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女道人

暮色更深,陽光的最後一抹餘暉,正照在庵堂後、雲房外的走廊上,照得廊外那幾根陳舊的木柱,也仿佛閃閃的發出了光。七月的晚風中,帶着從遠山傳來的木葉芬芳,令人心懷一暢。江輕霞走得很慢,陸小鳳也走得很慢。

江輕霞沒有說話,陸小鳳也沒有開口,他似已發現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不受歡迎的客人,就最好還是知趣些,閉着嘴。

庭院寂寂,看不見人,也聽不見人聲。這裡本就是個寂寞的地方,寂寞的人本就已習慣沉靜。

江輕霞推開了一扇門,板着臉,道:「施主請進!」

陸小鳳也沉着臉,道:「多謝!」屋子裡也沒有燃燈,連夕陽都照不到這裡。陸小鳳慢慢的往裡面走,竟好像有點不敢走進這屋子。難道他還怕這冷冰冰的女道人將他關在這間冷冰冰的屋子裡?

江輕霞冷冷道:「這屋子裡也沒有鬼,你怕什麼?」

陸小鳳苦笑道:「屋子裡雖然沒有鬼,心裡卻好像有鬼!」

江輕霞道:「誰心裡有鬼?」

陸小鳳道:「你!」

江輕霞咬着嘴唇,道:「你自己才是個鬼!」就在這一瞬間,這冷冰冰的女道人竟突然變了,就像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忽然用力將陸小鳳推了進去,推到一張椅子上,按住了他的肩,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陸小鳳反而笑了:「這才像是條母老虎的樣子,剛才,你簡直就像……」

江輕霞瞪眼道:「剛才我像什麼?」

陸小鳳道:「像是條死母老虎!」

江輕霞不等他說完,又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陸小鳳疼得差點叫了起來,苦笑道:「看來你們好像都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都喜歡咬耳朵!」

江輕霞又瞪起了眼,道:「你們?你們是些什麼人?」

陸小鳳閉上了嘴,他忽然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

江輕霞卻不肯放鬆,冷笑道:「你難道常常被人咬耳朵?」

陸小鳳道:「別人又不是小狗,怎麼會常常咬我的耳朵?」

江輕霞眼睛瞪得更大:「別人不是小狗,難道只有我是小狗?」

陸小鳳又不敢開腔了。

江輕霞恨恨的瞪着他,道:「你老實告訴我,究竟有多少人咬過你的耳朵?」

陸小鳳道:「只有……只有你一個!」

江輕霞道:「真的沒有別人?」

陸小鳳道:「別人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咬我!」

江輕霞道:「薛冰呢?她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陸小鳳道:「她連碰都不敢碰我,我不咬她已經很客氣了!」

江輕霞撇了撇嘴,道:「現在你說得凶,當着她的面,只怕連屁都不敢放!」

陸小鳳笑道:「我為什麼不敢放?難道我還怕臭死她?」

江輕霞忽然笑了,笑得也有點像是條小狐狸。

就在這時,門外已有個人冷冷道:「好,你放吧,我就在這裡!」

陸小鳳的心沉了下去,他連看都不必看,就知道薛冰已來了。遇着一條母老虎已經糟糕得很。

唯一比遇着一條母老虎更糟的事,就是同時遇着了兩條母老虎。

陸小鳳忽然覺得腦袋已比平時大了三倍,簡直已頭大如斗。

江輕霞吃吃的笑着,燃起了燈。燈光照到薛冰臉上,薛冰的臉又紅了,是被氣紅的,紅得就像是辣椒。

「先下手的為強,後下手的遭殃。」這句話陸小鳳當然懂得的。

他忽然跳起來,瞪着薛冰,冷冷道:「我正想找你,想不到你居然還敢來見我?」

看見他這麼凶,薛冰反而軟了:「我……我為什麼不敢來見你?」

陸小鳳道:「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江輕霞搶着道:「我們本來就是老朋友,又是一個師父教出來,專咬人耳朵的,她為什麼不能到這裡來?」

陸小鳳不理她,還是瞪着薛冰,道:「我是在問你,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薛冰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送東西來的!」

陸小鳳道:「送什麼?」

薛冰道:「當然就是那塊紅緞子!」她居然輕描淡寫的就承認了,而且面不改色。

陸小鳳反倒怔了怔,道:「你不想賴?」

薛冰道:「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為什麼要賴?」

陸小鳳幾乎又要叫了起來,道:「你幫着別人來騙我,難道還很光榮?」

薛冰道:「司空摘星並不是別人,他也是你的朋友,你自己也承認的!」

陸小鳳本就沒有否認。

薛冰笑了笑,悠然道:「我幫你朋友的忙,你本該感激我才對!」

陸小鳳又怔了怔,道:「你幫着他出賣了我,我反而要感激你?」

薛冰道:「那塊紅緞子,對你已沒什麼用處,對他的用處卻很大,我只不過幫他將那塊紅緞子送到這裡來,又怎麼能算出賣你?」她的火氣好像比陸小鳳還大,理由好像比陸小鳳還充足十倍,又道:「何況,他豈非也是你的好朋友,你豈非也騙了他,你騙過了人家後,反而洋洋得意,我為什麼不能讓你也上個當?」

