個宇。說道:「我寫上了你們爺兒倆的名字,等墨幹了,你拿鏨子把字兒鏨上。」「好啦!」敬您把錘子、鏨子取出來,別看他不認字,在鐵上鏨宇,那是好手藝。叮叮噹噹,一會兒工夫,就把倆名字鏨好了。噗!吹去鐵末子,一看八個字鑒得又深又真。夫妻二人吃喝完了,敬德找根繩子把雄鞭拴在背後背上,拿起行李包裹,說:「大奶奶,我走了,你就聽好信兒吧!」這時候,梅秀英眼淚流下來了,說:「爺呀,千萬多多保重,你走吧!」敬德一瞧她掉眼淚,可就攛兒了。「我說大奶奶,我投軍是大喜的享,我做了大將,你就是夫人了。你這麼眼淚撲撒的,是給我送三怎麼着?你再掉眼淚我打你!」梅秀英也沒法跟他生氣,止住了眼淚說:「我剛才那陣兒心裡不好受,聽你這麼一說,我高興啦!我不掉眼淚了,你好生走吧!」敬德這才走出家門,離開寶林莊,遘奔太原府投軍而去。

簡短截說,尉遲敬德走了幾天,這一天,日沒沾山,進了太原城北門。他打店住下,叫夥計給拿來一嘟嚕酒,二斤醬牛肉,妙了倆菜,在屋裡大吃大喝。夥計在旁邊問他:「這位爺,您貴姓啊?」敬德說:「我複姓尉遲,單字名恭,字表敬德。」「您這是打哪兒來呀?」「我從朔州馬邑縣寶林莊家裡來。」「您到這兒是辦事呀?做買賣呀?還是瞧朋友呀?」「告訴。你說,聞聽兩位王爺在這兒招兵買馬,我是投軍來的,請問這投軍怎麼個投法呢?」您要投軍啊!我們這兒常住投軍的,但不知您是打算當兵呢?還是為將昵?」「哎,我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哪能當兵呢!我要做一員大將。」「噢,這兒是這個規矩,凡投軍的都得買一張投軍狀,要當兵的二兩銀子買一張,要做將官的五兩銀子買一張。填好了投軍狀送上去,上邊核准了,才能入伍呢。」書中暗表,投軍先買投軍狀,這是李建成、李元吉這哥兒倆背着武德天子私立的章程,為的是摟倆私錢。敬德一聽要買投軍狀,說道:「哎呀,想不到還有這麼多麻煩,我初來太原,人地生疏,明天求你受點累,代我買一張投軍狀吧!」第二天,夥計跟敬德要了錢,給他買了一張投軍狀。敬德說:「夥計,我不會寫字,你再受點累幫我填上吧!」夥計說:「我也寫不好,我給您求求我們管賬先生。」他把管賬先生請來,備好筆墨。管賬先生問一項寫一項,先問了問敬德的姓名、籍貫,寫好了。又問:「您有什麼技能?」敬德說:「您給我寫,我來做一員大將,不是大將我不干!」「這我可沒法給您寫,就寫您想當大將得了。」「您再寫上,十八般兵刃我樣樣精通!」管賬先生聽了直打吸溜:「這麼寫合適嗎?」敬德說:「合適,我怎麼說您就怎麼寫吧?」「好吧!」管賬先生大筆一擇:要做一員大將,十八般兵刃樣樣清通,年月日時,都填好了。「照您說的,我全寫上了,這份設軍狀就算行啦!」敬德說:「好,今天我就投軍去。」

