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深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
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
然不伐賊,王業亦亡。
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思惟北征。
宜先入南。
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得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
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
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
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耳。
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
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
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
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
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
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
凡事如是,難可逆見。
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譯文先帝考慮到蜀漢和曹賊不能並存,帝王之業不能苟且偷安於一地,所以委任臣下去討伐曹魏。以先帝那樣的明察,估量臣下的才能,本來就知道臣下要去征討敵人,是能力微弱而敵人強大的。但是,不去討伐敵人,王業也是要敗亡的;是坐而待斃,還是主動去征伐敵人呢?因此委任臣下,一點也不猶疑。
臣下接受任命的時候,睡不安穩,食無滋味。想到要去北伐,應該先南征。所以五月里渡過瀘水,深入不毛之地,兩天才能吃上一餐;臣下不是不愛惜自己呵,而是看到帝王之業不可能局處在蜀地而得以保全,所以冒着危險,來執行先帝的遺願,可是爭議者說這不是上策。而敵人恰好在西面疲於對付邊縣的叛亂,東面又要竭力去應付孫吳的進攻,兵法要求趁敵方勞困時發動進攻,當前正是趕快進軍的時機呵!現在謹將這些事陳述如下:
高祖皇帝的明智,可以和日月相比,他的謀臣見識廣博,謀略深遠,但還是要經歷艱險,身受創傷,遭遇危難然後才得安定。現在,陛下比不上高祖皇帝,謀臣也不如張良、陳平,而想用長期相持的戰略來取勝,安安穩穩地平定天下,這是臣所不能理解的第一點。
劉繇、王朗,各自占據州郡;在議論安守策略時,動輒引用古代聖賢的話,大家疑慮滿腹,胸中充斥着懼難;今年不去打仗,明年不去征討,讓孫策安然強大起來,終於併吞了江東,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二點。
曹操的智能謀略,遠遠超過別人,他用兵像孫武、吳起那樣,但是在南陽受到窘困,在烏巢遇上危險,在祁山遭到厄難,在黎陽被敵困逼,幾乎慘敗在北山,差一點死在潼關,然後才得僭稱國號於一時。何況臣下才能低下,而竟想不冒艱險來平定天下,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三點。
曹操五次攻打昌霸而攻不下;四次想跨越巢湖而未成功,任用李服,而李服密謀對付他;委用夏侯淵,而夏侯淵卻敗死了。先帝常常稱讚曹操有能耐,可還是有這些挫敗,何況臣下才能低劣,怎能保證一定得勝呢?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四點。
自從臣下進駐漢中,不過一周年而已,期間就喪失了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將領及部曲將官、屯兵將官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等士卒一千餘人。這些都是幾十年內從各處積集起來的精銳力量,不是一州一郡所能擁有的;如果再過幾年,就會損失原有兵力的三分之二,那時拿什麼去對付敵人呢?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五點。
如今百姓貧窮兵士疲乏,但戰爭不可能停息;戰爭不能停息,那末耽在那裡等待敵人來進攻和出去攻擊敵人,其勞力費用正是相等的。不趁此時去出擊敵人,卻想拿益州一地來和敵人長久相持,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六點。
最難於判斷的,是戰事。當初先帝兵敗於楚地,這時候曹操拍手稱快,以為天下已經平定了。但是,後來先帝東面與孫吳連和,西面取得了巴蜀之地,出兵北伐,夏侯淵掉了腦袋;這是曹操估計錯誤。看來復興漢室的大業快要成功了。但是,後來孫吳又違背盟約,關羽戰敗被殺,先帝又在秭歸遭到挫敗,而曹丕就此稱帝。所有的事都是這樣,很難加以預料。臣下只有竭盡全力,到死方休罷了。至於伐魏興漢究竟是成功是失敗,是順利還是困難,那是臣下的智力所不能預見的。
注釋漢:指蜀漢。賊:指曹魏。古時往往把敵方稱為賊。偏安:指王朝局處一地,自以為安。孰與:何如,表示抉擇,傾向肯定後一種(偏指一方)惟:助詞。入南:指諸葛亮深入南中,平定四郡事。並日:兩天合作一天。顧:這裡有「但」的意思。蜀都:此指蜀漢之境。議者:指對諸葛亮決意北伐發表不同意見的官吏。這兩句指建興六年(228)諸葛亮初出祁山(在今甘肅省禮縣東)時,曹魏西部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變,牽動關中局勢:在魏、吳邊境附近的夾石(今安徽省桐城縣北),東吳大將陸遜擊敗魏大司馬曹休兩事。進趨:快速前進。高帝:劉邦死後的諡號為「高皇帝」。並:平列。淵深:指學識廣博,計謀高深莫測。被創:受創傷。這句說:劉邦在楚漢戰爭中,屢敗於楚軍,公元前二○三年,在廣武(今河南省滎陽縣)被項羽射傷胸部:在漢朝初建時,因鎮壓各地的叛亂而多次出征,公元前一九五年又曾被淮南王英布的士兵射中;公元前二○○年在白登山還遭到匈奴的圍困。被,通假字,同「披」良:張良,漢高祖的著名謀士,與蕭何、韓信被稱為「漢初三傑」。平:陳平,漢高祖的著名謀士。後位至丞相。長計:長期相持的打算。坐:安安穩穩。未解:不能理解。胡三省認為「解」應讀作「懈」,未解,即未敢懈怠之意。兩說皆可通。劉繇(yóu由):字正禮,東漢末年任揚州刺史,因受淮南大軍閥袁術的逼迫,南渡長江,不久被孫策攻破,退保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後為豪強笮融攻殺。《三國志·吳書》有傳。王朗:字景興,東漢末年為會稽(治所在今浙江省紹興市)太守,孫策勢力進入江浙時,兵敗投降,後為曹操所徵召,仕於曹魏。孫策:字伯符,孫權的長兄。父孫堅死後,借用袁術的兵力,兼併江南地區,為孫吳政權的建立打下基礎,不久遇刺身死。江東:指長江中下游地區。殊絕:極度超出的意思。孫:指孫武,春秋時人,曾為吳國將領,善用兵,著有兵法十三篇。吳:指吳起,戰國時兵家、法家代表人物,先後仕於魯、魏、楚,著有《吳子兵法》。困於南陽:建安二年(197)曹操在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市,漢時南陽郡的治所)為張繡所敗,身中流矢。