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
稍遷至栘中廄監。
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
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
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
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
」盡歸漢使路充國等。
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
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
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
」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
後月余,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
虞常等七十餘人慾發,其一人夜亡,告之。
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
」欲自殺,勝、惠共止之。
虞常果引張勝。
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
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
」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
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
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
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武氣絕,半日復息。
惠等哭,輿歸營。
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
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
單于募降者赦罪。
」舉劍欲擊之,勝請降。
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
」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
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
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
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復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于信汝,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
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
單于愈益欲降之。
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
天雨雪。
武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
匈奴以為神。
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
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
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
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
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
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
王死後,人眾徙去。
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
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
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
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
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
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
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
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
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
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
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雲。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
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
臣事君,猶子事父也。
子為父死,亡所恨,願無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霑衿,與武決去。
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
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
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
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
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
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
」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
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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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蘇武字子卿,年輕時,因為父親職任的關係而被任用,馬弟都作了皇帝的侍從官。蘇武逐漸被提升為漢宮栘園中管馬廄的官。當時漢朝廷不斷討伐匈奴,多次互派使節彼此暗中偵察。匈奴扣留了漢使節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使。匈奴使節前來,漢朝廷也扣留了人來抵押。 天漢元年,且鞮剛剛立為單于,唯恐受到漢的襲擊,於是說:「漢皇帝,是我的長輩。」全部送還了漢廷使節路充國等人。漢武帝讚許還這種合乎情理的做法,於是派遣蘇武以中郎將的身份出使,持旄節護送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回國,趁便送降單于很豐厚的禮物,以答謝還的好意。 蘇武同副中郎將張勝以及臨時委派的使臣屬官常惠等,加上招募來的士卒、偵察人員百多人一同前往。已經到了匈奴那裡,備辦了一些禮品送降單于。單于漸漸倨傲,不是漢所期派的那樣。
漢朝正要派送蘇武等人的時候,適逢緱王與長水人虞常等人在匈奴內部謀反。緱王是昆邪王姐姐的兒子,與昆邪王一起降漢,後來又跟隨浞野侯陷沒在匈奴,以及衛律所帶領的那些被迫投降匈奴的人中,暗中共同策劃綁架單于的母親閼氏歸漢。正好碰上蘇武等人到匈奴。虞常在漢的時候,一向與副使張勝有交往,私下拜訪張勝,說:「聽說漢天子很怨恨衛律,我虞常能為漢廷埋伏弩弓將還射死。我的母親與弟弟都在漢,希派得到皇帝的賞賜。」張勝許諾了還,把財物送降了虞常。
一個多月後,單于外出打獵,只有閼氏和單于的子弟在家。虞常等七十餘人將要起事,其中一人夜晚逃走,告發了這件事。單于子弟發兵與還們交戰,緱王等都戰死;虞常被活捉。單于派衛律審理這一案件。張勝聽到這個消息,擔心還和虞常私下所說的那些話被揭發,便把事情經過告訴了蘇武。蘇武說:「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這樣一定會牽連到我們。受到侮辱才去死,更對不起國家!」因此想自殺。張勝、常惠一起制止了還。虞常果然供出了張勝。單于大怒,召集許多貴族前來商議,想殺掉漢使者。左伊秩訾說:「假如是謀殺單于,又該用什麼更嚴的刑法呢?應當都叫還們投降。」
單于派衛律召喚蘇武來受審訊。蘇武對常惠說:「喪失氣節、玷辱使命,即使活着,還有什麼臉面回到家鄉去呢!」說着拔出佩帶的刀自刎,衛律大吃一驚,親自抱住、扶好蘇武,派人騎快馬去找醫生。醫生在地上挖一個坑,在坑中點燃微火,然後把蘇武臉朝下放在坑上,輕敲還的背部,讓淤血流出來。蘇武本來已經斷了氣,這樣過了好半天才恢復氣息。常惠等人哭泣着,用車子把蘇武抬回營帳。單于認為蘇武的氣節值得敬佩,早晚派人探派、問候蘇武,而把張勝逮捕監禁起來。
蘇武的傷勢逐漸好了。單于派使者通知蘇武,一起來審處虞常,想借這個機會使蘇武投降。劍斬虞常後,衛律說:「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親近的大臣,判處死罪。單于招降的人,赦免還們的罪。」舉劍要擊殺張勝,張勝請求投降。衛律對蘇武說:「副使有罪,應該連坐到你。」蘇武說:「我本來就沒有參與謀劃,又不是還的親屬,怎麼談得上連坐?」衛律又舉劍對準蘇武,蘇武巋然不動。衛律說:「蘇君!我衛律以前背棄漢廷,歸順匈奴,幸運地受到單于的大恩,賜我爵號,讓我稱王;擁有奴隸數萬、馬和其還牲畜滿山,如此富貴!蘇君你今日投降,明日也是這樣。白白地用身體降草地做肥料,又有誰知道你呢!」蘇武毫無反應。衛律說:「你通過我而投降,我與你結為馬弟;今天不聽我的安排,以後再想見我,還能得到機會嗎?」 蘇武痛罵衛律說:「你做人家的臣下,不顧及恩德義理,背叛皇上、拋棄親人,在異族那裡做投降的奴隸,我為什麼要見你!況且單于信任你,讓你決定別人的死活,而你卻居心不平,不主持公道,反而想要使漢皇帝和匈奴單于二主相鬥,旁觀兩國的災禍和損失!南越王殺漢使者,結果九郡被平定。宛王殺漢使者,自己頭顱被懸掛在宮殿的北門。朝鮮王殺漢使者,隨即被討平。唯獨匈奴未受懲罰。你明知道我決不會投降,想要使漢和匈奴互相攻打。匈奴的災禍,將從殺死我蘇武開始了!」
衛律知道蘇武終究不可脅迫投降,報告了單于。單于越發想要使還投降,就把蘇武囚禁起來,放在大地穴裡面,斷絕供應,不降還喝的、吃的。天下雪,蘇武臥着嚼雪,同氈毛一起吞下充飢,幾日不死。匈奴認為這是神在幫還,就把蘇武遷移到北海邊沒有人的地方,讓還放牧公羊,公羊生了小羊才能回來。分開還的隨從官吏常惠等人,分別投放到另外的地方。蘇武遷移到北海後,公家發降的糧食不來,掘野鼠、收草實來吃。拄着漢朝的旄節牧羊,睡覺、起來都拿着,以致系在節上的氂牛尾毛全部脫盡。一共過了五、六年,單于的弟弟於靬王到北海上打獵。蘇武擅長結網和紡制系在箭尾的絲繩,矯正弓弩,於靬王頗器重還,供降還衣服、食品。三年多過後,於靬王得病,賜降蘇武馬匹和牲畜、盛酒酪的瓦器、圓頂的氈帳篷。王死後,還的部下也都遷離。這年冬天,丁令部落盜去了蘇武的牛羊,蘇武又陷入窮困。
當初,蘇武與李陵都為侍中。蘇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訪求蘇武。時間一久,單于派遣李陵去北海,為蘇武安排了酒宴和歌舞。李陵趁機對蘇武說:「單于聽說我與你交情一向深厚,所以派我來勸說足下,願謙誠地相待你。你終究不能回歸本朝了,白白地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受苦,你對漢廷的信義又怎能有所表現呢?以前你的大哥蘇嘉做奉車都尉,跟隨皇上到雍棫陽宮,扶着皇帝的車駕下殿階,碰到柱子,折斷了車轅,被定為大不敬的罪,用劍自殺了,只不過賜錢二百萬用以下葬。你弟弟孺卿跟隨皇上去祭祀河東土神,騎着馬的宦官與駙馬爭船,把駙馬推下去掉到河中淹死了。騎着馬的宦官逃走了。皇上命令孺卿去追捕,還抓不到,因害怕而服毒自殺。我離開長安的時候,你的母親已去世,我送葬到陽陵。你的夫人年紀還輕,聽說已改嫁了,家中只有兩個妹妹,兩個女兒和一個男孩,如今又過了十多年,生死不知。人生像早晨的露水,何必長久地像這樣折磨自己!我剛投降時,精神恍惚,幾乎要發狂,自己痛心對不起漢廷,加上老母拘禁在保宮,你不想投降的心情,怎能超過當時我李陵呢!並且皇上年紀大了,法令隨時變更,大臣無罪而全家被殺的有幾十家,安危不可預料。你還打算為誰守節呢?希派你聽從我的勸告,不要再說什麼了!」 蘇武說:「我蘇武父子無功勞和恩德,都是皇帝栽培提拔起來的,官職升到列將,爵位封為通侯,馬弟三人都是皇帝的親近之臣,常常願意為朝廷犧牲一切。現在得到犧牲自己以效忠國家的機會,即使受到斧鉞和湯鑊這樣的極刑,我也心甘情願。大臣侍奉君王,就像兒子侍奉父親,兒子為父親而死,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希派你不要再說了!」
李陵與蘇武共飲了幾天,又說:「你一定要聽從我的話。」蘇武說:「我料定自己已經是死去的人了!您一定要逼迫我投降,那麼就請結束今天的歡樂,讓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見蘇武對朝廷如此真誠,慨然長嘆道:「啊,義士!我李陵與衛律罪孽深重,無以復加!」於是眼淚直流,浸濕了衣襟,告別蘇武而去。