陸小鳳道:「可是你……你……你本該幫着我一點才對的!」

薛冰冷笑道:「誰叫你那麼神氣的!就好像天下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你能幹的人了,我就看不慣你那種得意忘形的樣子!」

陸小鳳說不出話來了,他忽然發現男人遇着女人,就好像秀才遇見兵一樣,根本就沒什麼道理好講。女人的心理,好像根本就沒有「是非」這兩個字,無論做什麼事,只憑她高興不高興,你若要跟她講道理,她的理由永遠比你還充足十倍。

薛冰板着臉道:「你在背後罵我,我沒有找你算賬,你反而先找上我了!」

江輕霞冷笑道:「這就叫先發制人,天下的男人好像全都有這一套!」

薛冰道:「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陸小鳳苦笑道:「只有一句。」

薛冰道:「你說!」

陸小鳳道:「你將那塊紅緞子交給誰了?」

薛冰道:「交給呂洞賓。」

陸小鳳又不禁怔住:「呂洞賓又是什麼人?」

薛冰道:「連呂洞賓你都不知道?你怎麼活到三十歲的?」

江輕霞道:「呂洞賓就是呂純陽,就是朗吟飛過洞庭湖的純陽真人,你知不知道?」

陸小鳳苦笑道:「我只知道呂洞賓要的是白丹牡,不是繡在緞子上的黑牡丹。」

薛冰終於做了解釋,道:「司空摘星並沒有叫我把那塊緞子交給誰,只要我把它放在呂洞賓的神像下面。」

陸小鳳道:「這神像在哪裡?」

薛冰道:「就在後面的一個小神殿裡。」

陸小鳳道:「你來了已有多久?」

薛冰冷冷道:「也沒多久,只不過剛巧趕得上聽見你罵我!」

庵後的竹林里,還有個小小的神殿,殿裡的一盞長明燈永遠是亮着的,燈光正照着純陽真人那張永遠都帶着微笑的臉。他雖然不能被供到前面的正殿裡,去享受血肉香火,卻已很滿意了。呂洞賓是個聰明的神仙,聰明的神仙就和聰明的人一樣,都懂得知足常樂。

陸小鳳不等薛冰的話說完,已衝出來,趕到這裡,神像下果然有塊繡着黑牡丹的紅緞子。他拿起緞子的時候,江輕霞和薛冰也跟來了。

陸小鳳看着手裡的緞子,眼睛裡帶着種深思的表情,喃喃道:「想不到緞子居然還在!」

江輕霞道:「司空摘星一定也想不到薛冰這麼快就對你說了實話,還沒有來得及拿走,你已經先來了!」

陸小鳳忽然抬起頭,盯着她的眼睛,道:「也許並不是他沒有來得及拿走!」

江輕霞道:「不是他是誰?」

陸小鳳道:「是你!」

江輕霞冷笑道:「你瘋了?我要這塊見鬼的紅緞子幹什麼?」

陸小鳳道:「我也正想問你!」

江輕霞變色道:「你難道認為是我叫他去偷這塊破緞子的?」

陸小鳳居然默認。

江輕霞道:「若是我叫他將緞子送到這裡來的,他怎麼會把你也帶來了?」

陸小鳳淡淡道:「也許是他要來當面交差,卻甩不脫我,也許是他忽然良心發現,覺得有點對不起我,也許是他故意將我帶來的,好讓我更想不到是你!」

江輕霞的臉也氣紅了,道:「這麼樣說,你難道認為我就是那個繡花大盜?」

陸小鳳也沒有否認。

江輕霞突又冷笑,道:「你也許並不太笨,只可惜忘了一件事!」

陸小鳳道:「哦?」

江輕霞道:「你忘了江重威是我的大哥!我怎麼會刺瞎我大哥的眼睛?」

說完了這句話,她扭頭就走,似已懶得再跟這種笨蛋講理了。

陸小鳳卻又攔住了她:「等一等!」

江輕霞冷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陸小鳳道:「只有一句!」

江輕霞道:「好,我再聽你說一句!」

陸小鳳道:「江重威並沒有妹妹,你也沒有大哥,你本來根本就不姓江!」

江輕霞的臉色突然變成慘白:「你……你……怎麼會知道的?」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也不願知道的,怎奈老天卻偏偏要我知道一些我本來不該知道的事!」