險於烏巢:建安五年(200),曹操與袁紹在官渡相持,因乏糧難支,在荀彧等人的勸說下,堅持不退,後焚燒掉袁紹在烏巢所屯的糧草,才得險勝。危於祁連:這裡的「祁連」,據胡三省說,可能是指鄴(在今河北省磁縣東南)附近的祁山,當時(204)曹操圍鄴,袁紹少子袁尚敗守祁山(在鄴南面),操再敗之,並還圍鄴城,險被袁將審配的伏兵所射中。逼(bì逼)於黎陽:建安七年(202)五月,袁紹死,袁譚、袁尚固守黎陽(今河南濬縣東),曹操連戰不克。幾敗北山:事不詳。可能指建安二十四年(219),曹操率軍出斜谷,至陽平北山(今陝西沔縣西),與劉備爭奪漢中,備據險相拒,曹軍心渙,遂撤還長安。殆死潼關:建安十六年(211),曹操與馬超、韓遂戰於潼關,在黃河邊與馬超軍遭遇,曹操避入舟中,馬超騎兵沿河追射之。殆,幾乎。偽定:此言曹氏統一北中國,僭稱國號。諸葛亮以蜀漢為正統,因斥曹魏為「偽」。昌霸:又稱昌豨。建安四年(199),劉備襲取徐州,東海昌霸叛曹,郡縣多歸附劉備。四越巢湖:曹魏以合肥為軍事重鎮,巢湖在其南面。而孫吳在巢湖以南長江邊上的須濡口設防,雙方屢次在此一帶作戰。李服:建安四年,車騎將軍董承根據漢獻帝密詔,聯絡將軍吳子蘭、王子服和劉備等謀誅曹操,事泄,董承、吳子蘭、王服等被殺。據胡三省云:「李服,蓋王服也。」夏侯:指夏侯淵。曹操遣夏侯淵鎮守漢中。劉備取得益州之後,於建安二十四年出兵漢中,蜀將黃忠於陽平關定軍山(今陝西省沔縣東南)擊殺夏侯淵。漢中:郡名,以漢水上流(沔水)流經而得名,治所在南鄭(今陝西省漢中縣東)。期(jì寄)年:一周年。趙云為蜀中名將,陽群等人事跡不詳。曲長、屯將是部曲中的將領。突將、無前:蜀軍中的衝鋒將士。賨(cóng叢)叟、青羌:蜀軍中的少數民族部隊。散騎、武騎:都是騎兵的名號。圖:對付。夫:發語詞。平:同「評」,評斷。敗軍於楚:指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大軍南下,劉備在當陽長坂被擊潰事。當陽屬古楚地,故云。拊手:拍手。已定:以定,已,同「以」。本句指劉備遣諸葛亮去江東連和,孫劉聯軍在赤壁大破曹軍。本句指建安十六年(211)劉備勢力進入劉璋占據的益州,後來攻下成都,取得巴蜀地區。授首:交出腦袋。關羽:字雲長,蜀漢大將,劉備入川時,鎮守荊州,建安二十四年,他出擊曹魏,攻克襄陽,擒于禁,斬龐德,威震中原。孫權趁機用呂蒙計謀偷襲荊州,擒殺關羽父子。本句指劉備因孫權背盟,襲取荊州,殺害關羽,就親自領兵伐吳,在秭zi歸(在今湖北省宜昌市北)被吳將陸遜所敗。蹉跌cuōdiē,失墜,喻失敗。曹丕:字子桓,曹操子。在公元220年廢漢獻帝為山陽公,建立魏國,是為魏文帝。逆見:預見,預測。鞠躬盡力:指為國事用盡全力。一作「鞠躬盡瘁」。利鈍:喻順利或困難。睹(dǔ賭):亦即「逆見」,預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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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作論據(一)良史陳壽修《三國志》,編《諸葛亮集》,在材料的取捨上是經過審慎斟酌的,但其均未收錄此表(二)此表氣綏調低,與《前出師表》辭氣迥異,非出自一人之手,蓋諸葛亮侄兒東吳大將軍諸葛恪偽作,目的在於以」此表為他的伐魏主張製造有力的旁證「,因為諸葛恪在《論征魏》一文中曾說:」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嘆息也"。而「陳與賊爭競之計」的只能是《後出師表》。(或說是張儼偽作)。(三)表中所列史實有誤。《趙雲傳》載雲卒於建興七年,而六年十一月的《後表》卻說雲已死。
肯定觀點(一) 陳壽《亮集》未載此表,不足為偽作之證。陳氏修史編集對史料取捨,確實是經過審慎斟酌的,但卻不是完備詳盡的。將《亮傳》與《武帝紀》相較,前者顯然簡略的多,諸如伐吳、南征、八陣、渭南之戰等理應明確詳述的內容,他都一筆帶過,或未作記載。又陳壽編《亮集》,主要依據司馬氏從成都接收運回洛陽的蜀漢政府檔案,這個檔案經公元264年鍾會成都兵變後已不完整。又考裴注所引諸葛亮「言教書奏」,有一部分明確謂「《亮集》載「;而有一部分非出自《亮集》,如《絕盟好議》出自《漢晉春秋》,《與陸遜書》出自《江表傳》等;還有一部分未註明出處,如《公文上尚書》《與李豐教》等。這些都說明陳壽所編《亮集》並不完備。《後表》或因重在分析形勢,關乎軍情機密,不宜公開宣示,故流傳不廣;或因成都之亂散失,陳壽未見到。裴松之就是針對《三國志》這種「失在於略,時有脫漏」的情況注補之,且對本文及注引材料每每刻意懲妄論辯,但對《漢晉春秋》所載《後表》只存錄而並無疑義,看來裴氏相信這是諸葛亮所作。(二) 所謂前、後表詞氣迥異、風格不同字觀點也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後表》所謂「才弱敵強」,既是諸葛亮轉述當初劉備的看法,也是他把蜀漢的總體人才質量、軍事力量跟曹操及其龐大的人才群和軍事力量作對比後實事求是的結論,它與《前表》中的「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語義類似。《後表》所謂「夫難平者,事也」,「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等語,是在首次北伐失利後,針對議者非料度「必勝」絕不出兵的觀點而講,是就即將二次北伐的戰役而言,並不是對興復漢室、統一全國的長遠目標喪失信心,諸葛亮所列舉的曹、劉集團成敗浮沉的曲折歷史完全證明諸葛亮「凡事如是,難可逆見」乃清醒客觀之言。所以《後標》並無「志衰氣喪」的情調。再看二表的用辭風格也基本一致:《前表》所謂「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說的是當前的任務,與《後表》「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辭義仿佛,所謂「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說的是自己的職責和決心,與《後表》「鞠躬盡力,死而後已」之心志一脈相承;所謂「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指長遠的目標,非認為一舉大勝,它與《後表》並不矛盾。《後表》與《前表》及諸葛亮其他文章,都有如下共同的特點:講究對仗排比、有漢賦駢偶特色;音節鏗鏘,縱橫捭闔,迴轉層疊,說理透徹;感情真摯,語言酣暢平易。所不同的只是,《前表》偏重敘事抒情,《後表》專注於論述批駁,互為補充映照,合之為一完璧,故當出自一人之手。(三) 諸葛恪不可能偽作。建興六年冬諸葛亮二次伐魏前曾向其兄吳公安督諸葛瑾致書通報軍情,言「與賊爭競之計」的《後表》應是此時傳送到諸葛瑾手中,而後其子諸葛恪看到,再有吳大鴻臚張儼撰《默記》時收錄。假使諸葛恪偽作,他當會大讚叔父,貶抑曹魏,決不會造「難可逆見」一類有餘之辭;假使他做偽作的目的是為自己伐魏的樂觀主張做「旁證」,則會轉引其辭以說服他人,然諸葛恪「見家叔父表」,只是「喟然嘆息」而已;諸葛恪「見家叔父表」,在公元253年,時蜀漢尚在,兩國使者頻往,知情者均在;又諸葛恪作為吳臣,安肯曰「孫策做大,遂並江東乎?」所以,諸葛恪偽作叔父表章是不可能的。而如系張儼偽作,起碼首先騙不了諸葛恪這位知情者。至於張儼將《後表》收入《默記》,一則因為儼是主戰派(由裴注引《默記·述佐篇》)可見,二則因為《後表》與《默記·述佐篇》體例相符。張儼曰:「余觀彼治國之體,當時既肅整,遺教在後,及其辭意懇切,陳進取之圖,忠謀謇謇,義形於主。」顯然,其「陳進取之圖」的,主要當指《後表》,他之所以主戰並對諸葛亮屢以弱攻強的進取方針予以肯定,受《後表》的感染當是一個重要原因。