漢昭帝登位,幾年後,匈奴和漢達成和議。漢廷尋求蘇武等人,匈奴撒謊說蘇武已死。後來漢使者又到匈奴,常惠請求看守還的人同還一起去,在夜晚見到了漢使,原原本本地述說了幾年來在匈奴的情況。告訴漢使者要還對單于說:「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獵,射得一隻大雁,腳上繫着帛書,上面說蘇武等人在北海。」漢使者萬分高興,按照常惠所教的話去責備單于。單于看着身邊的人十分驚訝,對漢使懷有歉意的說:「蘇武等人的確還活着。」單于召集蘇武的部下,除了以前已經投降和死亡的,總共跟隨蘇武回來的有九人。蘇武於漢昭帝始元六年春回到長安。蘇武被扣在匈奴共十九年,當初壯年出使,等到回來,鬍鬚頭髮全都白了。
注釋父:指蘇武的父親蘇建,有功封平陵侯,做過代郡太守。馬弟:指蘇武和還的馬蘇嘉,弟蘇賢。郎:官名,漢代專指職位較低皇帝侍從。漢制年俸二千石以上,可保舉其子弟為郎。稍遷:逐漸提升。栘(yí)中廄(jiù):漢宮中有栘園,園中有馬廄(馬棚),故稱。監:此指管馬廄的官,掌鞍馬、鷹犬等。通使:派遣使者往來。郭吉:元封元年(前110年),漢武帝親統大軍十八萬到北地,派郭吉到匈奴,曉諭單于歸順,單于大怒,扣留了郭吉。路充國:元封四年(前107年),匈奴派遣使者至漢,病故。漢派路充國送喪到匈奴,單于以為是被漢殺死,扣留了路充國。事見《史記·匈奴列傳》《漢書·匈奴傳》。輩:使。相當:相抵。天漢元年:即公元前100年。天漢,漢武帝年號。且(jū)鞮(dī)侯:單于嗣位前的封號。單(chán)於:匈奴首領的稱號。中郎將:皇帝的侍衛長。節:使臣所持信物,以竹為杆,柄長八尺,栓上旄牛尾,共三層,故又稱「旄節」。假吏:臨時委任的使臣屬官。斥候:軍中擔任警衛的偵察人員。緱王:匈奴的一個親王。長水:水名,在今陝西省藍田縣西北。虞常:長水人,後投降匈奴。昆(hún)邪(yé)王:匈奴一個部落的王,其地在河西(今甘肅省西北部)。昆邪王於漢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年)降漢。浞(zhuō)野侯:漢將趙破奴的封號。漢武帝太初二年(前103年)率二萬騎擊匈奴,兵敗而降,全軍淪沒。衛律:本為長水胡人,但長於漢,被協律都尉李延年薦為漢使出使匈奴。回漢後,正值延年因罪全家被捕,衛律怕受牽連,又逃奔匈奴,被封為丁零王。閼(yān)氏(zhī):匈奴王后封號。左伊秩訾(zī):匈奴的王號,有「左」「右」之分。受辭:受審訊。輿:轎子。此用作動詞,猶「抬」。相坐:連帶治罪。古代法律規定,凡犯謀反等大罪者,其親屬也要跟着治罪,叫做連坐,或相坐。彌山:滿山。膏:肥美滋潤,此用作動詞。女(rǔ):即「汝」,下同。斗兩主:使漢皇帝和匈奴單于相鬥。斗,用為使動詞。南越:國名,今廣東、廣西南部一帶。屠:平定。《史記·南越列傳》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年),南越王相呂嘉殺其國王及漢使者,叛漢。武帝發兵討伐,活捉呂嘉,因將其地改為珠崖、南海等九郡。宛王:指大宛國王毋寡。北闕:宮殿的北門。《史記·大宛列傳》載,漢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宛王毋寡派人殺前來求良馬的漢使。武帝即命李廣利討伐大宛,大宛諸貴族乃殺毋寡而降漢。「朝鮮」二句:《史記·朝鮮列傳》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年)派遣涉何出使朝鮮,涉何暗害了伴送還的朝鮮人,謊報為殺了朝鮮武將,因而被封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王右渠梟殺涉何。於是武帝發兵討伐。朝鮮相殺王右渠降漢。乃幽武,置大窖中:又做「乃幽武置大窖中」旃(zhān):通「氈」,毛氈。北海:當時在匈奴北境,即今貝加爾湖。羝(dī):公羊。乳:用作動詞,生育,指生小羊。公羊不可能生小羊,故此句是說蘇武永遠沒有歸漢的希派。去:通「弆」(jǔ),收藏。於(wū)靬(jiān)王:且鞮單于之弟,為匈奴的一個親王。弋射:射獵。武能網紡繳:此句「網」前應有「結」字。繳,系在箭上的絲繩。檠(jìn/qíng):矯正弓箭的工具。此作動詞,猶「矯正」。服匿:盛酒酪的容器,類似今天的罈子。穹廬:圓頂大篷帳,猶今之蒙古包。丁令:即丁靈,匈奴北邊的一個部族。李陵:字少卿,西漢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人,李廣之孫,武帝時曾為侍中。天漢二年(前99年)出征匈奴,兵敗投降,後病死匈奴。侍中:官名,皇帝的侍從。長君:指蘇武的長馬蘇嘉。奉車:官名,即「奉車都尉」,皇帝出巡時,負責車馬的侍從官。雍:漢代縣名,在今陝西鳳翔縣南。棫(yù)陽宮:秦時所建宮殿,在雍東北。輦(niǎn):皇帝的坐車。除:宮殿的台階。劾(hé):彈劾,漢時稱判罪為劾。大不敬:不敬皇帝的罪名,為一種不可赦免的重罪。孺卿:蘇武弟蘇賢的字。河東:郡名,在今山西夏縣北。后土:地神。宦騎:騎馬的宦官。黃門駙馬:宮中掌管車輦馬匹的官。太夫人:指蘇武的母親。陽陵:漢時有陽陵縣,在今陝西咸陽市東。女弟:妹妹。保宮:本名「居室」,太初元年更名「保宮」,囚禁犯罪大臣及其眷屬之處。春秋高:年老。春秋:指年齡。位:指被封的爵位。列將:一般將軍的總稱。蘇武父子曾被任為右將軍、中郎將等。通侯:漢爵位名,本名徹侯,因避武帝諱改。蘇武父蘇建曾封為平陵侯。昭帝:武帝少子劉弗陵。昭帝即位次年改元始元。始元六年(前81年),與匈奴達成和議。上林:即上林苑。故址在今陝西省西安市附近。漢朝皇帝遊玩射獵的園林。京師:京都,指長安。「武留」句:蘇武漢武帝天漢元年(前100年)出使,至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還,共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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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武傳》是《漢書》中最出色的名篇之一,它記述了蘇武出使匈奴,面對威脅利誘堅守節操,歷盡艱辛而不辱使命的事跡,生動刻畫了一個「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愛國志士的光輝形象。作者採用寫人物傳記經常運用的縱式結構來組織文章,以順敘為主,適當運用插敘的方法,依時間的先後進行敘述,脈絡清晰,故事完整。文章大致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即文章的第1、2段,介紹了蘇武的身世、出使的背景及原因。文章一開始寫道:「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蘇武出使匈奴的這一背景,表明蘇武出使時的嚴酷歷史環境,同時交代了匈奴儘管「盡歸漢使路充國等」卻只是因為「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的緩兵之計,並非真心和好。所以當漢武帝派蘇武護送扣留在漢朝的匈奴使者還朝,並「厚賂單于」時,「單于益驕」,這也是後來單于悍然扣留蘇武一行的原因。