江輕霞恨恨的瞪着他,道:「你還知道什麼?」

陸小鳳道:「你真的要我說出來?」

江輕霞道:「你說!」

陸小鳳道:「你本是江重威未過門的妻子,後來卻不知為什麼出了家,你在他面前故意裝作不認得我,就是為了不願刺激他,不願讓他知道……」

江輕霞身子已開始發抖,突然大叫道:「不要說了!」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這些話我本就不想說出來的!」

江輕霞身子抖個不停,用力咬着牙,道:「不錯,我跟江重威的確從小就訂了親,可是等我們長大了,見了面之後,卻發現彼此根本就不能在一起過日子,所以……」

陸小鳳道:「所以你就出了家?」

江輕霞點點頭,黯然道:「除了出家外,我還有什麼別的路可走?」她眼圈發紅,淚已將落。

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年紀輕輕的就出了家,那其中當然有段悲慘辛酸的往事。

薛冰好像也要哭出來了,咬着嘴唇,瞪着陸小鳳,道:「你本不該逼她說出來的!」

江輕霞突然又大聲道:「沒關係,我要說!」她悄悄的拭了拭淚痕,挺起了胸,道:「我雖然出了家,可是我還年輕,我受不了這種寂寞,所以我還想到這世界上去闖一闖,所以我認得了很多男人,也認得了你!」

陸小鳳輕輕嘆了口氣──一個人出家,並非就是說她已等於死了,她本來就還有權過她自己的生活,她本來就有權活下去。

江輕霞道:「你若認為我不願讓江重威知道,你就錯了,你若認為我不願嫁給他,所以才要刺瞎他的眼睛,你就更錯了,他……」她的聲音突然停頓,吃驚的看着窗外。

江重威已從門外的黑暗中,摸索着走了進來,臉色也是慘白的,黯然道:「並不是她不願嫁給我,而是我不能娶她!」

薛冰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江重威道:「因為我……」

江輕霞又大叫道:「你不必說出來,沒有人能逼你說出來!」

江重威笑了笑,笑得很淒涼,道:「沒關係,我也要說。」他臉上充滿了痛苦之色,慢慢的接着道:「我不能娶她,因為我早就是個廢人,我根本不能做別人的丈夫,更不能做別人的父親!」

薛冰終於明白,但卻已在後悔,為什麼要知道這種事,別人的不幸,豈非也同樣令自己痛苦?

江重威又道:「輕霞在外面做的事,我全都知道,無論她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怪她,何況我也知道她表面看來雖不羈,其實卻並不是個很隨便的人!」

江輕霞垂下頭,淚已落下。一個像她這麼年輕的女人,本就很難忍受青春的煎熬,她無論做了什麼事,本都是值得原諒的。可是她自己卻無法原諒自己。

江重威道:「不管你們怎麼說,我都可以保證,她絕不是那個刺瞎我眼睛的人!」

陸小鳳突然又問道:「你真的可以保證?你真的看清了那個人不是她?」他心裡也充滿了同情和悲痛,但這件事的關係實在太大,他只有硬起心腸來。他一定要問個仔細。

江重威連想都沒有想,立刻道:「我當然看清了!」

陸小鳳道:「你從哪點可以辨出,那人絕不是她?」

江重威道:「我……我當然可以看出來,莫忘記我認得她時,她還是個孩子!」

陸小鳳道:「但你們卻已有多年不見了,對不對?」

江重威沉下了臉,冷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還認為我會幫着她說謊?」

陸小鳳嘆息了一聲,他實在已無法再問下去。

江輕霞冷冷道:「只要我們問心無愧,無論他怎麼想都沒有關係!」

江重威點了點頭,江輕霞已扶起他的手臂,道:「我們走!」

陸小鳳只有垂下頭,讓他們走過去。燈火昏黯,地是用青石板鋪成的。江輕霞腳上穿着雙青布鞋子,跟她的紫衫看來很不相稱,她本是個很講究穿着的女人。

陸小鳳突然又道:「等一等!」

江輕霞本不想理睬他的,但忽然發現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她腳上,才冷笑着道:「你的話還沒有說完?」

陸小鳳道:「我只不過覺得有點奇怪!」

江輕霞道:「奇怪什麼?」

陸小鳳的眼睛還是盯在她腳上,緩緩道:「你的青布鞋子裡,怎麼會有條紅邊露出來?」

江輕霞的臉色又變了,不由自主,想將一雙腳藏起來。

陸小鳳淡淡道:「你的道袍還不夠長,藏不住一雙腳的,你不該在青布鞋裡還穿着雙紅鞋子!」

紅鞋子!江重威的臉色似也變了。

江輕霞突然冷笑,道:「你好毒的眼睛!」冷笑聲中,她已出手,竟想用兩根蘭花般的纖纖玉指,去挖陸小鳳的眼睛。她的出手快而准。

陸小鳳嘆道:「你最多只能咬咬耳朵,不該挖我眼睛的!」

他說了十六個字,江輕霞已攻出了十一招,好快的招式!好快的出手!