敬德吃罷早飯,讓夥計算賬,付過店飯錢,另給了夥計們一些小費,賞了管賬先生二兩銀子。他腰裡這三十兩散碎銀子,花到這時,只利下二、三兩了。他打聽到兩位王爺就住在西邊晉陽宮苑之內,懷裡掖上投軍狀,提溜着包袱,大步流星往西走,跨過晉陽橋,來到宮苑大門外邊。他沖守衛大門的四個兵丁道了一聲辛苦:「辛苦諸位。」兵丁們問:「喂!你是千什麼的?」「我是投軍的。」「要當兵到兵站去投,我們這兒只收將官。」「我就是要當大將。」「可有投軍狀?」「有。」他從杯里掏出投軍狀遞給一個當兵的。那個當兵的說:「你候着,轉身便到裡邊向軍門大人回話。這位軍門大人姓黃名壯,是建成、元吉的心腹將官。他接着敬德的投軍狀一看,心說嚯!這主兒可以,十八般兵刃樣樣精通,要做一員大將。「好哇,你把他領進來。」當兵的出來,把敬德領到大廳,說:「這就是我們軍門大人黃將軍,你過去見個禮吧!」敬德雙手一抱拳:「啊,黃大人,我這兒給您行禮啦!」黃壯說:「我說尉遲恭,你這兒寫着十八般兵刃樣樣精通,可是真的?」「那沒錯呀,我要不精通,絕不敢那麼寫。」「好,你這兒候着,我給你稟報兩位千歲去。」

黃壯拿着敬德的投軍狀,來到後邊銀安殿,見到建成、元吉,把投軍狀遞上去。建成接過這張投軍狀一看,心說好大口氣,看來這人能耐不小啊!就說:「兄弟,你看看,『千軍好得,一將難求』真想不到今兒來了一員大將。」元吉接過投軍狀瞧了瞧:「嚯!十八般兵刃樣樣精通,要做一員大將,好?哥哥,咱們開殿見見他!」王諭傳下,建成、元吉在大殿中間坐好,文官武將上殿,在兩旁侍立。不多時,黃壯把敬德領來了。敬德邁進銀安殿門檻,建成、元吉注目觀看,見此人平頂身高將近一丈,胸間寬,背膀厚,悍壯魁梧,頭戴一頂草綸巾,身穿灰布褲褂,足蹬搬尖大葉把靸鞋,打着花綁腿。上身煞着十字袢,背後斜插着一隻單鞭,腰間圍着個包袱。面似黑鍋底,黑中透亮,兩道抹子眉直插入鬢,二目圓睜,亞似鈴擋一般,黑眼珠多,白眼珠少,看着那麼瘮人,通貫鼻子畢周畢正,相配大嘴岔、大耳朵。頦下無須,看來也就二十多歲。黃壯說:「尉遲恭,上邊這兩位,一位是當朝太子、英王千歲,一位是齊王千歲,你還不趕快脆倒磕頭!」敬德上前跪倒:「兩位千歲在上,我這兒給您磕頭啦!」建成壩着頭嗓門說:「我說你起來。」「哎。」敬德站起身來,「我問你,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為何投軍?都說給我聽聽」,敬德把投軍狀上寫的那幾項說了一遍,說到「要做一員大將,十八般兵刃樣樣精通。」這時元吉插話了「啊,你說十八般兵刃樣樣梢通,這話不大點嗎?怕是十八般兵刃樣樣稀鬆吧!」敬德一聽急了:「哎,不對,不,哪能稀鬆啊!沒錯!」建成跟元吉咬耳朵,說:「這是個大胡塗,你瞧我擠對擠對他。我說尉遲恭啊!」敬德應聲:「是,王爺。」建成說:「要做大將得花錢買,就憑你一句話可做不了大將。」「花錢買?做大將得花多少錢哪?」「二百兩銀子,你有,我就收你;沒有二百兩銀子,你趁早走人。」他那心思是,就這黑小子,一身粗布褲褂,土頭上腦,哪趁得了二百兩銀子,給他擠對走了完事,沒想到正好刀對鞘,他身上帶着二百兩銀子還沒動呢!