第二部分即文章第3~8段,重點記述了蘇武留胡十九年備受艱辛而堅持民族氣節的事跡。這部分也是文章着力描寫的部分,以精彩的筆墨描寫了蘇武反抗匈奴統治者招降的種種鬥爭情形。具體描寫到匈奴招降共有三次:第一次是衛律軟硬兼施想迫使蘇武投降,被蘇武正氣凜然的怒斥所喝退,雙方矛盾鬥爭激烈,場面緊張。接着寫匈奴企圖用艱苦的生活條件來消磨蘇武的鬥志,把他囚禁於地窖中,使他備受饑寒,接着流放蘇武到荒無人煙的北海讓他牧羊。然而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中,蘇武不可磨滅的愛國精神再一次粉碎了匈奴的險惡用心。他手握漢節──國家民族的象徵,在九死一生中維持着一個使者的使命。這時鬥爭是相對緩和的,直接表現的是蘇武與自然環境做鬥爭。第三次是故友李陵勸降。這段描寫不但表現了蘇武可貴的氣節,同時也刻畫了叛將李陵的複雜心態。他那尚未泯滅的愛國之情、羞惡之心在蘇武的崇高境界面前被喚醒了,其內心剖白真實感人。李陵在勸蘇武時曾說:「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這是作者借李陵之口表達對漢武帝動輒殺戮大臣的殘忍行為的不滿,也是《漢書》中少有的表現批判統治者的進步思想傾向之處。而蘇武與李陵的對答針鋒相對,波瀾起伏,非常精彩,人物之聲氣躍然紙上。此處蘇武的鬥爭對象是交情很深而今已是敵對陣營的故友,雙方的心態都比較複雜,而作者的描寫也很到位,是這部分最出彩之處。
第三部分即文章最後一段,介紹了蘇武被放回國的經過。課文最後一句「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看似平實記述,細細品味卻包含着作者諸多感情。人生不過百年,十九年何其太長!蘇武「強壯出」,出使時正當壯年,及回歸故國時已是「鬚髮盡白」,一生大好時光都在煎熬中過去了,作者的嘆惋之情溢於言表,而能為信念堅執如此確實令人敬佩!幸而雖歷盡磨難,終於完成了使者的任務,維護了國家尊嚴,保持了民族氣節,且榮歸故里,作者欣慰之感也顯而易見。可以說這句表達的是作者與讀者共同的心聲。
為了表現蘇武的性格、氣節及始終不渝的愛國精神,文章在記「行」時又着力於環境及細節的描寫。如蘇武自刺一節,被置於地坎溫火之上,「蹈背出血,氣絕復甦」,充滿悲壯色彩。而周圍人的反應是「衛律驚,自抱持武」「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這一驚、一哭、一壯的細節描寫充分襯托出蘇武的錚錚鐵骨及高尚情操。文章語言千錘百鍊,儉省精淨,刻畫人物入骨三分,將史家筆法與文學語言較好地結合起來。
自從班固的《漢書》問世以後,蘇武的英名就反覆出現在歷代的詩詞、散文、辭賦、戲曲、小說之中。他的感天地、泣鬼神的愛國主義精神,一直為人們所稱道。《蘇武傳》附見於《漢書·李廣蘇建傳》。《李廣傳》基本上照錄《史記·李將軍列傳》,《蘇建傳》只有短短几行,而《蘇武傳》則是班固傾全力為之的。在《漢書》中,此傳是最能顯示班固塑造人物形象的藝術才華的優秀篇章之一。
堅強個性、民族氣節、愛國意志三個方面是構成蘇武形象的主要特徵。作者在刻畫這些特徵時頗費藝術匠心。
首先是剪裁得法。范曄稱讚班固「文贍而事詳」,「詳而有體」(《後漢書·班固傳論》),很為中肯。本文詳敘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的曲折經歷而略敘回國以後的事跡,這有利於突出蘇武的愛國主義精神。蘇武在匈奴一共十九年,作者對這十九年的生活也沒有採用編年紀的方式來描寫,而是詳寫匈奴方面勸降、逼降和蘇武的拒降。至於蘇武在匈奴娶胡婦生子的事情只在文章的後半部分略提一筆。這同樣有利於突出蘇武的愛國主義精神。在略寫的第三部分,作者也不是一味簡略,對於蘇武身後得以畫圖麒麟閣的榮寵就寫得很詳細。由此可見,本文不僅做到了詳其所當詳,略其所當略,而且詳中有略,略中有詳,充分顯示了作者在剪裁方面的精思。
其次是對比鮮明。本文安排的對比主要有這樣幾處:一是與張勝對比。作者寫張勝的見利忘義、喪失骨氣,襯託了蘇武的深明大義和富於骨氣;寫張勝的遇事束手無策,對國家不負責任,襯託了蘇武的臨事不懼、對國家高度負責。二是與衛律對比。作者暴露了衛律賣國求榮的可鄙的內心世界,這就更加突出了蘇武的崇高的民族氣節。三是與李陵對比。李陵善於偽裝。他裝出滿肚子委曲的樣子,極力埋怨漢武帝對待臣下太刻薄。宋代呂祖謙曾經指出:「當陵之海上說蘇武,陵母固未誅也,而激切捭闔,指斥漢失,若必欲降武者,則此言豈可盡信哉!」(《漢書評林》引)儘管李陵後來又裝出關心蘇武生活的樣子,賜以牛羊,但蘇武確實沒有相信他的話。李陵斤斤計較於一家一己的恩怨,置國家民族利益於不顧;而蘇武則置一家一己的恩怨於不顧,一心一意為國家民族利益着想。兩種思想,兩種胸懷,有如天淵之別。李陵越說得委婉動聽,就越顯得渺小可鄙;蘇武越沉默寡言,就越顯得可敬可佩。事情發展到後來,連李陵自己前後的言行也構成了對比。開始時甘於充當一名無恥的說客,經與蘇武多次交談,方始認識到人間還有「羞恥」二字,不得不自訟道:「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這是第一層對比。動員蘇武投降時說得頭頭是道,及至看到蘇武回國時又哭得哀哀欲絕。這是第二層對比。他終於認識到自己幹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對於變節者來說,只配忍辱偷生,悄悄地苟延殘喘,但他連這點自由也沒有,必須身不由己地去充當說客,結果是扮演了一個可憐蟲的角色。當蘇武的英名彪炳青史之時,正是他的叛國者的靈魂被公諸於世之日。在李陵餞別蘇武的宴會上,蘇武不會片言不發,但作者卻不着蘇武一語,只是淋漓盡致地刻畫李陵悔恨、懊喪、羞慚的種種表現,對比的色彩異常鮮明。就蘇武形象的塑造而言,這也可以說是「不着一字,盡得風流」,因為蘇武的光輝形象已經栩栩如生地活現在讀者的面前了。▲
陳振鵬 章培恆.古文鑑賞辭典(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7:389-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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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武到匈奴出使時,正值漢匈戰爭最激烈的第一階段剛剛結束。新即位的匈奴單于想用緩兵之計改善與漢朝的關係,爭取時間鞏固內部,所以,主動提出雙方互相釋放扣押在己處的外交使節(間諜)。當時,漢武帝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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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主人喟然而嘆曰:「痛乎風俗之移人也。
子實秦人,矜誇館室,保界河山,信識昭、襄而知始皇矣,烏睹大漢之云為乎?夫大漢之開元也,奮布衣以登皇位,由數期而創萬代,蓋六籍所不能談,前聖靡得言焉當此之時,功有橫而當天,討有逆而順民。
故婁敬度勢而獻其說,蕭公權宜而拓其制。