江輕霞本就是江湖中有名最可怕的四個女人之一,她們是四大美人,也是四條母老虎,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傷在她們的爪下。

女人們的出手,本就大多數比男人更快!更狠!因為她們的力氣畢竟比不上男人,也不願跟男人們死纏爛斗!所以她們往往一出手,就要了男人的命!

只可惜陸小鳳並不是別的男人,他竟比江輕霞更快。江輕霞攻出十一招,他連手都沒有抬,就輕輕鬆鬆的避開了。看來他並不想還手,可是他假如還手一擊,江輕霞就未必能避得開。

江輕霞咬了咬牙,突然輕叱道:「看暗器!」

陸小鳳立刻後退了七八尺,江輕霞並沒有暗器發出來,可是她的人卻已凌空翻身,倒飛了出去。

就在這時,陸小鳳突又出手,閃電般抓住了她的鞋子。

只抓下了她的鞋子,並沒有抓住她的人。她的青布鞋裡面,果然還有雙紅鞋子──繡花的紅緞鞋。她的人卻已消失在黑暗裡,霎眼就看不見了。

陸小鳳並沒有追。薛冰當然更不會追,她已怔住。

江重威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面如死灰,忽然道:「她已走了?」

陸小鳳道:「她走了!」

江重威握緊了雙拳,眼角不停的跳動,使得他那雙漆黑空洞的眼睛,看來更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陸小鳳道:「那繡花大盜穿的也是紅鞋子?」

江重威的神色更痛苦,遲疑着,終於勉強點了點頭。

陸小鳳道:「你為什麼一直都沒有說出來?」

江重威道:「我本來也只不過有個模糊的印象而已,你一說,才提醒了我!」

就在尖針的光芒已閃到他眼前時,他才看見了那雙紅鞋子,紅得就像是血。

薛冰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的眼睛真毒,我就沒看出她鞋子裡有條紅邊。」

陸小鳳道:「我也沒有看出來!」

薛冰怔住。

陸小鳳道:「我只不過覺得她鞋子的顏色跟衣服不配,而且太大了些,就像是臨時套上去的!」

薛冰道:「所以你就故意試她一試?」

陸小鳳點點頭。

薛冰又不禁嘆了口氣,道:「跟你這種人在一起,實在危險得很!」

陸小鳳笑了笑,道:「孫中卻一定不會這麼想,他一定認為你比我更危險!」

薛冰冷笑道:「我本該連他兩條腿也一起砍斷的!」

陸小鳳道:「他又來找過你?」

薛冰道:「他敢!」

陸小鳳道:「但他那隻手,又怎會到了你桌上的牛肉碟子裡?」

薛冰也怔了怔,道:「什麼手?」

陸小鳳道:「你沒有看見那隻手?」

薛冰道:「沒有!」

陸小鳳苦笑道:「難道那隻手是自己爬到碟子裡去的?」他又猜不出這是怎麼回事了!