敬德一聽王爺說出價兒來,說:「哎喲,啊,哈哈,幸虧窮家富路,帶了二百兩銀子,要不這趟就白來了。」他把腰裡包袱解下來,在地上打開:「二位王爺,這是五十兩一封,四封正好二百兩,一兩不少,擺在這兒了,這大將我做上啦!」建成、元吉一瞧,心說嘿,怎那麼巧!元吉說:「這事好,好,先把銀子給我拿上來!」當差的把這二百兩銀子送到桌案之上。建成心裡轉了轉,想到駐在晉陽官里的手下親兵,一共十二棚,每棚十三個人,十二個兵,一個頭兒,頭兩天六棚棚頭兒回家不幹了,正缺個棚頭兒呢!「尉遲恭啊,既是你交了銀子,就讓你做六棚棚頭兒吧!多咱你立了功,我再讓你位祿高升。」敬德問:「這六繃棚頭兒是大將嗎?」「是大將。」「好了,我多謝王爺。」「來呀,給他帶到六棚去。」「是啦!」當差的上前,就給敬德帶下去了。

到了六棚,當差的呼喚一聲:「王爺給你們派頭兒來了,快出來迎接呀!」「哎!」裡邊十二個人齊聲答應,出門看見敬德,跪倒磕頭「老爺,我們給您見禮啦!」敬德一瞧,心裡高興,敢情大將還管着十二個人哪:「哈哈,別磕頭了,起來吧,小子!」這些當兵的一聽,怎這麼說話呀!都想他必是跟王爺有什麼干係,也就沒跟他較真。大家站起來,圍着敬德問這問那。敬德說了說姓名、身世,還說自己是國家的大將。大夥心說,你不就管我們這十二個人嗎!大將?別亂啦!敬德說:「我渴了,給我沏茶去!」「哎!」當兵的把茶沏來,敬德倒了碗,一瞧不幹了:「這叫什麼茶?怎麼還漂着末兒呢!」當兵的說:「這是土末。」「什麼?當大將的就喝土末兒?快給我換好的!」「好的沒有,咱們這兒就這規矩。」敬德沒辦法對付着喝吧,到了晚上吃飯時候,外邊有人喊:「六棚領飯呀!」當兵的問:「老爺,領飯是您去,還是我們去?」敬德說:「還是你們去吧!」一會兒當兵的領來了一大笸籮小米飯,一大盔子老醃鹹菜,還有一捅菜湯,裡邊放把勺子。有人給敬德盛了一碗飯,拿個碗撥里點鹹菜,又盛了一碗湯,找了一雙筷子,都放在桌子上,說:「老爺,您請用吧!」敬德說:「你們得先給我擺灑呀!」「跟老爺回話,怕們這兒就吃這個,沒有酒。」「沒酒?沒酒我吃不下去,我喝慣了。」「您吃不下去,就得餓着。」「哎,那我認了。」敬德端起碗來,吃了兩口飯,實在吃不下去,又把碗放下:「你們吃吧,我不吃啦!」當天忍了過去,到第二天,肚子餓得咕咕叫,咣咣咣,他一氣幹了幾碗飯。他問當兵的:「我說咱們有喝酒的日子沒有?」當兵的說:「有呀,每月初一、十五這兩天有酒,王爺稿賞咱們。」「噢,今天幾兒啦?」「今兒初九,還得等五、六天。」敬德也只好等着。每天吃帶沙子的小米飯,這日子實在難熬。