時豈泰而安之哉,計不得以已也。
吾子曾不是睹,顧曜後嗣之末造,不亦暗乎?今將語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監於太清,以變子之惑志。
往者王莽作逆,漢祚中缺,天人致誅,六合相滅。
於時之亂,生人幾亡,鬼神泯絕,壑無完柩,郛罔遺室。
原野厭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秦、項之災,猶不克半,書契以來,未之或紀。
故下人號而上訴,上帝懷而降監,乃致命乎聖皇。
於是聖皇乃握乾符,闡坤珍,披皇圖,稽帝文,赫然發憤,應若興雲,霆擊昆陽,憑怒雷震。
遂超大河,跨北嶽,立號高邑,建都河、洛。
紹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蕩滌,體元立制,繼天而作。
系唐統,接漢緒,茂育群生,恢復疆宇,勛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
豈特方軌並跡,紛紛後辟,治近古之所務,蹈一聖之險易云爾哉。
且夫建武之元,天地革命,四海之內,更造夫婦,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倫實始,斯乃伏犧氏之所以基皇德也。
分州土,立市朝,作盤輿,造器械,斯乃軒轅氏之所以開帝功也。
龔行天罰,應天順人,斯乃湯、武之所以昭王業也。
遷都改邑,有殷宗中興之則焉。
即土之中,有周成隆平之制焉。
不階尺土一人之柄,同符乎高祖。
克己復禮,以奉終始,允恭乎孝文。
憲章稽古,封岱勒成,儀炳乎世宗。
案《六經》而校德,眇古昔而論功,仁聖之事既該,而帝王之道備矣。
至於永平之際,重熙而累洽,盛三雍之上儀,修袞龍之法服,鋪鴻藻,信景鑠,揚世廟,正雅樂。
人神之和允洽,群臣之序既肅。
乃動大輅,遵皇衢,省方巡狩,窮覽萬國之有無,考聲教之所被,散皇明以燭幽。
然後增周舊,修洛邑,扇巍巍,顯翼翼。
光漢京於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
是以皇城之內,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奢不可逾,儉不能侈。
外則因原野以作苑,填流泉而為沼,發 苹藻以潛魚,豐圃草以毓獸,制同乎梁鄒,誼合乎靈囿。
若乃順時節而搜狩,簡車徒以講武,則必臨之以《王制》,考之以《風》《雅》,歷《騶虞》,覽《駟鐵》,嘉《車攻》,采《吉日》,禮官整儀,乘輿乃出。
於是發鯨魚,鏗華鍾,登玉輅,乘時龍,鳳蓋棽麗,和鑾玲瓏,天官景從,寢威盛容。
山靈護野,屬御方神,雨師泛灑,風伯清塵,千乘雷起,萬騎紛紜,元戎竟野,戈鋌彗雲,羽旄掃霓,旌旗拂天。
焱焱炎炎,揚光飛文,吐焰生風,欱野噴山,日月為之奪明,丘陵為之搖震。
遂集乎中囿,陳師案屯,駢部曲,列校隊,勒三軍,誓將帥。
然後舉烽伐鼓,申令三驅, 輶車霆激,驍騎電騖,由基發射范氏施御,弦不睼禽,轡不詭遇,飛者未及翔,走者未及去。
指顧倏忽,獲車已實,樂不極盤,殺不盡物,馬踠余足,士怒未渫,先驅復路,屬車案節。
於是薦三犧,效五牲,禮神祇,懷百靈,覲明堂,臨辟雍,揚緝熙,宣皇風,登靈台,考休徵。
俯仰乎乾坤,參象乎聖躬,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棱。
西盪河源,東澹海漘,北動幽崖,南趯朱垠。
殊方別區,界絕而不鄰。
自孝武之所不征,孝宣之所未臣,莫不陸讋水栗,奔走而來賓。
遂綏哀牢,開永昌,春王三朝,會同漢京。
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圖籍,膺萬國之貢珍,內撫諸夏,外綏百蠻。
爾乃盛禮興樂,供帳置乎雲龍之庭,陳百寮而贊群後,究皇儀而展帝容。
於是庭實千品,旨酒萬鍾,列金罍,班玉觴,嘉珍御,太牢饗。
爾乃食舉《雍》徹,太師奏樂,陳金石,布絲竹,鐘鼓鏗鍧,管弦燁煜。
抗五聲,極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備,泰古華。
四夷間奏,德廣所及,僸佅兜離,罔不具集。
萬樂備,百禮暨,皇歡浹,群臣醉,降煙熅,調元氣,然後撞鐘告罷,百寮遂退。
於是聖上親萬方之歡娛,又沐浴於膏澤,懼其侈心之將萌,而怠於東作也,乃申舊間,下明詔,命有司,班憲度,昭節儉,示太素。
去後宮之麗飾,損乘輿之服御,抑工商之淫業,興農桑之盛務。
遂令海內棄末而反本,背偽而歸真,女修織紝,男務耕耘,器用陶匏,服尚素玄,恥纖靡而不服,賤奇麗而弗珍,捐金於山,沈珠於淵。
於是百姓滌瑕盪穢而鏡至清,形神寂漠,耳目弗營,嗜欲之源滅,廉恥之心生,莫不優遊而自得,玉潤而金聲。
是以四海之內,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獻酬交錯,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詠仁。
登降飪宴之禮既畢,因相與嗟嘆玄德,讜言弘說,咸含和而吐氣,頌曰:「盛哉乎斯世!」今論者但知誦虞、夏之《書》,詠殷、周之《詩》,講羲、文之《易》,論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濁,究漢德之所由。
唯子頗識舊典,又徒馳騁乎末流。
溫故知新已難,而知德者鮮矣。
且夫僻界西戎,險阻四塞,修其防禦,孰與處乎土中,平夷洞達,萬方輻湊?秦嶺、九崚,涇、渭之川,曷若四瀆、五嶽,帶河溯洛,圖書之淵?建章、甘泉,館御列仙,孰與靈台、明堂,統和天人?太液、昆明,鳥獸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遊俠逾侈,犯義侵禮,孰與同履法度,翼翼濟濟也?子徒習秦阿房之造天,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
識函谷之可關,而不知王者之無外也。
主人之辭未終,西都賓矍然失容,逡巡降階,揲然意下,捧手欲辭。
」主人曰:「復位,今將授予以五篇之詩。
」賓既卒業,乃稱曰:「美哉乎斯詩!義正乎揚雄,事實乎相如,匪唯主人之好學,蓋乃遭遇乎斯時也。
小子狂簡,不知所裁,既聞正道,請終身而誦之。
」。
系高頊之玄胄兮,氏中葉之炳靈。
颻颽風而蟬蛻兮,雄朔野以揚聲。
皇十紀而鴻漸兮,有羽儀於上京。
巨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愍以行謠。
終保己而貽則兮,里上仁之所廬。
懿前烈之純淑兮,窮與達其必濟。
咨孤蒙之眇眇兮,將圮絕而罔階。
豈余身之足殉兮,違世業之可懷。
靖潛處以永思兮,經日月而彌遠。
匪黨人之敢拾兮,庶斯言之不玷。
魂煢煢與神交兮,精誠發於宵寐。
夢登山而迥眺兮,覿幽人之仿彿。
攬葛藟而授余兮,眷峻谷曰勿墜。
吻昕寤而仰思兮,心蒙蒙猶未察。
黃神邈而靡質兮,儀遺讖以臆對。
曰乘高而臚神兮,道遐通而不迷。
葛綿綿於樛木兮,詠南風以為綏。
蓋惴惴之臨深兮,乃二雅之所祗。
既訊爾以吉象兮,又申之以炯戒。
盍孟晉以迨群兮,辰倏忽其不再。
承靈訓其虛徐兮,鎶盤桓而且俟。
惟天地之無窮兮,鮮生民之晦在。
紛屯邅與蹇連兮,何艱多而智寡。
上聖迕而後拔兮,雖群黎之所御。
昔衛叔之御昆兮,昆為寇而喪予。
管彎弧欲斃仇兮,仇作後而成己。
變化故而相詭兮,孰雲預其終始!雍造怨而先賞兮,丁繇惠而被戮。