薛冰道:「我也有件事想不通,司空摘星既然要我將東西送來,為什麼自己又將你帶來?」

陸小鳳嘆道:「這種人做的事,本就沒有人能想得通的,你最好連想都不要想。」

江重威黯然道:「我更想不通,輕霞怎麼會做這種事?」

陸小鳳道:「你也不必想了!」

江重威道:「為什麼?」

陸小鳳又笑了笑,道:「因為她本就沒有做這種事。」

江重威也怔住:「她沒有?那繡花大盜不是她?」

陸小鳳道:「絕不是,她武功雖然不弱,但卻還休想能在一招間刺瞎常漫天和華一帆這種高手的眼睛!」

江重威道:「你看得出她不是在故意隱藏自己的武功?」

陸小鳳道:「我看得出!」

江重威長長吐出口氣,道:「所以你才讓她走!」

陸小鳳並沒有否認,假如他能抓住一個人的鞋子,他就能抓住這個人的腳。無論誰的腳被抓住,都是再也走不了的。

江重威沉吟着,又皺眉道:「她若跟這件事沒有關係,為什麼要走?」

陸小鳳道:「因為她也有個不願讓人知道的秘密!」

江重威道:「什麼秘密?」

陸小鳳道:「紅鞋子的秘密!」

江重威慢慢的點了點頭,道:「那繡花大盜也穿着雙紅鞋子,莫非跟她是同一個組織里的人?」

陸小鳳道:「很可能是的,也很可能不是!」

他自己也知道這實在是句廢話,但是他只能這麼樣說。

「那繡花大盜是個武功極高、扮成個大鬍子,卻穿着雙紅鞋子的女人。」這就是他們現在唯一知道的事,但他們卻並不能確定,更沒法子證明。

江重威的神色更悲傷,悽然道:「她本是個很單純、很善良的女孩子,本可以做一個男人理想中的好妻子,難道現在竟真的變了?」

陸小鳳忽然道:「你已有多久沒見過她?」

江重威道:「並不久,每年我過生日時,她都會去看我!」

陸小鳳道:「你的生日是哪天?」

江重威道:「五月十四日!」

陸小鳳道:「劫案是哪天發生的?」

江重威道:「六月十一日。」

陸小鳳不說話了。江重威仿佛想說什麼,又忍住,只長長嘆息一聲,垂着頭,摸索着走了出去。

薛冰看着他孤獨的影子消失在黑暗中,也不禁長長嘆息:「我想他現在心裡一定難受得很!」

陸小鳳點點頭。

薛冰道:「江輕霞五月十四日還去看過他,不到一個月,王府中就出了劫案?」

陸小鳳道:「也許這只不過是巧合!」

薛冰道:「但王府的寶庫警備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那繡花大盜是怎麼進去的?」

陸小鳳道:「你說呢?」

薛冰眼睛裡閃着光,道:「我想,也許是有個人先到王府里去,替她看好了地勢,又想法子替她將寶庫的鑰匙打了個模型。」

陸小鳳道:「你說的這個人,當然就是江輕霞!」

薛冰並不否認,嘆息着道:「只有她才能接近江重威,只有江重威身上才有那寶庫的鑰匙!」

陸小鳳道:「你是說她偷偷將鑰匙打了個模型,然後才同樣打造了一把,交給了那繡花大盜?」

薛冰道:「不錯!」

陸小鳳道:「那繡花大盜就拿着這把鑰匙,開了寶庫的門,所以才能進得去?」

薛冰道:「我想一定是這樣子的!」

陸小鳳道:「這想法也不能算太不合理,只可惜你忘了兩件事!」

薛冰道:「什麼事?」

陸小鳳道:「那寶庫的門前,日夜都有人守衛,一個長着大鬍子的人,怎麼能當着那些守衛面前開門走進去?難道他會隱身法?」

薛冰說不出話了。

陸小鳳道:「何況,那天江重威進去的時候,寶庫的門還是從外面鎖住的,那繡花大盜開門進去了之後,又怎麼能再出來鎖上門?」

薛冰的臉又紅了:「我這想法既然不通,你說她是怎麼進去的?」

陸小鳳道:「我想她一定有個很特別的法子,也許跟江輕霞根本就沒有關係!」

薛冰冷冷道:「只可惜你根本就不知道那特別的法子,究竟是什麼法子?」

陸小鳳道:「所以我一定要自己去試試!」

薛冰道:「試什麼?」

陸小鳳道:「試試看我是不是也有法子能進去!」

薛冰瞪大了眼睛,吃驚的看着他,道:「你又喝醉了?」

陸小鳳道:「今天我連一滴酒都沒有喝!」

薛冰道:「你若沒有喝醉,就一定是瘋了,一個清醒正常的人是絕不會想到要去做這種事的!」

陸小鳳道:「哦?」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王府中有多少衛士?」

陸小鳳道:「八百以上!」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每個衛士身上,都帶着威力極強的諸葛神弩,無論誰只要一被發現,都可以立刻被射成個刺蝟!」

陸小鳳道:「我知道!」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除了這些衛士外,王府中還有多少高手?」

陸小鳳道:「高手如雲!」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小王爺本身,劍法已得到了白雲城主的真傳?」

陸小鳳道:「據說王府中的第一高手就是他,」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王府禁地,無論誰擅闖進去,都一律格殺勿論?」