好容易到十五這天了,當兵的說:「老爺,今天吃稿賞,我們領去吧!」敬德說:「口不成,不成,唯有今天得我去。」他來到外院,見了管事的說:「我領稿賞。」「幾棚的?」「六棚的。」,」端一盤子走吧!」敬德端起一個大油盤子,上邊有一塊四、五斤重的醬牛肉,上插一把牛耳尖刀,有十二個饅頭,另加一個大饅頭,有一個酒嘟嚕,十二把酒壺。他拿回搞賞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放,自己坐在桌邊。那十二個當兵的圍了過來,心裡話:也不知這新來的頭兒手鬆手緊,他要手鬆,我們還能多吃喝點;要是手緊,就只好認倒霉了。敬德說道:「哎呀,可盼着有酒啦!」順手拿起一把酒壺對着嘴一揚脖:「咦,怎麼是空壺呀?」有個當兵的搭碴兒:「老爺,那大嘟嚕里有酒。」「嘿喲!對,我忘了這碴兒啦!」敬德用手攥住酒嘟嚕,拔去上頭的玉米塞子,嘴對嘟嚕口,咕嘟,咕嘟,咕嘟,三口酒喝下肚去。他好久不喝酒了,喝猛了點,不那麼好受,捂着心口,搖搖腦袋,閉上眼,皺皺眉。稍停片刻,緩過這口氣來,「哈哈!」放下酒嘟嚕,拿起牛耳尖刀,噌,拉下一塊醬牛肉,足有四、五兩,叭,就扔嘴裡啦!跟着兩口酒一塊肉,兩口酒一塊肉……吃喝開了。忽然一想,我是當頭兒的,一人吃,大夥瞧着,這不大合適。一晃嘟嚕,裡頭咣當咣當多少還有點酒,說:「你們都過來。」大夥說;「我們本來就沒走.這兒等着老爺您哪!」「我是老爺你們是兵,這酒也別都讓我一人喝了,多少我給你們剩點。」一看這塊醬牛肉吃了有一半,「剩下的肉你們十二個人分吧!」大夥心裡這個罵,裡邊有一個敢說話的,說道:「老爺,我看您是個大外行!」敬德問:「我怎麼是大外行?」「您聽我說,吃搞賞,酒、肉都是每人均分一份兒,那大饅頭是您的,我們每人一個饅頭,要不夠,小米飯、菜湯找齊,這是棚里的規矩。」「嗐!我哪兒知道呀!」,敬德心想,人家盼了半個月的稿賞,合算都讓我一人吞了。越想越不對味兒,就說:「我剛來不幾天,不懂規矩,把你們那份兒都給吃了,實在對不起。不要緊,我再領去,給你們領好的。」「那我們謝謝老爺啦!」

敬德走出六棚,奔廚房來了。管親兵伙食的是大廚房,另外還有座小廚房,有十幾個廚師傅專給建成、元吉做飯。敬德哪懂這些,一頭撞進小廚房裡,說:「哈哈,辛苦,辛苦!」廚子頭兒一瞧進來個黑大個兒,就問:「你到這兒有事嗎?」「諸位,我是六棚的棚頭兒。」「噢」「因為我來的日子不多,不懂規矩,今天稿賞的酒肉我都快給吃喝沒了,對不起兄弟們,乾脆我再領一份兒得啦!」「什麼?人家熬了半個月,這酒肉都讓你一人吃了,沒說的,你再掏錢到外頭給人家買去。大廚房管你們的飯,我們這兒是小廚房,根本管不着,你趕緊走吧,」「什麼?你們管不着?」敬德倆眼往案子上一掃,見上邊一盤盤菜都配齊了,一共四大盤子就酒的涼菜:涼拌燕窩,芙蓉鴨片,滷雞,酥魚;又見那邊灶上大摞着好幾層大籠屜,幾個人正往灶里添柴。書中暗表,籠屜里都是清蒸大菜,整雞,整鴨,整魚,整甲魚。這都是給建成,元吉預備的,但等上邊傳話,就一樣一樣往上端。敬德一指案上的菜:「我說你們案上的菜是人吃的不是!」廚子頭兒說:「什麼?是人吃的不是?敢吃你就吃呀!」「許不許我拿走呀?」「你想吃這個,你那牙還得換一換,把牙都敲掉,再長出新牙來!」這時候,外邊進來個旗牌官,這小子是建成、元吉的腿子,一貫仗勢欺人,專門敲作、剋扣當兵的,人稱萬人恨。他進門就嚷:「大師傅,王爺讓開飯,快着!」