(四) 關於趙雲死亡時間,可能是《三國志》有誤。今但知建興六年夏初趙雲箕谷失利退回褒谷道,其秋子赤崖屯田,其後活動一概不見史載,即使建興七年春取武都、陰平二郡之重大戰事亦不見有趙雲出現。由此窺測,趙雲有可能卒於建興六年冬諸葛亮上《後表》前,靈柩運回大邑縣(蜀漢蜀郡江原縣境)安葬時至七年春,陳壽或有可能因此誤記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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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23年,劉備病死,將劉禪託付給諸葛亮。公元228年春,諸葛亮上《前出師表》率軍北伐魏國,蜀軍在占有隴右三郡後,以街亭、箕谷失利而結束了第一次北伐。冬十一月,諸葛亮獲悉魏軍曹休攻吳兵敗、張頜東下,關中虛弱,於是上《後出師表》決心再次北伐,急率軍數萬,走古道,出散關,圍攻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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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志當存高遠,慕先賢,絕情慾,棄凝滯,使庶幾之志,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細碎,廣咨問,除嫌吝,雖有淹留,何損於美趣,何患於不濟。
若志不強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滯於俗,默默束於情,永竄伏於凡庸,不免於下流矣!。
先帝深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
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
然不伐賊,王業亦亡。
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思惟北征。
宜先入南。
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得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
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
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
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耳。
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
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
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
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
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
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
凡事如是,難可逆見。
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夫(fú)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fú)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
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
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盜火陳蘭若,一燎無餘屋。
獨此龍宮書,入火變為玉。
琤然斷甓中,幖帙猶可目。
眾謂有哲匠,秘願發心腹。
提斧入崑山,雕鐫作奇福。
不然紙墨灰,委地安可觸。
或謂刻楮者,一葉尚難速。
誰能俄頃間,就此千萬軸。
事無產階級一切法,萬物皆具足。
法存形豈忘,法壞形乃覆。
彼既自斷壞,智者莫能續。
是書佛所傳,法性妙含蓄。
無盡如虛空,生滅自興伏。
貞嘗無動搖,堅固莫摧辱。
文字遂因依,清涼逼炎酷。
吾文稽儒書,如彼莊周屬。
亦謂忠信人,水火不能毒。
矧此微妙語,天人共歸宿。
豈容輕破壞,一概隨土木。
想當妖焰燃,人驚鬼神哭。
煙消火力寒,撥灰開韞匵。
告爾緇衣流,營個愈宜篤。
當求琅玕類,刳以函其牘。
鐵謖字畫泯,不可事觀讀。
目擊道猶存,況復具輸轂。
南陽有布衣,抱膝本無欲。亦惟寧淡胸,久籌當世局。
三顧入其心,三分為鼎足。古人成一事,良繇心所觸。
吁嗟炎鼎微,豈非隆中辱。煌煌帝室英,苦向耕廬告。
感激遂驅馳,此躬安可贖。當時梁父吟,已作眾思錄。
楔子
(正末扮孛老同卜兒、旦兒上)(正末雲)老漢是絳州龍門鎮大黃莊人氏,姓薛,人都叫我是薛大伯。嫡親的四口兒家屬,婆婆李氏。我有一個孩兒,是薛驢哥,學名喚做仁貴,媳婦兒柳氏。俺本是莊農人家,俺那孩兒薛驢哥,不肯做這莊農的生活,每日則是刺槍弄棒,習甚麼武藝。婆婆,孩兒往那裡去了也?(卜兒雲)老的,孩兒往街市上去了。(正末雲)等他來時,着他見俺咱。(沖末扮薛仁貴上,詩云)馬掛征鞍將掛袍,柳梢門外月兒高。男兒要佩封侯印,腰下長懸帶血刀。自家薛仁貴是也。年長二十二歲,在這絳州龍門鎮大黃莊居住,一雙父母在堂。我不肯做莊農的生活,每日則是刺槍弄棒,習演弓箭,十八般武藝,無有不拈,無有不曉,每日在這河津邊射雁耍子。打聽的絳州出其黃榜,招聚義軍好漢,我有心待投義軍去。如今回家稟過父親母親,便索長行也。來到門首。(做見科,雲)父親、母親,您孩兒來家也。(正未雲)孩兒,你那裡去來?(薛仁貴去)父親、母親不知,如今絳州出其黃榜,招聚義軍好漢。您孩兒學成十八般武藝,滿腹兵書。您孩兒一心要投義軍去,不知父親母親意下如何?(正末雲)孩兒也,想着俺兩口兒,眼睛一對,臂膊一雙,則看着你哩。你若投軍去了,俺兩口兒偌大年紀,倘若有些好歹,可着誰人侍養也?(卜兒雲)孩兒,你依着父親言語,不要投軍去罷。(薛仁貴雲)父親在上,孩兒聞的古稱大孝,須是立身揚名,榮耀父母。若但是晨昏奉養,問安視膳,乃人子末節,不足為孝。今當國家用人之際,要得掃除夷虜,肅靖邊疆。憑着您孩兒學成武藝,智勇雙全。若在兩陣之間,怕不馬到成功?但博得一官半職,回來改換家門,也與父母添些光彩。不然,只守着這茅檐草舍,做個莊家,豈不枉了一身本事?(卜兒雲)孩兒,則要你着志者。你去!你去!(正末雲)罷!罷!罷!既然你要去,婆婆,收拾些銀兩,與孩兒做盤費。兒也,你一路上小心在意,得官不得官,只要你頻頻的稍個書信來,休着俺兩口兒憂慮者。(薛仁貴拜科,雲)則今日是個吉日良辰,辭別了父親母親,恁孩兒便索長行也。(正末唱)
【仙呂】【端正好】你如今離了村莊,別了鄉黨,拜辭了年老爹娘。(薛仁貴雲)您孩兒此去,定要赤心報國,展土開疆,博個封侯拜將而回。父親放心者。(正末唱)你待要,忘生舍死在這沙場上。則你那雄赳赳氣昂昂,身凜凜貌堂堂。知甚日得還鄉?哎!兒也,休教您這兩口兒斜倚定門兒望。(同卜兒下)(旦兒雲)大哥,妾身在家,情願替你侍養公婆,你放心的自去。妾身送你出這柴門外也。(薛仁貴雲)大嫂,堂上無人,你自回去,侍奉公婆,不必送我。(拜別科)(薛仁貴詩云)我今日遠去投軍,惟願你孝順雙親。(先下)(旦做悲科,詩云)雖然是芳年連理,為功名只得離分。(下)