陸小鳳道:「我知道。」

薛冰道:「但你卻還是要去闖一闖?」

陸小鳳道:「不錯!」

薛冰道:「你想死?」

陸小鳳道:「不想。」

薛冰道:「你憑什麼認為你闖進去後,還能活着出來?」

陸小鳳道:「不憑什麼!」

薛冰咬着嘴唇,道:「你為什麼要去冒這種險?難道就為了要證明江輕霞是清白的?」

陸小鳳道:「我只不過想知道她跟這件事究竟有沒有關係。」

薛冰道:「她的事你為什麼如此關心?」

陸小鳳道:「因為我喜歡她!」

薛冰狠狠的瞪着他,突然跳起來,大聲道:「好,你去死吧!」

風更輕,寂寞的禪院更寂寞。

陸小鳳走出來,薛冰也跟着走出來:「我們現在是不是往東南那邊走?」

「我們?又是我們?」陸小鳳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嘴裡被人塞進了個酸橘子。

薛冰板着臉,冷冷道:「當然是我們,你難道想甩下我一個人走?」

陸小鳳實在很想,只可惜他也知道有種女人若是決心要跟着你,你甩也甩不掉的:「你跟着我去幹什麼?難道想陪我去死?」

「不想!」薛冰又在咬着嘴唇:「我只不過想看看你死了後是什麼樣子!」

街道有很多都是青石板鋪成的,比楓葉還紅的紅棉樹,燦爛如晚霞。

「這裡就是五羊城?」

「嗯。」

「聽說這裡的吃最有名。」

「你吃過?」

「沒有吃過,可是我聽過,這裡有幾樣東西最好吃。」

「你說來聽聽?」

「大三元的大裙翅、文園的百花雞、西園的鼎湖上素、南園的白灼螺片……」

薛冰只說了三四樣,就已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的口水已經快流了出來。

陸小鳳卻淡淡道:「這些都算不了什麼,最好吃的東西,你也許連聽都沒有聽過!」

薛冰的眼睛亮了:「你現在是不是就準備帶我去吃?」

陸小鳳道:「只要你乖乖的跟着我走,我保證你有好東西吃!」這地方他顯然來過,擺出了一副識途老馬的樣子,帶着薛冰三轉兩轉,轉入了一條很窄的巷子。巷子裡很陰暗,地上還留着前兩天雨後的泥濘,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鋪,門面也都很窄小,進進出出的,好像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人。

「這種地方也會有好東西吃?」薛冰心裡雖然在嘀咕,卻不敢問出來,到了這裡,就好像到了番邦外國一樣,別人說的話,她連一句都聽不懂。她實在有點怕陸小鳳把她一個人甩在這裡。

就在這時,她已發覺有種無法形容的奇妙香氣,隨風傳了過來。她從來也沒有嗅過如此鮮香的味道。看來陸小鳳並沒有唬她,這地方的確有好東西吃。

她忍不住問:「這是什麼東西的味道?」

陸小鳳悠然道:「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你吃過後就知道了!」

巷底有家很小的店鋪,門口擺着個大爐子,爐子上燉着一大鍋東西,香氣就是從鍋里發出來的。裡面的地方卻很髒,牆壁桌椅都已被油煙熏得發黑,連招牌上的字都已被熏得無法辨認。可是這種香氣卻實在太誘人。他們剛坐下,店裡的夥計已從鍋里舀了兩大碗像肉羹一樣的東西給他們。

這地方好像並不賣別的。肉羹還在冒着熱氣,不但香,顏色也很好看。

陸小鳳遞了個湯匙給她,道:「趕快趁熱吃,一冷味道就差了!」

薛冰吃了兩口,味道果然鮮美,又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做的,除了肉之外,好像還加了很多別的!」

陸小鳳道:「你覺得好不好吃?」

薛冰道:「好吃!」

陸小鳳道:「既然好吃,你就多吃,少問!」他吃完了一碗,又添了一碗,忽然向那夥計做了個很奇怪的手勢。那夥計本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這種土頭土腦的外鄉佬,他一向看不順眼。

可是看到陸小鳳的這個手勢後,他的態度立刻變了,立刻賠笑道:「大佬有乜吩咐?」

陸小鳳道:「我系來息人靂!」

夥計道:「息邊個?」

陸小鳳道:「蛇王。」

夥計的臉色又變了變:「你息禱有乜吆事?」

陸小鳳道:「我姓陸,唔該你去通知禱一聲,禱就知了!」

夥計遲疑着,終於點點頭,道:「你等陣!」

薛冰吃驚的看着他們,等夥計走出了後門的一扇窄門,才忍不住問道:「你們嘰嘰咕咕的,在講什麼?」

陸小鳳道:「我請他去替我找一個人!」

薛冰道:「到這種地方來找人?找誰?」

陸小鳳道:「蛇王!」

薛冰道:「蛇王?蛇王又是何許人也?」

陸小鳳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你剛才走過這條街,看見了些什麼?」

薛冰道:「這不是條街,只不過是條又髒又小的巷子。」

陸小鳳道:「這是條街,而且說不定就是本城最有名的一條街!」

薛冰道:「哦?」

陸小鳳道:「你知不知道這條街上有些什麼?」

薛冰道:「有些亂七八糟、又髒又破的小鋪子,還有些亂七八糟、奇形怪狀的人!」

陸小鳳道:「你看不看得出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薛冰道:「我連看都懶得看他們!」