廚子頭兒說,「旗牌老爺您來得正好,這是六棚的棚頭兒,他把全棚的犒賞吃了,跑這兒來要再領一份兒,我們不給,他要把王爺的菜端走!」這旗牌官一聽,心說這小子真橫啊,我得管教管教他!「哈哈,你吃了大夥的犒賞,跑這兒來撒野,快走,自己掏錢給人家買去!」敬德說:「誰讓我是新來的,就將就找這一回吧!」「甭廢話,你走不走?」「我不走,怎麼樣?」「不走我打你!」這個萬人恨的旗牌官身子往前一撲,右手掌就奔敬德左邊嘴巴子來了。敬德火往上撞,用左手撩開他的右手掌,一把攥住他胸前衣襟,往起一提溜,這小子兩腿就離地了。旁邊有一口大水缸,敬德用手摁着這小子的腦袋,愣往缸沿兒上撞,就聽噗的一聲,登時腦袋崩裂。屋裡這些廚師傅都嚇得直哆嘯,有的鑽桌子底下去了,有的撒腿就跑。敬德嘴裡嘟嚷着:「小子,這你就不打我了吧!」他揀了個最大號的油盤子,把四盤涼菜放在上邊,又從櫃裡取了兩嘟嚕好酒,揭開灶上籠屜,端出了大盤大碗的清蒸大菜,都擱上。他端起油盤子,噔噔噔,走出了小廚房。

敬德回到六棚,把油盤子放在桌上,說:「夥計們,吃吧!」大夥一看大油盤子美酒佳肴,太好了。一個個猛吃猛喝,邊吃邊夸:「哼,咱們多咱喝過這麼好的酒,撲鼻香喝進肚往下沉,真是陳釀老酒!」「老爺,要沒您,我們哪能吃到這些好菜,要說您為我們可真不容易。」敬德說:「看怎麼不容易了,我為你們把旗牌的腦袋杵到缸沿兒上撞碎了!」這十二個人一聽都愣住了,有一位說:「什麼?啊?諸位,咱們弄明白了再吃吧!」敬德一瞧這些當兵的嚇得直哆嗦,問道:「你們幹嗎不敢吃啦?」「我說老爺,您捅大漏子啦!」「哎,吃吃吃,不吃白不吃,你們吃你們的,好漢做事好漢當,有漏子我頂着呢!」正這兒說着,就聽外邊有人喊叫:「六棚棚頭兒,王爺叫你呢!」敬德說:「好了,我見王爺去。」,他答應一聲,就跟着來人走了。

那個當差的把敬德領到銀安殿上,讓他跪下。上邊建成問道:「大膽尉遲恭,方才聞報,說你把我的旗牌官摔死了,你這是為什麼?」敬德就把這件事情經過一說。建成一拍桌案,叭:「你少廢話,來人哪,給我捆!」兩旁上來十幾個人,猛雞奪粟,沒容敬德掙蹦,就把他給捆上了。建成說:「黃壯啊!」黃壯應聲:「伺候千歲。」「即刻把尉遲恭押到西門外法場,開刀問斬!」「遵王諭。」黃壯把敬德押下銀安殿,讓兵丁給他背後插個招子,上寫「斬犯一名尉遲恭」,尉遲恭仨字兒上畫了仨紅圈兒,然後把他推上因車。城裡貼出告示,公布斬犯尉遲恭的罪狀。不多時,就見一百多名親兵押送囚車上了街,黃壯在最後頭騎馬走着。這輛騾子車隆隆隆,步隊走路喀喀喀,出了城西門,直奔刑場走下去了。