第一折
(淨扮高麗王領卒子上,詩云)獨據遼東一小邦,大唐休怪不歸降。隨他百萬英雄將,誰敢偷窺鴨綠江?自家高麗國王是也。俺國自箕子受封以來,傳至孤家,世守高麗,雄稱遼左。自俺高麗以東,還有一十六國,都與大唐年年進貢,惟有俺這一國,不順大唐,可是為何?只因俺國陸有天山,水有鴨綠,極其險隘,只消一人把守,隨你大唐百萬軍馬,不能飛越。近來手下得一員大將,姓葛名蘇文,官封摩利支,他有萬夫不當之勇。聞的大唐家死了秦瓊,老了敬德,無甚英雄猛將。今撥與摩利支十萬軍馬,直至鴨綠江白額坡前下寨,打將戰書去,單搦大唐名將出馬。若殺的俺家過,俺家情願隨着一十六國,與大唐家年年進貢。若殺俺家不過,俺為上邦,他為下邦,要他反來進貢於俺,有何不可?摩利支那裡?(丑扮摩利支上,雲)自家葛蘇文便是。郎主呼喚,須索見來。(見科,雲)大王,喚小將有何事干?(高麗王雲)摩利支,喚你來不為別事。孤家聞知大唐死了秦瓊,老了敬德,無甚英雄猛將。今撥與你十萬雄兵,直至鴨綠江白額坡前下寨,打將戰書去,單搦大唐名將出馬。則要你得勝成功,自有加官賜賞也。(摩利支雲)得令。則今日領十萬人馬,直至鴨綠江白額坡前,單搦大唐名將出馬,與某交戰。大小三軍,聽吾將令。(詩云)奉主命統領雄兵,白額坡紮寨屯營。料唐家無人出馬,包的個千戰千贏。(下)(高麗王雲)摩利支此一去必然成功也。孤家不免點起傾國人馬,隨後接應,走一遭去來。(下)(外扮徐茂功領卒子上,詩云)少年錦帶紫貂裘,鐵馬西風衰草秋。憑仗手中三尺劍,會看談笑覓封侯。老夫姓徐,名世勣,字茂功,祖貫曹州離狐縣人也。輔佐大唐,官拜軍師英國公之職。因為遼東摩利支索戰,有總管張士貴領兵與他交鋒,在於鴨綠江白額坡前,張士貴大敗虧輸。有一白袍將出馬,三箭定了天山,殺退遼兵,班師回朝。奉聖人的命,着老夫在元帥府論功升賞。那張士貴還說是他的功勞。有一小將薛仁貴,又說他的功勞。未審虛實,已曾着人喚二將去了。令人轅門首覷者,若二將來時,報復我知道。(卒子云)理會的。(淨扮張士貴上,詩云)我做總管本姓張,生來好吃條兒糖。但聽一聲催戰鼓,臉皮先似蠟渣黃。某乃總管張士貴是也。自領軍與摩利支交戰,倒也不見得便輸與他。那知正戰中間,忽地飛出一把刀來,驚的我這魂不在頭上,就撥轉馬頭,一轡兜跑了。若不是白袍小將薛仁貴出馬,那裡有我的性命來?如今薛仁貴三箭定了天山,殺退了摩利支,本都是他的功勞。那個看見?我則是賴了他的。我已將這功勞報過聖人。如今
着徐茂功與杜如晦在元帥府論功升賞,須索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也。令人報復去,道有總管張士貴下馬也。(卒子報科,雲)喏!報的軍師得知,有張士貴下馬也。(卒子報科,雲)喏!報的軍師得知,有張士貴來了也。(徐茂功雲)着他過來。(張士貴做見科)(徐茂功雲)總管,當日三箭定了天山,是誰的功勞?(張士貴雲)軍師,若不是我張士貴,那高麗家怎便降伏?這一場廝殺,三箭定了天山,退了摩利支,都是我張士貴的功勞。除了我老張,還有那個?(徐茂功雲)敢不是你的功勞?有人說是一個白袍小將薛仁貴哩。(張士貴雲)好說,都是我的功勞,那一日是我穿着白來。(徐茂功雲)我不信。令人,與我喚將薛仁貴來者。(卒子云)薛仁貴安在?(薛仁貴上,詩云)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方知定遠多奇相,不在區區筆硯間。某薛仁貴,自從拜別父母,投了義軍,跟隨着總管張士貴,前往高麗國,被某當住海口,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班師回朝。今日在元帥府定奪功勞,加官賜賞。軍師呼喚,須索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也。令人報復去,道有薛仁貴在於門首。(卒子報科,雲)喏!報的軍師得知,有薛仁貴來了也。(徐茂功雲)着他過來。(薛仁貴做見科,雲)軍師,呼喚薛仁貴有何差遣?(徐茂功雲)當日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是誰的功勞?(薛仁貴雲)當日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都是我薛仁貴的功勞。也則不這件,一總過海平遼,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張士貴賴了。今日不是軍師問呵,仁貴也不敢說。軍師與仁貴做主咱。(徐茂功雲)張士貴,你就要混賴他的功勞,這個豈是小事,好混賴的?但不知當日誰監軍陣來?(薛仁貴雲)當日有杜如晦大人監陣來。軍師不信,只請將監軍來,便知這個端的。(徐茂功雲)令人,與我請將杜如晦監軍來者。(卒子云)理會得。(正末扮杜如海上,雲)老夫姓杜名如晦,字克明,祖居京兆杜陵人也,與房玄齡共管朝政。謝聖恩可憐,加老夫為兵部尚書蔡國公之職。今因高麗國不尊朝命,侵犯邊境,聖人遣將出師東征問罪。有一白袍小將,乃是薛仁貴,三箭定了天山,將摩利支殺退,這個功勞端非小可。今有徐茂功在元帥府,令人來請,想必是定奪功勞一事。俺看了摩利支那般英勇,若不是薛仁貴,誰人殺的他退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恰便似猛虎當途,甚人敢拒?有一個白袍卒,奮勇前驅,直殺的他無奔處。(雲)卻被那總管張士貴要混賴薛仁貴的功勞。這是老夫在陣面上親目所睹,怎生好混賴也?(唱)
【混江龍】那廝每殺人可恕,將別人功績強糊突。貪着個一時爵賞,使出這百計贓誣。則問你九里山前都是誰的力?比及凌煙閣上倒把恁來圖。我待要叩金階款款的明開去,着甚來論黃數黑,也則是惡紫奪朱。
(雲)說話中間,可早來到元帥府也。令人報復去,道有杜監軍來了也。(卒子報科,雲)喏!報的軍師得知,杜監軍來了也。(徐茂功雲)道有請。(正末做見科,雲)英公,喚老夫有何事來?(徐茂功雲)無事也不敢相請。當日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這兩年功勞,只有蔡公監着軍陣來,必然看的明白。如今張士貴認做他的,薛仁貴又說是他的,老夫一時難以遙斷,請蔡公是說一遍咱。(正末雲)這都是薛仁貴的功勞也。(張士貴雲)眾位大人在上,今日聚集文武官員在此,這一場廝殺,若不是我張士貴,誰近的摩利支?只三箭定了天山,殺退了摩利支,明明都是我的功勞,如今可為甚麼倒拿去賞了那薛仁貴?(正末雲)張士貴,都是薛仁貴的功勞,你怎生混賴他的?(薛仁貴)監軍爺,你做個明輔。當日個過海平遼時,我薛仁貴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張士貴賴了。監軍爺,可憐與仁貴做個證見咱。(正末唱)
【油葫蘆】當日個鴨綠江邊列陣圖,(張士貴雲)眾位大人在上,你就說這一場三箭定了天山,不是張士貴的,卻是誰的功勞來?(正末唱)現對着這文共武,(徐茂功雲)三箭定了天山,此功最大。您二將爭競,未知是誰的功勞也?(正末雲)這是老夫親目所見,委實是薛仁貴的。(唱)則他這定大山三箭若連珠。(張上貴雲)我是個總管的官,堪上功勞簿。那薛仁貴不過馬前小卒,他怎麼上的功勞簿?(正末唱)哎!不索你個將軍爭競功勞簿,抵多少鳳凰《在梧桐樹(張士貴雲)薛仁貴走到高麗地面,就生了一身疥瘡,每日則是撓癢,幾曾廝殺來。只他寸箭皆無,他有甚麼功勞?(正末唱)那薛仁貴有十大功,你可也寸箭無,你待做趙高妄指秦庭鹿,怎不去學龍伯釣鰲魚?(張士貴雲)不是我張士貴誇口,那個似我這等?騎的劣馬,拽的硬弓;吃的冷飯,嚼的憨蔥;若有好酒,打上三鍾。俺真箇是鐵掙掙的好漢子哩。(正末唱)
【天下樂】敢待賣弄你這英雄大丈夫,准也波如。自窨付,可甚的養由基善穿楊百步餘?(張士貴雲)那薛仁貴到的高麗地面,則去撲螞蚱,摸螃蟹,掏促蜘,幾曾會甚麼廝殺來?(正末唱)是誰人領着大軍?是誰人統着帥府?(張士貴雲)你不要說嘴,您都有甚麼功勞在那裡?(正末雲)則你道波。(唱)那一個無功勞的請俸祿?
