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飛狐(9)

其中劉元鶴心中,卻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原來丐幫素來與朝廷作對,在幫名上加上「興漢」二字,稱為「興漢丐幫」,顯是有反清之意。上個月御前侍衛總管賽總管親率大內侍衛十八高手,將范幫主擒住關入天牢。這事做得甚是機密,江湖上知者極少。劉元鶴自己就是這大內十八高手之一。今日胡裡胡塗的深入虎穴,定然是凶多吉少。

寶樹見劉元鶴聽到范幫主之名時,臉色微變,問道:「劉大人識得范幫主麽?」劉元鶴忙道:「不識。在下只知范幫主是北道上響噹噹的英雄好漢,當年赤手空拳,曾以『龍爪擒拿手』抓死過兩頭猛虎。」

寶樹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轉頭問那長頸漢子道:「那雪山飛狐到底是何等樣人?他與你家主人又結下了甚麽梁子?」那漢子道:「主人不曾說起,小的不敢多問。」

說話之間,僮僕奉上飯酒,在這雪山絕頂,居然餚精酒美,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那長頸漢子道:「主人娘子多謝各位光臨,各位多飲幾杯。」眾人謝了。

席上曹雲奇與陶子安怒目相向,熊元獻與周雲陽各自摩拳擦掌,陶百歲對鄭三娘恨不得一鞭打去,雖然共桌飲食,卻是各懷心病。只有寶樹言笑自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滿嘴粗言穢語,那裡像個出家人的模樣?

酒過數巡,一名僕人捧上一盤熱氣騰騰的饅頭,各人累了半日,早就餓了,見到饅頭,都是大合心意,正要伸手去拿,忽聽得空中嗤的一聲響,眾人一齊抬頭,只見一枚火箭橫過天空,射到高處,微微一頓,忽然炸了開來,火花四濺,原來是個彩色繽紛的煙花,緩緩散開,隱約是一隻生了翅膀的狐狸。寶樹推席而起,叫道:「雪山飛狐到了。」

眾人盡皆變色。那長頸漢子向寶樹請了個安,說道:「敝上未回,對頭忽然來到,此間一切,全仗大師主持。」寶樹道:「有我呢,你不用慌。便請他上來吧。」那漢子躊躇道:「小的有話不敢說。」寶樹道:「但說無妨。」那漢子道:「這雪峰天險,諒那飛狐無法上來。小人想請大師下去跟他說,主人並不在家。」寶樹說:「你吊他上來,我會對付。」那漢子道:「就怕他上峰之後,驚動了主母,小的沒臉來見主人。」

寶樹臉一沉,說道:「你怕我對付不了飛狐麽?」那長頸漢子忙又請了個安,道:「小的不敢。」寶樹道:「你讓他上來就是。」那漢子無奈,只得應了,悄悄與另一名侍僕說了幾句話,想是叫他多加提防,保護主母。

寶樹瞧在眼裡,微微冷笑,卻不言語,命人撤了席。各人散坐喝茶,只喝了一盞茶,那長頸漢子高聲報道:「客人到!」兩扇大門「呀」的一聲開了。

眾人停盞不飲,凝目望著大門,卻見門中並肩進來兩名僮兒。這兩名僮兒一般高矮,約莫十三四歲年紀,身穿白色貂裘,頭頂用紅絲結著兩根豎立的小辮,背上各負一柄長劍。這兩人眉目如畫,形相俊雅,最奇的是面貌一模一樣,毫無分別,只是走在右邊那僮兒的劍柄斜在右肩,另一個僮兒的劍柄斜在左肩,手中多捧了一隻拜盒。

眾人見了這兩個僮兒的模樣,都感愕然,心中卻均是一寬,本以為來的是那窮凶極惡的「雪山飛狐」,那知卻是兩個小小孩童。待這兩人走近,只見兩人每根小辮兒上各系一顆明珠,四顆珠子都是小指頭般大小,發出淡淡光彩。熊元獻是鏢局的鏢頭,陶百歲久在綠林,識別寶物的眼光均高,一見四顆大珠,都是怦然心動:「這四顆寶珠可貴重得很哪,兩人所穿的貂裘沒一根雜毛,也是難得之極。就算是大富大貴之家,也未必有此珍物。」

兩個僮兒見寶樹坐在正中,上前躬身行禮,左邊那僮兒高舉拜盒。那長頸漢子接了過來,打開盒子,呈到寶樹面前。寶樹見盒中是一張大紅帖子,取出一看,見上面濃墨寫著一行字道:「晚生胡斐謹拜。雪峰之會,謹於今日午時踐約。」字跡甚是雄勁挺拔。