這一行人出了關廂口往西走,忽見西北大道上塵沙費漾,土礫翻飛,有一位老者騎着馬,後邊跟着許多車輛,馱子,車把式搖鞭:「得兒哦喝!……」這位老者正是喬公山。他正押着兩千石糧食到太原府向朝廷呈獻,也是為打聽尉遲恭投軍怎麼樣了,果真入了伍,就在兩位王爺面前,給兄弟尉遲儀這託孤的侄兒托帶托帶。在關廂口,碰上當兵的押囚車過來,喬公山回頭一招手,車輛、馱子都停下來了。囚車打他眼前經過,他注目觀瞧,哎呀不好,上邊綁着的斬犯正是尉遲恭,心說他犯了什麼大罪啦!趕緊下馬上前。一個親兵小頭目問:「老頭兒,幹什麼的?」喬公山說:「諸位老爺,小老兒是馬邑縣孝感村的,名叫喬公山,帶來兩千石糧食,自動獻給朝廷,沒想到碰到差事了,不瞞您說,車上這個斬犯正是我的朋友託孤的侄兒,不知哪位是監斬老爺,您領我去見見,日後定有重謝。」這個小頭目吩咐囚車慢走,帶喬公山去見黃壯,把他的來意說明。黃仕心說,這老頭兒自動獻糧,他跟尉遲恭又有關係,這叫駱駝拱門,比肥豬拱門更能來財,說「把他帶來。」「是。」當兵的把喬公山帶到黃壯馬前。喬公山哭着跪下了:「將軍,我叫喬公山,您要救救找的侄兒呀?」」黃壯問:「你這是怎麼回事?」喬公山就把敬德的事一說,請黃壯先別開刀,容他求求兩位王爺去。黃壯說:「這可不成!你見你的王駕,我監我的斬,這是王爺的旨意,不能耽誤!」喬公山雞啄碎米般地叩頭:「哎喲,您多多給我想辦法。我家趁兩面千頃牌,您幫我這個忙,我對您自有一份孝心。」他苦苦哀求,黃壯腦袋搖晃得跟車輪似的。老頭兒雙膝蹭地而行,來列馬脖子下邊,背着眾人,偷愉托出一塊幾兩重的金子,嘴裡說:「您就寬待我這個侄兒吧!」黃壯斜眼一瞧,黃金露出來了。老頭兒讓他瞧請楚了,把金子杵到他的靴筒里了。黃壯馬上改口:「我說老哥哥,您說了會子,得,就請您趕緊進城哀告王爺,可別耽誤着,我先奔法場,決不開刀,待會兒王諭下來,這敬德就活了,成啦!」喬公山心說,是成了,我這錠金子沒啦!

囚車過會,喬公山上馬,押着車輛,馱子進城。到了晉陽宮大門前,跟守門兵丁說明來意,有人進去稟報。一會兒傳出話來,要喬公山去見王駕千歲。當差的領着喬公山來到一座偏殿。喬公山見到建成、元吉,跪倒叩頭:「草民喬公山給二位王駕千歲見禮了。」建成說:「哈哈,這麼大歲數,老遠來的,你們給他攙起來。」有人給老頭兒攙起來,「賜坐。」「在千歲面前,小老兒不敢坐。」「老先生,你就坐下吧!」喬公山坐下。建成問:「聽說老先生是獻糧來的?」喬公山說:「對了,自從武德天子登基以後,天下百姓得其溫飽。不瞞您說,我家裡趁兩塊千頃牌,自動獻出軍糧兩千石,要是不夠,大秋之後還可以再獻。」「哎呀,老先生如此忠心報國,我必走摺子奏明聖上。來呀,獻茶。」有人獻茶,茶罷擱盞。喬公山這才把自己與敬德的關係和路遇敬德出斬之事說了一遍,向兩位王爺求情。「您看在我的份上,把我這侄兒饒了吧!別瞧他胡塗,不會說話,可是個好人。我可以破半幅家財,撫恤苦主,對兩位王爺也有孝敬。建成、元吉一聽,心說這老頭兒太趁了,這事可不錯。建成問:「兄弟,你看怎麼樣啊?」元吉說:「哥哥,得啦,衝着喬老丈,就把敬德這條命留下吧!」王諭傳下去,這兒聊着閒話,過了一陣,有人把敬德帶到了殿內。喬公山說:「敬德呀,兩位工爺給你饒了,還不快給王爺道謝。」敬德說:「大爺您怎麼來了?您就不應當給我求情,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沒關係。」