(張士貴雲)論着我文通《三略》,武解《六韜》,不如那一個?(正末雲)噤聲!(唱)
【那吒令】論着你這文呵,怎的如管仲和鮑叔?(張士貴雲)論我的武呢?(正末唱)論着你那武呵,怎如的周瑜魯肅?(張士貴雲)論我的智量呢?(正末唱)論着你智量呵,怎如的臥龍也那鳳雛?(張士貴雲)論着我兵書戰策,揣着一肚子。我久後還要拜相封侯做大大的官哩。(正末唱)遮莫似張子房,辭朝待要歸山去,再習些戰策兵馬。
(張士貴雲)我是個總管之職,倒不如莊家的農夫,做小卒兒出身的?偏我這等頹氣,我怎麼肯伏?(正末唱)
【鵲踏枝】你道他是農夫,做軍卒,(帶雲)想那諸葛亮呵,(唱)偏不曾隱跡南陽,樂意耕鋤。(張士貴雲)他後來卻怎的?(正末唱)命通也逢着帝王,一年間三謁茅廬。
(張士貴雲)諸葛亮鋤田刨地,劉先主織席編履,那等的人,題他做甚麼?(正末雲)自古忠臣良將,都出寒門。我再說一個與你聽者。(唱)
【寄生草】想當日韓元帥,乞食那漂母。若不是蕭何舉薦元戎做,則那漢王怎把重瞳蹙?顯見的忠良多在寒門出。(張士貴雲)監軍大人,依着我只將薛仁貴革了他軍,趕回家去,仍舊種田,才稱了我心也。(正末唱)則你這築沙堤推倒了紫金梁,怎如他漚麻坑扶立的擎天柱?
(薛仁貴雲)軍師在上,監軍爺所見不差,怎麼將我的功勞填在張總管名下?枉了唐天子這般神聖,也還上明不知下暗哩。(徐茂功雲)住!住!你兩個將軍休鬧,蔡公若要定奪這功勞,可也容易,我如今推出紅心垛子,上面安一文金錢,離一百步遠放下垛子。着他每人射三箭。若射中金錢,便將三箭定天山的功勞,填在他名下,加官賞賜。射不中金錢的,停職罷俸,打為庶民。(正末雲)英公也說的是。(張士貴雲)你如今着我與薛仁貴射這金錢垛子?敢問軍師大人,射着的可是怎生?射不着的可是怎生?當初上凌煙閣的,都不曾會射這垛子。薛仁貴,你則平心着。我的功勞,你要賴了我的。又着我射垛子。你先射去。(正末雲)英公,且看他兩個射箭,便見虛實也。(唱)
【金盞兒】你兩個較贏輸,辨實虛,(徐茂功雲)只今日要見個明白,方好論功行賞也。(正末唱)這的是功勞簿上無差誤。(徐茂功雲)射不着金錢的,罷官卸職;射着金錢的,着他衣紫腰金哩。(正末唱)射不着罷官也那卸職,射着的玉匠帶上掛金魚。(徐茂功雲)射不着的打為庶民,射着的着他位列三公之上。(正末唱)射不着的苫莊三頃地,扶手一張鋤。射着的穩情取門排十二戟,戶列八椒圖。
(徐茂功雲)如今推出紅心垛子去。您見那垛子上一文金錢麼?每人射三箭比試咱。(薛仁貴雲)軍師說的是。將弓箭來,我射三箭。(做射箭着三科)(卒子報科,雲)報的軍師得知,薛仁貴三箭都中紅心垛子也。(徐茂功雲)好將軍,射中金錢也。張士貴,可該你射三箭。(張士貴雲)他射了麼?他的射法,是和我一般的。(徐茂功雲)不必多說,你射三箭者。(張士貴雲)我說當初上凌煙閣的都不曾會射這垛子。薛仁貴,你則平心着。我的功勞,你要賴了我的,又着我射垛子。也罷,我射!我射!推出垛子去。(卒子云)看垛子哩。(張士貴雲)這垛子有多遠。(卒子云)則有一百步遠。(張士貴雲)你再退七八十步來。(卒子云)忒近了。(張士貴雲)你便再近了些。我若射的着,我就是你的兒子。令人,將弓箭來。我做了三十年總管,到不知道這張弓原來這般硬。我發箭也着。(卒子云)射不着。(張士貴雲)不是不着,這垛子忒遠了。等我再射。(做再射科,雲)着。(卒子云)射不着。(張士貴雲)又不着。這弓不是我的弓,我那張弓力打三升半米。我再射。(做再射科,雲)着。(卒子云)又不着。(張士貴雲)何如?我說射不着麼。(徐茂功雲)哦!都射不着。令人,拿下張士貴者。(卒子云)理會的。(做拿張士貴科)(徐茂功雲)奉聖人的命,因為二將爭功,着老夫在此元帥府定奪。原來張士貴混賴薛仁貴的功勞,按軍令本當斬首,姑免項上一刀,打為庶民百姓,苫莊三頃地,扶手一張鋤。令人,與我搶出去。(卒子云)理會的。(張士貴雲)薛仁貴本等是個莊農,倒着他做了官。我本等是官,倒着我做莊農。軍師好葫蘆提也。罷!罷!罷!如今只有他的說話,沒我的說話。(詩云)我做總管忒心凶,今朝罷職做莊農。我也再不習他黃公三略法,到的家裡則把豆腐酒兒呷三鍾。(下)(徐茂功雲)今日功罪已明,老夫須回聖人的話來。(下)(薛仁貴雲)若不是監軍大人,小將豈有今日?此恩異時必當重報。(正末雲)不枉了好將軍也。(唱)
【賺煞尾】也不負了你血染戰袍紅,鐙藏着征靴綠,那一枝方天戟超今越古。看這賴功賊容顏如糞土,出轅門豕竄狼逋。怎知你喜都都,後擁前呼,那裡也一將功成萬骨枯。(薛仁貴雲)量小將有甚功勞,感蒙監軍大人這般抬舉。(正末唱)則為你外疆展土,拿雲握霧,托賴着聖明天子百靈扶。(下)