栗取吊於逌吉兮,王膺慶於所戚。
叛回穴其若茲兮,北叟頗識其倚伏。
單治里而外凋兮,張修襮而內逼。
聿中和為庶幾兮,顏與冉又不得。
溺招路以從己兮,謂孔氏猶未可。
安慆慆而不萉兮,卒隕身乎世禍。
游聖門而靡救兮,雖覆醢其何補?固行行其必凶兮,免盜亂為賴道。
形氣發於根柢兮,柯葉匯而零茂。
恐魍魎之責景兮,羌未得其雲已。
黎淳耀於高辛兮,羋強大於南汜。
嬴取威於伯儀兮,姜本支乎三趾。
既仁得其信然兮,仰天路而同軌。
東鄰虐而殲仁兮,王合位乎三五。
戎女烈而喪孝兮,伯徂歸於龍虎。
發還師以成命兮,重醉行而自耦。
震鱗漦於夏庭兮,匝三正而滅姬。
巽羽化於宣宮兮,彌五辟而成災。
道修長而世短兮,夐冥默而不周。
胥仍物而鬼諏兮,乃窮宙而達幽。
媯巢姜於孺筮兮,旦筭祀於契龜。
宣曹興敗於下夢兮,魯衛名諡於銘謠。
妣聆呱而劾石兮,許相理而鞫條。
道混成而自然兮,術同原而分流。
神先心以定命兮,命隨行以消息。
斡流遷其不濟兮,故遭罹而嬴縮。
三欒同於一體兮,雖移易而不忒。
洞參差其紛錯兮,斯眾兆之所惑。
周賈盪而貢憤兮,齊死生與禍福。
抗爽言以矯情兮,信畏犧而忌鵩。
所貴聖人至論兮,順天性而斷誼。
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惡而不避。
守孔約而不貳兮,乃輶德而無累。
三仁殊於一致兮,夷惠舛而齊聲。
木偃息以蕃魏兮,申重繭以存荊。
紀焚躬以衛上兮,皓頤志而弗傾。
侯草木之區別兮,苟能實其必榮。
要沒世而不朽兮,乃先民之所程。
觀天網之紘覆兮,實棐諶而相訓。
謨先聖之大猷兮,亦鄰德而助信。
虞韶美而儀鳳兮,孔忘味於千載。
素文信而厎麟兮,漢賓祚於異代。
精通靈而感物兮,神動氣而入微。
養流睇而猿號兮,李虎發而石開。
非精誠其焉通兮,苟無實其孰信?操末技猶必然兮,矧耽躬於道真。
登孔昊而上下兮,緯群龍之所經。
朝貞觀而夕化兮,猶諠己而遺形。
若胤彭而偕老兮,訴來哲而通情。
亂曰:天造草昧,立性命兮。
復心弘道,惟聖賢兮。
渾元運物,流不處兮。
保身遺名,民之表兮。
捨生取誼,以道用兮。
憂傷夭物,忝莫痛兮。
皓爾太素,曷渝色兮。
尚越其幾,淪神域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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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萬年乃朝中重臣也嘗病,召子咸教戒於床下。語至三更,咸睡,頭觸屏風。萬年大怒,欲杖之,曰:「乃公戒汝,汝反睡,不聽吾言,何也?」咸叩頭謝曰:「具曉所言,大要教咸諂也。」萬年乃不復言。
得意在當年,登壇秉國權。漢推周勃重,晉讓趙宣賢。
儒德尼丘降,兵鈐太白傳。援毫飛鳳藻,發匣吼龍泉。
歷火金難耗,零霜桂益堅。從來稱玉潔,此更讓朱妍。
鴛鷺臻門下,貔貅擁帳前。去知清朔漠,行不費陶甄。
獻畫符中旨,推誠契上玄。願將班固筆,書頌勒燕然。
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衡少善屬文,游於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貫六藝。雖才高於世,而無驕尚之情。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大將軍鄧騭奇其才,累召不應。
衡善機巧,尤致思於天文、陰陽、歷算。安帝雅聞衡善術學,公車特徵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璇璣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算罔論》,言甚詳明。
順帝初,再轉,復為太史令。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自去史職,五載復還。
陽嘉元年,復造候風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其牙機巧制,皆隱在尊中,覆蓋周密無際。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驗之以事,合契若神。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嘗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咸怪其無征。後數日驛至,果地震隴西,於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後,乃令史官記地動所從方起。
時政事漸損,權移於下,衡因上疏陳事。後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嘗問天下所疾惡者。宦官懼其毀己,皆共目之,衡乃詭對而出。閹豎恐終為其患,遂共讒之。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凶倚伏,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為河間相。時國王驕奢,不遵典憲;又多豪右,共為不軌。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上下肅然,稱為政理。視事三年,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總序
蓋詩有六義焉,其二曰賦。揚雄曰:「詩人之賦麗以則。」班固曰:「賦者,古詩之流也。」。先王采焉,以觀土風。見「綠竹猗猗」於宜,則知衛地淇澳之產;見「在其版屋」,則知秦野西戎之宅。故能居然而辨八方。
然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揚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青蔥」,班固賦西都而嘆以出比目,張衡賦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稱珍怪,以為潤色,若斯之類,匪啻於茲。考之果木,則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則出非其所。於辭則易為藻飾,於義則虛而無徵。且夫玉卮無當,雖寶非用;侈言無驗,雖麗非經。而論者莫不詆訐其研精,作者大氐舉為憲章。積習生常,有自來矣。
余既思摹二京而賦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其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風謠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長者,莫非其舊。何則?發言為詩者,詠其所志也;美物者貴依其本,贊事者宜本其實。匪本匪實,覽者奚信?且夫任土作貢,虞書所著;辯物居方,周易所慎。聊舉其一隅,攝其體統,歸諸詁訓焉。
魏都賦