喬公山說:「千歲,我這侄兒不會說話,我將他向您賠罪啦!」建成說:「好,這事就衝着你了。敬德死罪已免,活罪難饒,來呀,打他四十軍棍!」兩旁掌刑的上前,按倒敬德,扒下中衣,乒乓一通棍打,直打得血肉橫飛。敬德一聲沒哎喲,橫到底了。打過之後,有人把他攙下去,送回六棚。建成命人把被打死那個旗牌官的爹媽、媳婦都叫了來,這麼一調停說合,讓他們向喬公山要個人價。苦主提出來要五千兩銀子。喬公山說:「我給你們一萬兩,這還不行嗎?」簡短說吧,建成、元吉命人查收了喬公山送來的軍糧,喬公山返回孝感村兌來了銀子,給了苦主一萬兩,還拿出一千兩打點上下,給建成、元吉每人送了一個包袱,裡面包着黃金、珍珠、翡翠,瑪瑙種種珍寶,真是破了半幅家財,這錢可就花扯啦!

有人把喬公山帶到六棚探望敬德。敬德棍傷未好,還下不了抗,那十二個親兵在旁邊伺候着。他一瞧喬公山來了,叫了聲:「大爺」。喬公山問:「你這傷怎麼樣啊?」敬德說:「就快好了。」「你知道我怎麼給你了的事嗎?」接着老頭兒把花錢了事的經過一說。敬德聽完樂了:「大爺,!咱們爺兒倆這叫一報還一報。」喬公山問:「此話怎講?」「當初您打死人,是我爸爸給了的事;如今我打死人,是您給我了的事,咱們爺兒倆折賬啦!」喬公山一聽這個氣,合着我跑這兒還賬來了。「敬德,你這叫怎麼說話呢!我看你當差也當不出好來,乾脆跟我回家吧!」「大爺,鬧不出個名堂來,我決不回家,您就多照顧您侄媳婦吧!這四十軍棍把我打着了,養好了傷,我就反啦!」老頭兒一聽這話,氣得直哆嗦,上前打了敬德仁嘴巴:「不准你胡說八道。」又回頭對那十二個當兵的說:「好了,我給這兒多留倆錢,你們就多受累吧!」大夥說:「老大爺,這幾天我們品過味兒來了,您這侄兒雖說有點胡塗,可是個大好人,我們好好勸勸他,您就放心走吧!」喬公山給留下一包袱銀子,離開了六棚,又向兩位王爺托咐托咐,就告辭回家了。!

過了十幾天,敬德的傷全好了。建成、元吉把他叫了去,問道:「你這傷好了?」敬德噘着嘴:「好了。」「這是你大爺用錢把你這命買活了,往後可要好好當差,再有過失,還要重辦你。」「二位王爺,我要走了,不伺候了。」二王一聽,心說巴不得你走「好了,既是你不幹了,就去你的吧!」敬德回到六棚,跟大夥說他要走了,自己出錢打酒買菜,一起吃喝了一頓。他收拾好東西,把十三節竹節鋼鞭斜插在背後。大家依依不捨地把他送到大門外。敬德一拱手:「諸位,咱們有緣再會了。」說罷轉身就走了。敬德走到太原東門,想起在城裡碰到這麼多不順心的事,他大喊一聲:「太原府啊太原府,別看我出城無人知道,來日二次進城,我一定要鬧個地覆天翻呀!」旁邊行人一聽這主兒說出如此驚人的話,嚇得有坐一屁墩兒的,有來一溜滾的,個個爬起來撒腿伏跑。敬德告別了太原府,走出城門,大模大樣地走下去了。要知敬德投奔何方,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