(徐茂功上,雲)薛仁貴,為你多有功勞。三箭定了天山,平了高麗國。奉聖人的命,加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望闕謝了恩者。(薛仁貴謝恩科,雲)多謝軍師大人抬舉。(徐茂功雲)元帥,聖人賜你御酒三杯。令人將酒過來。(薛仁貴雲)軍師大人,小將不會飲酒。(徐茂功雲)聖人的命,誰敢推辭?元帥滿飲此杯。(薛仁貴雲)既是聖人的命,小將飲這酒者。(做飲酒科,雲)哎喲!我醉了也。(做睡科)(徐茂功雲)元帥醉了,睡着了也。令人。休大驚小怪的。等元帥覺來時,報復我知道。老夫且回後廳去者。(下)(薛仁貴打夢科,雲)薛仁貴也,我離家十年光景,一雙父母,年高無人侍養。我則今日私離了邊庭,帶領數十騎輕弓短箭,善馬熟人,回家探望父母走一遭去。(詩云)則為我三箭成功定太平,官加元帥鎮邊庭,十年不作還鄉夢,愁聽慈烏天外聲。(下)
第二折
(卜兒上,雲)老身是薛驢哥的母親。自從我那孩兒投義軍去了,可早十年光景也,音信皆無,俺兩口兒年紀老了,多虧殺媳婦兒侍奉。吃了早起的,沒那晚夕的。燒地眠,炙地臥。眼巴巴不見孩兒回來,不知有官也是無官。哎喲!薛驢哥兒也,則被你思想殺我也。(做哭科)(薛仁貴上,雲)某薛仁貴,還家探望父母去,可早來到也。兀的不是我家裡。開門來!開門末!(卜兒雲)是誰喚門?我開開這門。(做見科,雲)官人,你是誰?(薛仁貴雲)則我便是薛驢哥。(卜兒哭科,雲)兒也,則被你想殺我也。待我喚你父親來。(做喚科,雲)薛大伯!薛大伯!(正末扮孛老拿拄杖上)(唱)
【商調】【集賢賓】是誰人吖吖的叫一聲薛大伯?(卜兒雲)是我叫你來。(正末唱)哦!我則道又是那一個拖逗我的小喬才。我行不動前合也那後偃,我立不住東倒波西歪。折倒的我來瘦懨懨身子尪羸,憂愁的我乾剝剝髭髭斑白。(哭科)(唱)則俺那投軍去的孩兒,哎喲!知他是安在哉?我便是那鐵石人,也感嘆傷懷。你不能勾掌六卿元帥府,(哭科)(唱)哎喲!兒也,你可只落的定一面遠鄉牌。
(薛仁貴雲)不知我那父親,老的怎生般一個模樣哩?(正末唱)
【逍遙樂】哎喲!兒也,自從您投軍出外。我每日家少精也那無神,失魂喪魄。哎喲!兒也,知他那裡日炙風節,博功名苦盡甘來。我也只指望你一箭成功把門戶改,光顯隨祖宗先代。我如今無親無眷,無靠無捱,(哭科)(唱)哎喲!兒也,每日家無米無柴。(正末做見卜兒科,雲)婆婆,你喚我做甚麼?(卜兒雲)老的也,你動不動煩天惱地。這般啼哭做甚麼?我恰才喚你,你可在那裡來?(正末雲)我在莊東里吃做親的喜酒去來。(卜兒雲)老的也。我往莊東里吃喜酒去,可是誰家的女兒招了誰家的小廝?你說一遍咱。(正末雲)婆婆聽我說者。(唱)
【梧葉兒】劉大公家菩薩女,招那莊王二做了補代,則俺這眾親眷插鐶釵。(卜兒雲)他家那女兒,曾拜你來麼?(正末雲)婆婆,你可早題起我來也。他先拜了公公、婆婆、伯伯、叔叔、嬸嬸、伯娘,到我根前恰待要拜,則聽的道:住者。(唱)可則到我行休着他每拜,我道您因一個甚來?(雲)則他家老的每倒不曾言語,那小後生每一齊的鬧將起來道:你休拜那老的,他則一個孩兒投軍去了十年,未知死活。你拜了他呵,可着誰還咱家的禮?則被他這一句呵。(唱)道的我便淚盈腮,哎喲!驢哥兒也,則被你可便地閃殺您這爹爹和奶奶。
(卜兒雲)老的也,你歡喜咱。薛驢哥來了也,(正末雲)在那裡?(卜兒雲)孩兒,拜你父親來。(薛仁貴見正末拜科,雲)父親,您孩兒回家探望父母來也。(正末雲)生忿賊,真箇來了。婆婆,我打這廝咱。(卜兒勸科,雲)孩兒才來家,怎生便打?老的也,息怒些兒波。(正末唱)
【後庭花】割捨了一不做二不該,(做舉拄杖,卜兒奪科)(正末雲)婆婆放手。(卜兒雲)老的也息怒。(三科)(正末唱)我打這廝千自由百自在。(雲)驢哥,你去了幾時也?(薛仁貴雲)您孩兒去了十年光景也。(正末唱)你從那二十二上投軍去,你怎生三十三歲上恰到來?(薛仁貴雲)父親,您孩兒盡忠,便不能盡孝也。(正末唱)你那一日離莊宅,登紫陌,絳州城氣概,龍門鎮施手策。你道把家門即便改,誰承望又過了十數載。
【雙雁兒】恰便似送曾哀趙藁不回來。哎喲!兒也,我則道父子每,相間隔,不想想孩兒也,儼然在。做娘的筋力衰,做爹的髮鬢白。
(薛仁貴雲)父親母親不知,您孩兒不是明明白白的回家來。我私自離了邊庭,探望父母。我便要去也。(正末雲)婆婆,管待孩兒哩。(卜兒雲)老的也,將甚麼管待孩兒那?(正末唱)
【醋葫蘆】你將那酒去買,雞快宰。(卜兒雲)老的也,着些甚麼買那酒和雞來?(正末唱)你與我店東頭折當了那一對舊麻鞋。(卜兒雲)便買些小酒食也醉不的他,驢哥兒酒量大哩。(正末唱)你道是薛驢哥酒量兒寬似海,(帶雲)婆婆,有!有!(唱)床底下還有那二升家的喬麥。哎!兒也,知他是甚風兒足律律,吹你可兀的到家來。
(張士貴領卒子衝上,雲)兀的不是薛仁貴?聽聖人的命,因為你不理軍事,私自還家,聖人着我拿你回朝定罪。左右與我將薛仁貴執縛定者。(薛仁貴慌哭科,雲)似此怎了?父親,着誰人救我也?(正末唱)
【幺篇】則見他怕撇撇開聖旨,早唬的來黃甘甘改了面色。(張士貴雲)令人兩邊擺着,休着那老的上前來。(卜兒哭科)(正末雲)兒也。(唱)則見他惡哏哏的公吏兩邊排,則除是南海救苦難觀自在。(張士貴雲)打開那老的,休着他劫奪了。(正末唱)唬的我磕頭也那禮拜。(帶雲)大人。(唱)你饒過俺孩兒一命不強似把萬僧齋?