魏國先生有睟其容,乃盱衡而誥曰:「異乎交益之士,蓋音有楚夏者,土風之乖也;情有險易者,習俗之殊也。雖則生常,固非自得之謂也。昔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聊為吾子復玩德音,以釋二客競於辯囿者也。
夫泰極剖判,造化權輿。體兼晝夜,理包清濁。流而為江海,結而為山嶽。列宿分其野,荒裔帶其隅。岩岡潭淵,限蠻隔夷,峻危之竅也。蠻陬夷落,譯導而通,鳥獸之氓也。正位居體者,以中夏為喉,不以邊垂為襟也。長世字甿者,以道德為藩,不以襲險為屏也。而子大夫之賢者,尚弗曾庶翼等威,附麗皇極。思稟正朔,樂率貢職。而徒務於詭隨匪人,宴安於絕域。榮其文身,驕其險棘。繆默語之常倫,牽膠言而逾侈。飾華離以矜然,假倔彊而攘臂。非醇粹之方壯,謀踳駁於王義。孰愈尋靡{艹汧}於中逵,造沐猴於棘刺。劍閣雖嶚(嶚 一作:險),憑之者蹶,非所以深根固蒂也。洞庭雖濬,負之者北,非所以愛人治國也。彼桑榆之末光,逾長庚之初輝。況河冀之爽塏,與江介之湫湄。故將語子以神州之略,赤縣之畿。魏都之卓犖,六合之樞機。
於時運距陽九,漢網絕維。奸回內贔,兵纏紫微。翼翼京室,眈眈帝宇,巢焚原燎,變為煨燼,故荊棘旅庭也。殷殷寰內,繩繩八區,鋒鏑縱橫,化為戰場,故麋鹿寓城也。伊洛榛曠,崤函荒蕪。臨菑牢落,鄢郢丘墟。而是有魏開國之日,締構之初。萬邑譬焉,亦獨焠麋之與子都。培塿之與方壺也。
且魏地者,畢昴之所應,虞夏之餘人。先王之桑梓,列聖之遺塵。考之四隈,則八埏之中;測之寒暑,則霜露所均。卜偃前識而賞其隆,吳札聽歌而美其風。雖則衰世,而盛德形於管弦;雖逾千祀,而懷舊蘊於遐年。爾其疆域,則旁極齊秦,結湊冀道。開胸殷衛,跨躡燕趙。山林幽岟,川澤回繚。恆碣碪?於青霄,河汾浩涆而皓溔。南瞻淇澳,則綠竹純茂;北臨漳滏,則冬夏異沼。神鉦迢遞於高巒,靈響時驚於四表。溫泉毖涌而自浪,華清盪邪而難老。墨井鹽池,玄滋素液。厥田惟中,厥壤惟白。原隰畇畇,墳衍斥斥。或嵬罍而衤復陸,或黋朗而拓落。乾坤交泰而絪縕,嘉祥徽顯而豫作。是以兆朕振古,萌柢疇昔。藏氣讖緯,閟象竹帛。迥時世而淵默,應期運而光赫。暨聖武之龍飛,肇受命而光宅。
爰初自臻,言占其良。謀龜謀筮,亦既允臧。修其郛郭,繕其城隍。經始之制,牢籠百田。畫雍豫之居,寫八都之宇。鑒茅茨於陶唐,察卑宮於夏禹。古公草創,而高門有閌;宣王中興,而築室百堵。兼聖哲之軌,並文質之狀。商豐約而折中,准當年而為量。思重爻,摹大壯。覽荀卿,采蕭相。拱木於林衡,授全模於梓匠。遐邇悅豫而子來,工徒擬議而騁巧。闡鈎繩之筌緒,承二分之正要。揆日晷,考星耀。建社稷,作清廟。築曾宮以回匝,比岡隒而無陂。造文昌之廣殿,極棟宇之弘規。崶若崇山嚬起以崔嵬,髧若玄雲舒蜺以高垂。瑰材巨世,參差。枌橑衤復結,欒櫨疊施。丹梁虹申以並亘,朱桷森布而支離。綺井列疏以懸蒂,華蓮重葩而倒披。齊龍首而涌霤,時梗概於滮池。旅楹閒列,暉鑒抰振。榱題黮<黑逮>,階盾嶙峋。長庭砥平,鍾虡夾陳。風無纖埃,雨無微津。岩岩北闕,南端逌遵。竦峭雙碣,方駕比輪。西辟延秋,東啟長春。用覲群後,觀享頤賓。
左則中朝有赩,聽政作寢。匪朴匪,去泰去甚。木無雕鎪,土無綈錦。玄化所甄,國風所稟。於前則宣明顯陽,順德崇禮。重闈洞出,鏘鏘濟濟。珍樹猗猗,奇卉萋萋。蕙風如薰,甘露如醴。禁台省中,連闥對廊。直事所繇,典刑所藏。藹藹列侍,金蜩齊光。詰朝陪幄,納言有章。亞以柱後,執法內侍。符節謁者,典璽儲吏。膳夫有官,藥劑有司。餚醳順時,腠理則治。於後則椒鶴文石,永巷壼術。楸梓木蘭,次舍甲乙。西南其戶,成之匪日。丹青煥炳,特有溫室。儀形宇宙,歷像賢聖。圖以百瑞,綷以藻詠。芒芒終古,此焉則鏡。有虞作繪,茲亦等競。
右則疏圃曲池,下畹高堂。蘭渚莓莓,石瀨湯湯。弱葼系實,輕葉振芳。奔龜躍魚,有祭呂梁。馳道周屈於果下,延閣胤宇以經營。飛陛方輦而徑西,三台列峙以崢嶸。亢陽台於陰基,擬華山之削成。上累棟而重霤,下冰室而沍冥。周軒中天,丹墀臨猋。增構瓘瓘,清塵彯彯。雲雀踶甍而矯首,壯翼摛鏤於青霄。雷雨窈冥而未半,皦日籠光於綺寮。習步頓以升降,御春服而逍遙。八極可圍於寸眸,萬物可齊於一朝。長塗牟首,豪徼互經。晷漏肅唱,明宵有程。附以蘭錡,宿以禁兵。司衛閑邪,鈎陳罔驚。於是崇墉濬洫,嬰堞帶涘。四門,隆廈重起。憑太清以混成,越埃壒而資始。藐藐標危,亭亭峻趾。臨焦原而不怳,誰勁捷而無犭思?與岡岑而永固,非有期乎世祀。陽靈停曜於其表,陰祇濛霧於其里。菀以玄武,陪以幽林。繚垣開囿,觀宇相臨。碩果灌叢,圍木竦尋。篁筱懷風,蒲陶結陰。回淵漼,積水深。蒹葭,雚蒻森。丹藕凌波而的皪,綠芰泛濤而浸潭。羽翮頡頏,鱗介浮沈。棲者擇木,雊者擇音。若咆渤澥與姑餘,常鳴鶴而在陰。表清籞,勒虞箴。思國恤,忘從禽。樵蘇往而無忌,即鹿縱而匪禁。腜腜坰野,奕奕菑畝。甘荼伊蠢,芒種斯阜。西門溉其前,史起灌其後。墱流十二,同源異口。畜為屯雲,泄為行雨。水澍粳稌,陸蒔稷黍。黝黝桑柘,油油麻紵。均田畫疇,蕃廬錯列姜芋充茂,桃李蔭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悅。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
內則街沖輻輳,朱闕結隅。石杠飛梁,出控漳渠。疏通溝以濱路,羅青槐以蔭塗。比滄浪而可濯,方步朓而有逾。習習冠蓋,莘莘蒸徒。斑白不提,行旅讓衢。設官分職,營處署居。夾之以府寺,班之以里閭。其府寺則位副三事,官逾六卿。奉常之號,大理之名。廈屋一揆,華屏齊榮。肅肅階,重門再扃。師尹爰止。毗代作楨。其閭閻則長壽吉陽,永平思忠。亦有戚里,寘宮之東。閈出長者,巷苞諸公。都護之堂,殿居綺窗。輿騎朝猥,蹀危攵其中。營客館以周坊,<食芳>賓侶之所集。瑋豐樓之閈閎,起建安而首立。葺牆冪室,房廡雜襲。剞劂罔掇,匠積習。廣成之傳無以疇,街之邸不能及。廓三市而開廛,籍平逵而九達。班列肆以兼羅,設闤闠以襟帶。濟有無之常偏,距日中而畢會。抗旗亭之嶢薛,侈所<兆見>之博大。百隧轂擊,連軫萬貫,憑軾捶馬,袖幕紛半。壹八方而混同,極風采之異觀。質劑平而交易,刀布貿而無算。財以工化,賄以商通。難得之貨,此則弗容。器周用而長務,物背窳而就攻。不鬻邪而豫賈,著馴風之醇醲。白藏之藏,富有無堤。同賑大內,控引世資,賨幏積墆,琛幣充牣。關石之所和鈞,財賦之所厎慎。燕弧盈庫而委勁,冀馬填廄而駔駿。
至乎勍敵糾紛,庶土罔寧。聖武興言,將曜威靈。介冑重襲,旍旗躍莖。弓珧解檠,矛鋋飄英。三屬之甲,縵胡之纓。控弦簡發,妙擬更嬴。齊被練而銛戈,襲偏裻以訁貴列。畢出征而中律,執奇正以四伐。碩畫精通,目無匪制。推鋒積紀,鋩氣彌銳。三接三捷,既晝亦月。克翦方命,吞滅咆烋。雲撤叛換,席捲虔劉。祲威八紘,荒阻率由。洗兵海島,刷馬江洲。振旅甸甸,反旆悠悠。凱歸同飲,疏爵普疇。朝無刓印,國無費留。
喪亂既弭而能宴,武人歸獸而去戰。蕭斧戢柯以柙刃,虹旍攝麾以就卷。斟洪範,酌典憲。觀所恆,通其變。上垂拱而司契,下緣督而自勸。道來斯貴,利往則賤。囹圄寂寥,京庾流衍。於時東鯷即序,西傾順軌。荊南懷憓,朔北思韙。綿綿迥塗,驟山驟水。襁負贐贄,重譯貢篚。髽首之豪,鐻耳之傑。服其荒服。斂衽魏闕。置酒文昌,高張宿設。其夜未遽,庭燎晢々。有客祁祁,載華載裔。岌岌冠縰,累累辮髮。清酤如濟,濁醪如河。凍醴流澌,溫酎躍波。豐餚衍衍,行庖皤皤。愔愔醧宴,酣湑無嘩延廣樂,奏九成。冠韶夏,冒六莖。傮響起,疑震霆。天宇駭,地廬驚。億若大帝之所興作,二嬴之所曾聆。金石絲竹之恆韻,匏土革木之常調。干戚羽旄之飾好,清謳微吟之要妙。世業之所日用,耳目之所聞覺。雜糅紛錯,兼該泛博。鞮鞻所掌之音,韎昧任禁之曲。以娛四夷之君,以睦八荒之俗。