陸小鳳道:「你應該看看的!」

薛冰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那些人裡面,至少有十個官府在追捕的逃犯 ,二十個手腳最快的小偷,三十個專替別人在暗巷中打架殺人的打手,若是得罪了他們,你無論想在這城裡幹什麼,都休想辦得到!」

薛冰道:「我明白了,原來這條街是條黑街!」

陸小鳳道:「蛇王就是這條街上的王,也是那些人的老大,只要有他一句話,那些人隨時都可以替你去賣命!」

薛冰道:「你總不會想找那些人去替你打架吧?」

陸小鳳笑了笑,道:「若是要打架,我已有了你這麼樣一個好幫手,還用得着去找別人!」

薛冰道:「那麼,你來找這蛇王幹什麼?」

陸小鳳道:「我想要他去替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夥計已匆匆趕了回來,對陸小鳳的態度又變了,變得又親熱、又恭敬:「原來你地系老友記鱖靂,大佬你點解唔早的講俾我知?」

陸小鳳道:「禱重記得我?」

夥計道:「港系記得啦,禱講你系天下功夫最犀利的人,直情躇得頂,禱請你快的跟我去!」

後門外是條更窄的小巷子,陰溝里散發着臭氣,到處都飛滿了蒼蠅。巷子盡頭,又有扇窄門。

推開門走進去,是個很大的院子,十來條精赤着上身的大漢,正在院子裡賭錢,賭得全身都在冒汗。角落裡堆着幾十個竹籠子,有的籠子裡裝着的是毒蛇,有的籠子裡關着野貓、野狗,一個人正從籠子裡提了條黃狗出來,隨手往旁邊的一個大水盆里一按,竟活生生的將這條狗淹死了。薛冰看得已幾乎忍不住要吐。

陸小鳳卻聲色不動,淡淡道:「這才是殺狗的行家,一點血都不漏,這種狗肉吃了才補!」

薛冰不敢開口,她生怕一開口就會把剛才吃下的肉羹全吐出來。

一直在旁邊叉着手看人賭錢的兩條大漢,突然走過來,瞪着陸小鳳,道:「你就系來息蛇王的?」

陸小鳳點點頭。兩條大漢對望了一眼,突然一起出手,好像想將陸小鳳一把抓起來。

陸小鳳沒有動,這兩條大漢的手剛抓住他,自己的人就被彈了出去。

夥計大笑,道:「我講你功夫犀利,呢兩條佬唔信,睇禱地夷家重敢唔敢唔信?」

院子裡的大漢都扭過了頭,吃驚的看着陸小鳳,紛紛讓開了路。

這夥計又帶着他們走進了個小雜貨鋪,走上條很窄的樓梯,一道窄門上,掛着用烏豆和相思豆串成的門帘子:「蛇王就系人邊,請進!」

能指揮這麼多市井好漢的黑街大亨,怎麼會住在這種破地方?薛冰又不禁奇怪。可是一走進這扇門,她就不奇怪了,屋子裡和外面竟完全是兩個天地。薛冰本是出身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卻連她也從未看見過布置得如此華麗奢侈的屋子。屋子裡每樣東西,都是價值不菲的精品。喝茶的杯子是用整塊白玉雕成的,裝果物蜜餞的盤子,是波斯來的水晶盤,牆上掛的書畫,其中有兩幅是吳道子的人物,一幅是韓乾的馬,還有個條幅,居然是大王的真跡。

一個人正靠在張軟榻上,微笑着向陸小鳳伸出了手。這雙手上幾乎已連一點肉都沒有,薛冰也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這麼瘦的人。他不但手上沒有肉,蒼白的臉上,幾乎也只剩下一層皮包着骨頭。

在這麼熱的天氣里,軟榻上居然還鋪着層虎皮,他身上居然還穿着袷袍。薛冰連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市井好漢中的老大,竟是個這麼樣的人。

陸小鳳已走過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蛇王微笑着道:「想不到你居然還記得我這個廢人,居然還想着來看看我!」

薛冰總算鬆了口氣,他說的總算還是她能聽得懂的話。

陸小鳳道:「我早就想來看你了,可是這次……我並不是特地來看你的!」

蛇王笑道:「不管怎麼樣,你總算已來了,我已經很高興!」

陸小鳳道:「我是有事來求你的!」

蛇王道:「你既然到了這裡,有事當然要來找我,你能想到來找我,就表示你還拿我當做朋友,這就已經足夠!」他大笑着,看着薛冰,又道:「何況,你還帶了這麼美的一位姑娘來,我已很久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美人了!」

薛冰的臉又紅了,嫣然道:「我姓薛,叫薛冰!」她忽然發現這個蛇王身子雖虛弱,卻是個非常豪爽的人,而且顯然很夠義氣。她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印象居然很不錯。