(張士貴雲)令人快與我拿了去者。(薛仁貴雲)父親、母親,您孩兒顧不的你了也。(正末哭科)(唱)
【浪里來煞】把孩兒撲碌碌推出門,(張士貴雲)搶出去殺壞了罷。(正末唱)眼睜睜的要殺壞,空教我心勞意攘怎支劃?(張士貴雲)執縛定着,休走這廝也。(正末唱)我只見麻繩背綁教他難掙坐,養誰來把孩兒耽待?哎喲!兒也,咱要相逢,則除是九重天將這一紙赦書來。(正末同卜兒下)
(張士貴做推薛仁貴科,雲)你休推睡里夢裡。(下)(薛仁貴醒科,雲)一覺好睡也。嗨!原來是南柯一夢,唬殺我也。我恰才飲了三懷酒醉了,偶然睡着,一夢中直到家鄉,見我一雙父母,如此貧窮苦楚。天那!我何日能勾相見也?(做悲科)(徐茂功雲)老夫徐茂功,不知薛仁貴在前廳上為何煩惱?我須索問個緣故。(做見科,雲)呀!元帥為何煩惱?敢嫌官職小麼?(薛仁貴雲)軍師大人,不嫌聒絮,聽小將慢慢的說一遍咱。(詩云)從小長在莊農內,一生只知村酒味。皇封御酒幾曾聞,吃了三杯薰薰醉。一靈真性到家鄉,正和父母同歡會。門首忽聽大叫呼,傳宣總管張士貴。道我私自離邊庭,奉命差他來問罪。將咱反綁至階前,一刀劈得天靈碎。不覺驚回一夢醒,刮在帥府前廳睡。遙望家鄉安在哉?想起父母痛流淚。告你個開疆展土老軍師,可憐見背井離鄉薛仁貴。(徐茂功雲)原來是這般。我與你奏知聖人。着元帥衣錦還鄉。就將俺女孩兒賜你為妻。一同見你父母去。夫榮妻貴,共享天恩。可不好也。(薛仁貴雲)謝了軍師大人。不敢久停久住,將着黃金百兩,御酒千瓶,回家見父母,走一遭去來。(徐茂功詩云)只因你三枝箭定了天山,敕賜與黃金印拜將登壇。(薛仁貴詩云)當日個哭啼啼拋離父母,今日個笑吟吟衣錦榮還。(下)
第三折
(丑扮禾旦上,唱)
【雙調】【豆葉黃】那裡,那裡,酸棗兒林子兒西里。俺娘着你早來也早來家,恐怕狼蟲咬你。摘棗兒,摘您娘那腦兒。你道不曾摘棗兒,口裡胡兒那裡來。張羅,張羅,見一個狼窩,跳過牆囉,唬您娘呵。
(雲)伴哥,咱上墳去來,你也行動些兒波,(正末扮伴哥上,雲)你也等我一等兒波。今日正是寒食。好個節令也呵。(唱)
【中呂】【粉蝶兒】正值着日暖風微,一家家上墳準備。準備些節下茶食,菜饅頭,瓢漏粉,雞豚狗彘。這的是甚所喬為,直吃的恁般沙勢。
【醉春風】可不的失掉了鑞釵錍,歪斜着油髟狄髻。
上墳的須有許多人,也不似你!你!吃的個行不是行,立不是立,醉了還醉。
(禾旦雲)伴哥。俺看田苗去來。行動些兒。(正末雲)你見麼,遠遠的不知甚麼人來了?(禾旦慌科,雲)伴哥,兀的不一簇人來了,唬殺我也。(正末唱)
【十二月】敢則是一簇簇踏青拾翠,一攢攢傍隴尋畦。俺只見一道兒紅塵盪起,(薛仁貴躧馬兒領卒子上,雲)某乃薛仁貴是也。擺開頭踏慢慢的行。(正末唱)元來的一騎馬閃電奔馳。一從使都是渾身繡織,一將軍怎倒着縞素裳衣?
【堯民歌】呀!莫不是空中降下雪神祗?(薛仁貴雲)兀那莊家,你住者。(正末唱)他叫一聲雄吼若春雷。(薛仁貴雲)你休慌,我要問你句話哩。(正末唱)唬的我心兒膽兒急獐拘豬的自昏迷,手兒腳兒滴羞篤速的似呆痴。禁也波持,身軀怎動移,我可便不待酒佯妝醉。
(薛仁貴雲)兀那廝,我問你咱。(正末唱)
【上小樓】驀聽的人言馬嘶。威風也那猛勢。唬的我戰戰兢兢,慌慌張張。只待要哭哭啼啼。這一壁那一壁,怎生逃避?好着我磕撲的在馬前跑膝。(薛仁貴雲)兀那廝,我問着你,您休推東主西的。(正末雲)小人怎敢?(唱)
【滿庭芳】怎敢道是推東主西?我則怕言無關典,話不投機。(薛仁貴雲)你可是土居也?可是寄居?當着甚麼差徭?(正末唱)孩兒每在龍門鎮民戶當夫役。(薛仁貴雲)您成群打伙,在這裡做甚麼哩?(正末唱)今日正百五寒食,上墳的都是同鄉共里,吃酒用瓦缽和這磁杯。怕官人待要來斂科稅,我去村頭行報知。官人也你但道的我便依隨。
(薛仁貴雲)我問你東莊裡薛大伯家,有個孩兒是薛驢哥,你認得他麼?(正夫雲)孩兒每認得他,認的他。(唱)
【快活三】俺兩個也曾麥場上拾谷穗,也曾樹梢上摘青梨。也曾倒騎牛背品腔笛,也曾偷的那生瓜來連皮吃。
(薛仁貴雲)既然你和薛驢哥是相識朋友,他從小里習學甚麼藝業來?(正末唱)
【迓鼓兒】他、他、他,從小里,他、他、他,不務老實。便把那槍兒棒兒強溫習,偏不肯拽把扶犁。常只是拋了農器演武藝,就壓着那-班一輩。與他副弓箭能射,與他匹劣馬能騎,更使着一條方天畫戟。(薛仁貴雲)他那一雙父母,如今有甚麼人侍養他?你說一遍,我是聽咱。(正末雲)他那老兩口兒年紀高大,則有的這個孩兒,可又投軍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無。做父母的在家少米無柴,眼巴巴不見回來,好不苦也。(唱)
【鮑老兒】不甫能待的孩兒成立起,把爹娘不同個天和地。可不知他在楚館秦樓貪戀着誰?全不想養育的深恩義。可憐見一雙父母,年高力弱,無靠無依。那廝也少不的亡身短命,投坑落塹,是個不長進的東西。
(薛仁貴雲)兀那廝,你也還認的那薛驢哥麼?(正末雲)孩兒每怎麼不認的他?我若見了他呵,去他那鼻凹里,直打上五十拳。(薛仁貴雲)兀那廝,抬起你那頭來,睜開你那眼,則我不就是薛驢哥那?(正末雲)早是你,孩兒每也不曾說甚麼哩。(薛仁貴雲)你也罵的我勾了也,您不知我如今做了天下兵馬大元帥,奉聖人的命,着我衣錦還鄉,家中見父母去也。(正末唱)
【耍孩兒】則你那老爹娘受苦你身榮貴,全改換了個雄軀壯體。比那時將息的可便越豐肥,長出些苫辱的髭髟
力。我才咒罵了你幾句,你權休怪,也是我間別來的多年把你不認的。(薛仁貴雲)我不怪你,恕下官不下馬也。(正末唱)哎!你看他馬兒上簪簪的勢,早忘和俺掏斑鳩爭攀古樹,摸蝦蟆混入淤泥。(薛仁貴雲)自我投義軍之後,我一雙父母,怎生般過活?你再說一遍,與我聽咱。(正末唱)
【一煞】你娘可也過七旬,你爹整八十,又無個哥哥妹妹和兄弟。你爹也曾苦禁破屋三冬冷,您娘也曾撥盡寒壚一夜灰。餓的他身軀軟,肝腸碎。甚的是肥羊也那白面,只捱的個淡飯黃虀。
(薛仁貴雲)俺父親母親,也曾思想我麼?(正末唱)
【煞尾】他從黃昏哭到明,早辰間哭到黑,哭你個離鄉背井薛仁貴。(雲)則你那一雙父母,朝暮倚着柴門,望那驢哥兒。知道幾時回來,兀的不艱難殺了也。(唱)可憐見你那年老的爹娘盼望殺你。(天旦同下)