寶樹見了「胡斐」兩字,心中一動:「嗯,飛狐的外號,原來是將他名字倒轉而成。」當下點了點頭道:「你家主人到了麽?」右邊那僮兒道:「主人說午時准到,因孔賢主人久候,特命小的前來投刺。」他說話語聲清脆,童音未脫。寶樹見兩童生得可愛,問道:「你們是雙生兄弟麽?」那僮兒道:「是。」說著行了一禮,轉身便出。那長頸漢子道:「兄弟少留,吃些點心再去。」右邊那童子道:「多謝大哥,未得家主之命,不敢逗留。」田青文從果盤裡取了些果子,遞給兩人,微笑道:「那麽吃些果兒。」左邊那僮兒接了,道:「多謝姑娘。」

曹雲奇最是嫉妒,兼知性如烈火,半分兒都忍耐不得,見田青文對兩人神態親密,心中怒氣已生,冷笑道:「小小孩童,居然背負長劍,難道你們也會劍術麽?」兩僮愕然向他望了一眼,齊聲道:「小的不會。」曹雲奇喝道:「那麽裝模作樣的背著劍干麽?給我留下了。」伸出雙手,去抓兩人背上長劍的劍柄。

兩個僮兒絕未想到此時有人要奪他們兵器,曹雲奇出手又是極快,只見刷刷兩聲,眾人眼前青光閃動,兩柄長劍脫鞘而出,都已被他搶在手中。曹雲奇哈哈一笑,道:「你兩個小……」第五字未出口,兩個僮兒一齊縱起,一出左手,一出右手,迅速之極的按在曹雲奇頸中。兩人同時向前一扳,曹雲奇待要招架,雙腳被兩人一出左腳、一出右腳的一勾,登時身不由主的在空中翻了半個斤斗,拍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下。

他奪劍固快,這一交摔得更快,眾人一愕之下,兩僮向前撲上,要奪回他手中長劍,曹雲奇豈是弱者,適才只因未及防備,方著了道兒,他一落地立即縱起,雙劍豎立,要將兩僮嚇退。不料兩僮一縱,不知怎的,一人一手又已攀在他的頸中,一扳一勾,招式便和先前的全無分別,曹雲奇又是拍的摔了一交。

第一交還可說是給兩僮攻其無備,這第二交卻摔得更重。他是天龍門的掌門,正當年富力壯,兩僮站著只及到他的胸口,二次又跌,教他臉上如何下得來?狂怒之下,殺心頓起,人未縱起,左劍下垂,右劍突然橫劈,要將兩個僮兒立斃劍下。

田青文見他這一招式本門中的殺手「二郎擔山」,招數狠辣,即令武功高強之人,一時也難以招架,眼見這一雙玉雪可愛的孩子要死於非命,忙叫道:「師哥,休下殺招。」

曹雲奇揮劍削出,聽得田青文叫喊,他雖素來聽從這師妹的言語,但招已遞出,急切間收劍不及,當下腕力一沉,心想在兩個小子胸口留個記號也就罷了。那知左邊的僮兒忽從他腋下鑽到右邊,右邊的僮兒卻鑽到了左邊。他一劍登時削空,正要收招再發,突覺兩旁人影閃動,兩個小小的身軀又已撲到。

曹雲奇吃過兩次苦頭,可是長劍在外,倏忽間難以回刺,眼見這怪招又來,仍是無法拆架閃避,當即雙劍撒手,平掌向外推出,喝一聲「去!」兩掌上各用了十成力,兩個僮兒只要給掌緣掃上了,也非得受傷不可。突見人影一閃,兩個僮兒忽然不見,急忙轉過身來,只見左僮矮身竄到右邊,右僮矮身竄到左邊,眼睛一花,項頸又被兩人攀住。

危急之下,他腰背用力,使勁向後急仰,存心要將兩僮向後甩跌出去。勁力剛一甩出,斗覺頸上兩隻小手忽然放開,一驚之下,知道不妙,急忙收勁站直,卻已不及,兩僮又是一出左足,一出右足,在他雙腳後跟向前一挑。曹雲奇自己使力大了,本已站立不住,再被兩人這一挑,大罵「直娘賊」聲中,騰的一下,仰天一交。這一下只跌得他脊骨如要斷折,挺身要待站起,腰上使不出勁,竟又仰跌。

周雲陽搶步上前,伸手扶起。兩個僮兒已乘機拾起長劍。曹雲奇本是紫膛臉皮,這時氣得紫中發黑,拔出腰中佩劍,一招「白虹貫日」,呼的一聲,逕向左僮刺去。周雲陽見師兄接連三番的摔跌,知道兩個僮兒年紀雖幼,卻是極不好鬥,對方共有二人,自己上前相助,也算不得理虧,當下跟著出劍,向右僮發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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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山飛狐
    《雪山飛狐》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以苗人鳳和胡一刀夫婦為主角,通過寶樹、苗人鳳之女苗若蘭、平阿四及陶百歲之口講述了數年前與此相關的武林風波,用倒敘的手法講述了江湖恩怨、藏寶尋寶、美女愛英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