蛇王道:「薛冰?是不是神針薛夫人家裡的薛冰?」

薛冰紅着臉,點了點頭。

蛇王大笑,道:「想不到今天我居然能見到武林中最有名的美人。」他用力握着陸小鳳的手,又笑道:「看來你非但眼光不錯,運氣也很不錯,我若是你,我自己一定先干一大杯。」

這次陸小鳳倒聽話得很,立刻倒了杯酒喝下去。桌上有金樽玉爵,酒是琥珀色的。

酒已微醺。蛇王終於問:「你要什麼?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若是我沒有的,我也可以去幫你找到!」

陸小鳳道:「我要一張圖!」

蛇王道:「什麼圖?」

陸小鳳道:「王府的地形圖,上面還要詳細辟明着守衛暗卡的所在,和他們換班的時間!」

這當然絕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蛇王既沒有露出難色,也沒有問為什麼要這樣一張圖。

他的回答很簡單:「好!」陸小鳳也沒有謝,他們的交情已用不着說這個字。

蛇王看着他,目中帶着滿意之色,他懂得陸小鳳的意思,他只問了一句話:「今天晚上你們準備住在哪裡?」

「如意客棧!」

「明天日落前,我會叫人將那張圖送去。」

江岸邊的風,永遠是清涼的,夜涼如水。有月,有星,還有繁星般的點點漁火。他們帶着五分酒意,沿着江岸慢慢的向前走。這實在是個很美麗的城市,他們喜歡這城市,也喜歡這城市裡的人。

薛冰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一件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薛冰道:「你的確有很多好朋友!」

陸小鳳承認:「尤其是蛇王,無論誰能交到他這種朋友,都是運氣!」

薛冰停下來,眺望着江上的漁火,月下的波影,心裡充滿了歡愉:「我喜歡這地方,將來我說不定會在這裡住下來的!」

陸小鳳道:「這地方不但人好,天氣好,而且還有很多好東西吃。」

薛冰嫣然道:「尤其是你帶我去吃的那碗肉羹,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陸小鳳笑了,道:「你若知道那是用什麼肉做的,一定更忘不了!」

薛冰道:「那是用什麼肉做的?」

陸小鳳道:「蛇肉和貓肉。」

薛冰還在吐,她已經吐了五次,回到客棧,又找了個臉盆,躲在屋裡吐,連苦水都吐了出來。陸小鳳微笑着,在旁邊看着。

薛冰總算吐完了,回過頭,恨恨的看着他,咬牙道:「你這人一定有毛病,喜歡看別人受罪。」

陸小鳳微笑道:「我並不喜歡看別人受罪,只不過喜歡看你受點罪!」

薛冰跳了起來,道:「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要這樣子害我?」

陸小鳳嘆了口氣,搖着頭,道:「這種人真沒良心,我帶她去吃那麼好吃的東西,她居然還說我害她!」

薛冰道:「這麼樣說來,我還應該感激你才對!」

陸小鳳道:「一點也不錯!」

薛冰道:「我實在很感激你,我簡直感激得恨不得一口咬死你!」

她忽然撲過去,撲到他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她咬得並不重……

風這麼輕,夜這麼靜。兩個多情的年輕人,在一個陌生而美麗的城市裡──你若是男人,你希不希望自己就是陸小鳳?你若是女人,你希不希望自己就是薛冰?

黃昏,又是黃昏。他們手挽着手,從外面回來時,桌上已擺着個很大的信封。

信封上只有四個字:「幸不辱命!」

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在星光下看來,亮得就像是鏡子。

薛冰用力握着陸小鳳的手:「你一定要去?」陸小鳳點點頭。

薛冰道:「你一定不讓我跟你去?」

陸小鳳又點點頭。薛冰卻扭過頭去,因為她眼睛裡已有了淚光,她不願讓陸小鳳看見。

陸小鳳道:「若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去,能活着出來的機會只有一半!」

薛冰道:「可是……我一個人在外面等你,你叫我怎麼受得了!」

陸小鳳道:「你可以去找人聊聊天,喝喝酒!」

薛冰道:「你叫我去找誰?」

陸小鳳笑了笑,道:「只要有舌頭能說話,有嘴能喝酒的人,你都可以去找!」

薛冰霍然轉過頭,狠狠的瞪着他,一腳踢在他小腿上,大聲道:「好!我去找別的男人,你去死吧!」
繡花大盜
繡花大盜
《繡花大盜》是古龍陸小鳳系列的第二個故事。在這個故事中,陸小鳳半正式地成為了神探的角色,在眾人的笑聲中承擔了破案的任務。內情複雜的大案,古龍拿手的離奇風格,在此不但獲得了極度的發揮,而且與讀者鬥智,考驗了讀者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