(薛仁貴雲)原來我一雙父母,受如此般苦楚。我不敢久停久住,只索趕回家中,見父親母親去者。(薄雲)遼左回來荷主恩,黃金百兩酒千尊。歸家手奉雙親壽,可比農莊勝幾分。(下)
第四折
(杜如晦上,雲)老夫杜如晦是也。自從薛仁貴殺退遼兵,三箭定了天山,班師回朝,加為兵馬大元帥,將徐茂功的女孩兒賜與薛仁貴為夫人。着他衣錦還鄉。今奉聖人的命,着老夫齎敕傳示徐茂功,直至絳州龍門鎮,與薛仁貴一家兒封官賜賞。早將這敕書送與茂功去了,老夫不敢久停久住,須索回聖人話去也。(詩云)則為那薛仁貴跨海征遼,鴨綠江累建功勞。賜黃金回家慶壽,加封贈重取還朝。(下)(正末扮孛老同卜兒、旦兒上,雲)老漢薛大伯的便是。婆婆,孩兒投軍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無,不見回家,怎生是了?(卜兒雲)都是你個老的來,你放着他投軍去了,你今日受艱難呵,說甚麼?老的也,我昨夜做個夢,夢見孩兒得了官,不知可有這福分哩?(正末雲)婆婆,夢是心頭想。孩兒也,你得官不得官,你早些兒來家。兀的不盼望殺我也呵。(唱)
【雙調】【新水令】我為你個養家兒哭的眼睛花,哎!則從你去家來我可便放心不下。兒也,你若不是多時歸地府,怎十載滯天涯?甚的是出入通達,好教我這煩惱甚時罷。
(卜兒雲)老的,他世不回來了也,你煩惱怎麼?(正末雲)我且歇息咱。(卜兒雲)老的,你且歇息,我柴門首是看覷咱。(薛仁貴引小旦、卒子上,雲)我薛仁貴早來到家門首也。左右,與我接了馬者。兀的門前不是母親也。(卜兒雲)那壁來的官人你是誰?休唬我婆子也。(薛仁貴雲)母親,認的您孩兒薛仁貴麼?今日得了官來家也。(卜兒雲)可知是孩兒薛仁貴,我報復您父親去。老的也。你歡喜咱,孩兒得了官來家也。(正末雲)是真箇?婆婆,俺出這柴門是看咱。(做見科,雲)誰是薛仁貴?(薛仁貴雲)則我便是薛仁貴。受您孩兒幾拜。(正末唱)
【殿前歡】俺孩兒便得來家,你看他參隨人馬甚頭踏?(薛仁貴雲)您孩兒不覺的去了十年光景也。(正末唱)這十年光景成虛話,可是真假。疑怪這靈鵲兒噪晚衙。喜蛛兒在檐前掛,魂夢兒撇不下。我數日前篤速速眼跳,昨夜裡便急爆燈花。
(薛仁貴雲)您孩兒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加我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敕賜英國公的女孩兒招我為婿。今日衣錦還鄉,探望父母來。小姐,你拜我一雙父親咱。(小旦拜科,雲)公公婆婆,受媳婦兒八拜咱。(卜兒雲)哦!你是英國公小姐,兀的不折殺老身也。(大旦雲)俺今日父子夫婦團圓,公婆大人請坐,受媳婦兒拜賀者。(卜兒雲)孩兒也,這十年光景,多虧了媳婦兒侍來俺老兩口兒也。(正末唱)
【甜水令】我經了些冉冉年華,蕭蕭冬月,炎炎的那長夏,盼的我心切切眼巴巴。這其間干運供給,執虀捥菜。縫衣補衲,多虧你這柳氏渾家。(薛仁貴雲)大嫂,這十年間多虧了你侍養我一雙父母。小姐,我和你拜謝柳氏咱。(小旦雲)姐姐,多虧了你侍奉公婆,受您妹子幾拜。(大旦雲)小姐也,我則是個庶民百姓之女,你乃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請自穩便。(二旦同拜科)(正末雲)媳婦兒,從今以後,您兩個也不要分甚麼前後,也不要分什麼大小,只做姊妹稱呼,可不好也?(唱)
【折桂令】定道是俺家門則有這媳婦兒賢達,誰知你又被皇恩賜與嬌娃。一個是勇烈之夫,一個是糟糠之婦,一個是宰相之家。那一個知禮數,好生謙洽;這一個忒溫泉,並沒參差。您兩個堪羨堪夸,無釁無瑕。這一個村莊婦,曾舉案齊眉;那一個官宦女,似錦上添花。
(徐茂功引卒子上,詩云)昨朝辭鳳闕,今日到龍門。一家增喜氣,千載頌皇恩。老夫徐茂功,因為薛仁貴征遼有功,欽賜衣錦還鄉去了。今奉聖人的分,着小官齎詔前去龍門鎮,將他一雙父母同妻柳氏,皆加封贈,重取回朝。來到此間,是他門首。令人報復去,道有徐茂功奉命至此也。(卒子云)喏!報的元帥得知,有徐茂功奉聖人的命,到於門首。(薛仁貴雲)快裝香來,等我親自接待去。(做見科)(徐茂功雲)薛仁貴,老夫奉聖人的命,親齎丹詔至此,與您一家兒封官賜賞。(薛仁貴雲)早知大人前來,只合遠遠迎接。幸恕薛仁貴之罪也。(正末、卜兒、旦兒換冠服科)(正末唱)
【喜江南】呀!怎知道今日呵,得遇這榮華?則俺個蒼顏皓首一莊家,也會緋袍象簡帶烏紗。孩兒你可也喜咱,不枉了從前教你學兵法。
(徐茂功雲)薛仁貴,你一家兒望闕跪着,聽聖人的命。因為你有蓋世功勳,加封平遼公,食邑十萬戶。你父母賞賜黃金百斤,柳氏、徐氏,並封遼國夫人。欽限三月,重複還朝。謝了恩者。(眾謝恩科)(徐茂功雲)我想當日,摩利支在鴨綠江白額坡前,紮下軍營,單搦俺大唐家名將出馬。是的俺大唐名將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全得元帥三箭,方能退得摩利支,成此大功。今日聖人加官賜賞,亦不枉了也。(正末唱)
【沽美酒】元來個大唐朝也名將乏,俺孩兒肯奮發,只他這一片忠心報國家,和遼兵做場廝殺,才得那干戈罷。
(薛仁貴雲)父親,您孩兒跨海征遼,曾立下五十四件功勞,爭些兒被總管張士貴白賴去了。若非軍師大人,定奪功罪,您孩兒豈有今日。(眾謝徐茂功科)(徐茂功雲)這是奉聖人的命,着老夫論功升賞。何足謝哉?(正末唱)
【太平令】雖則是唐天子操持生殺。怎當他張總管賣弄奸猾。若不遇老軍師神明鑑察,險把俺白袍將功勞勾抹。今日個爵加,賞加,受這般樣顯達,呀!俺把你大恩人如何報答。
(徐茂功雲)元帥,你一門榮貴,欽取還朝,是人生最喜的事。就今日殺羊造酒,做一個大筵席慶賀者。(詞雲)白袍將世上無雙,平高麗威振邊疆,扶持的乾坤清泰,揩磨的日月輝光。一個薛大公靈椿不老,一個薛大婆共樂萱堂。一個宰相女甘心做小,一個糟糠婦分外賢良。降丹詔,全家封贈,改門閭,榮耀非常。若不是徐茂功轅門比射,怎顯得薛仁貴衣錦還鄉?
題目徐茂功比射轅門
正名薛仁貴榮歸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