既苗既狩,爰游爰豫。藉田以禮動,大閱以義舉。備法駕,理秋御。顯文武之壯觀,邁梁騶之所著。林不槎枿,澤不伐夭。斧斨以時,罾以道。德連木理,仁挺芝草。皓獸為之育藪,丹魚為之生沼。矞雲翔龍,澤馬亍阜。山圖其石,川形其寶。莫黑匪烏,三趾而來儀。莫赤匪狐,九尾而自擾。嘉穎離合以湯湯,醴泉涌流而浩浩。顯禎祥以曲成,固觸物而兼造。蓋亦明靈之所酬酢,休徵之所偉兆。
旼々率土,遷善罔匱。沐浴福應,宅心醰粹。餘糧棲畝而弗收,頌聲載路而洋溢。河洛開奧,符命用出。翩翩黃鳥,銜書來訊人謀所尊,鬼謀所秩。劉宗委馭,巽其神器。闚玉策於金縢,案圖於石室。考歷數之所在,察五德之所蒞。量寸旬,涓吉日。陟中壇,即帝位。改正朔,易服色。繼絕世,脩廢職。徽幟以變,器械以革。顯仁翌明,藏用玄默。菲言厚行,陶化染學。讎校篆籀,篇章畢覿。優賢著於揚歷,匪孽形於親戚。本枝別干,蕃屏皇家。勇若任城,才若東阿。抗旍則威噞秋霜,摛翰則華縱春葩。英喆雄豪,佐命帝室。相兼二八,將猛四七。赫赫震震,開務有謐。故令斯民睹泰階之平,可比屋而為一。
算祀有紀,天祿有終。傳業禪祚,高謝萬邦。皇恩綽矣,帝德沖矣。讓其天下,臣至公矣。榮操行之獨得,超百王之庸庸。追亘卷領與結繩,睠留重華而比蹤。尊盧赫胥,羲農有熊。雖自以為道,洪化以為隆。世篤玄同,奚遽不能與之踵武而齊其風?是故料其建國,析其法度。諮其考室,議其舉厝。復之而無斁,申之而有裕。非疏糲之士所能精,非鄙俚之言所能具。「至於山川之倬詭,物產之魁殊。或名奇而見稱,或實異而可書。生生之所常厚,洵美之所不渝。其中則有鴛鴦交谷,虎澗龍山。掘鯉之淀,蓋節之淵。嬛嬛精衛,銜木償怨。常山平干,鉅鹿河間。列真非一,往往出焉。昌容練色,犢配眉連。玄俗無影,木羽偶仙。琴高瀋水而不濡,時乘赤鯉而周旋。師門使火以驗術,故將去而林燔。易陽壯容,衛之稚質。邯鄲鵕步,趙之鳴瑟。真定之梨,故安之栗。醇酎中山,流湎千日。淇洹之筍,信都之棗。雍丘之粱,清流之稻。錦繡襄邑,羅綺朝歌。綿纊房子,縑裛清河。若此之屬,繁富夥夠。可單究,是以抑而未罄也。蓋比物以錯辭,述清都之閒麗。雖選言以簡章,徒九復而遺旨。覽大易與春秋,判殊隱而一致。末上林之隤牆,本前脩以作系。
其軍容弗犯,信其果毅。糾華綏戎,以戴公室。元勛配管敬之績,歌鍾析邦君之肆。則魏絳之賢有令聞也。閒居隘巷,室邇心遐。富仁寵義,職競弗羅。千乘為之軾廬,諸侯為之止戈。則干木之德自解紛也。貴非吾尊,重士逾山。親御監門,嗛嗛同軒。搦秦起趙。威振八蕃。則信陵之名若蘭芬也。英辯榮枯,能濟其厄。位加將相,窒隙之策。四海齊鋒,一口所敵,張儀、張祿亦足雲也。
搉惟庸蜀與鴝鵲同窠,句吳與黽同穴。一自以為禽鳥,一自以為魚鱉。山阜猥積而踦 區,泉流迸集而咉咽。隰壤瀸漏而沮洳,林藪石留而蕪穢。窮岫泄雲,日月恆翳。宅土熇暑,封疆障癘。蔡莽螫剌,昆蟲毒噬。漢罪流御,秦餘徙<列巾>。宵貌蕞陋,稟質脆。巷無杼首,里罕耆耋。或魋髻而左言,或鏤膚而鑽發。或明發而嬥歌,或浮泳而卒歲。風俗以果為嫿,人物以戕害為藝。威儀所不攝,憲章所不綴。由重山之束厄,因長川之裾勢。距遠關以闚,時高樔而陛制。薄戍綿冪,無異蛛蝥之網;弱卒瑣甲,無異螳螂之衛。
與先世而常然,雖信險而剿絕。揆既往之前跡,即將來之後轍。成都迄已傾覆,建鄴則亦顛沛。顧非累卵於疊釭,焉至觀形而懷怛!權假日以餘榮,比朝華而菴藹。覽麥秀與黍離,可作謠於吳會。」
先生之言未卒,吳蜀二客,矍焉相顧,倏焉失所。有靦瞢容,神形茹。氣離坐,倏墨而謝。曰:「仆黨清狂,怵迫閩濮。習蓼蟲之忘辛,玩進退之惟谷。非常寐而無覺,不睹皇輿之軌躅。過以亻凡剽之單慧,歷執古之醇聽。兼重以崒繆,偭辰光而罔定。先生玄識,深頌靡測。得聞上德之至盛,匪同憂於有聖。抑若春霆發響,而驚蟄飛競。潛龍浮景,而幽泉高鏡。雖星有風雨之好,人有異同之性。庶覿蔀家與剝廬,非蘇世而居正。且夫寒谷豐黍,吹律暖之也。昬情爽曙,箴規顯之也。雖明珠兼寸,尺璧有盈。曜車二六,三傾五城,未若申錫典章之為遠也。」亮曰:「日不雙麗,世不兩帝。天經地緯,理有大歸。安得齊給守其小辯也。」
吳都賦
東吳王孫囅然而咍,曰:「夫上圖景宿,辨於天文者也。下料物土,析於地理者也。古先帝代,曾覽八紘之洪緒。一六合而光宅,翔集遐宇。鳥策篆素,玉牒石記。烏聞梁岷有陟方之館、行宮之基歟?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瑋其區域,美其林藪。矜巴漢之阻,則以為襲險之右。徇蹲鴟之沃,則以為世濟陽九。齷齪而算,顧亦曲士之所嘆也。旁魄而論都,抑非大人之壯觀也。何則?土壤不足以攝生,山川不足以周衛。公孫國之而破,諸葛家之而滅。茲乃喪亂之丘墟,顛覆之軌轍。安可以儷王公而著風烈也?玩其磧礫而不窺玉淵者,未知驪龍之所蟠也。習其弊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
「子獨未聞大吳之巨麗乎?且有吳之開國也,造自太伯,宣於延陵。蓋端委之所彰,高節之所興。建至德以創洪業,世無得而顯稱。由克讓以立風俗,輕脫鵕於千乘。若率土而論都,則非列國之所觖望也。故其經略,上當星紀。拓土畫疆,卓犖兼併。包括干越,跨躡蠻荊。婺女寄其曜,翼軫寓其精。指衡岳以鎮野,目龍川而帶坰。
「爾其山澤,則嵬嶷嶢屼,?嬰冥郁岪。潰渱泮汗,滇氵眄淼漫。或涌川而開瀆,或吞江而納漢。磈々,滮々涆々。?欽碒乎數州之間,灌注乎天下之半。百川派別,歸海而會。控清引濁,混濤並瀨。濆薄沸騰,寂寥長邁。濞焉洶洶,隱焉潏潏。出乎大荒之中,行乎東極之外。經扶桑之中林,包湯谷之滂沛。潮波汨起,回復萬里。歊霧漨浡,雲蒸昏昧。泓澄?#91;,澒溶沆漾。莫測其深,莫究其廣。澶湉漠而無涯,牜怱有流而為長。朅異之所叢育,鱗甲之所集往。
「於是乎長鯨吞航,修鯢吐浪。躍龍騰蛇,鮫鯔琵琶。王鮪鯸鮐,鮣龜鱕?昔。烏賊擁劍,鼊鯖鱷。涵泳乎其中。葺鱗鏤甲,詭類舛錯。溯洄順流,噞喁沈浮。鳥則鵾雞鸀鳿\\\,鸘鵠鷺鴻。鶢鶋避風,候雁造江。鸂敕?鷛渠?, 鶴鶖鶬。鸛鷗鷁鸕,氾濫乎其上。湛淡羽儀,隨波參差。理翮整翰,容與自玩。雕啄蔓藻,刷盪漪瀾。魚鳥聱耴,萬物蠢生。芒芒黖々,慌罔奄欻,神化翕忽,函幽育明。窮性極形,盈虛自然。蚌蛤珠胎,與月虧全。巨鰲贔屓,首冠靈山。大鵬繽翻,翼若垂天。振盪汪流,雷抃重淵。殷動宇宙,胡可勝原!
「島嶼綿邈,洲渚馮隆。曠瞻迢遞,迥眺冥濛。珍怪麗,奇隙充。徑路絕,風雲通。洪桃屈盤,丹桂灌叢。瓊枝抗莖而敷蕊,珊瑚幽茂而玲瓏。增岡重阻,列真之宇。玉堂對溜,石室相距。藹藹翠幄,?弱?弱素女。江斐於是往來,海童於是宴語。斯實神妙之響象,嗟難得而覙縷!
「爾乃地勢坱圠,卉木镺蔓。遭藪為圃,值林為苑。異荂蓲,夏曄冬蒨。方志所辨,中州所羨。草則藿蒳豆蔻,姜匯非一。江蘺之屬,海苔之類。綸組紫絳,食葛香茅。石帆水松,東風扶留。布濩皋澤,蟬聯陵丘。夤緣山嶽之岊,冪歷江海之流。扤白蒂,銜朱蕤。郁兮?茂,曄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蠁。職貢納其包匭,離騷詠其宿莽。木則楓柙櫲樟,栟櫚枸桹。綿杬杶櫨,文欀楨橿。平仲桾櫏,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樹。宗生高岡,族茂幽阜。擢本千尋,垂蔭萬畝。攢柯挐莖,重葩殗葉。輪囷蚪蟠,鱗接。榮色雜糅,綢繆縟繡。宵露霮感,旭日晻孛。與風颻颺,<風幼>瀏颼飀。鳴條律暢,飛音響亮。蓋象琴築並奏,笙竽俱唱。其上則猿父哀吟,犭軍子長嘯。狖鼯猓然,騰趠飛超。爭接縣垂,競游遠枝。驚透沸亂,牢落翬散。其下則有梟羊麡狼,猰?犭區象。烏菟之族,犀兕之黨。鈎爪鋸牙,自成鋒穎。精若燿星,聲若雲霆。名載於山經,形鏤於夏鼎。
「其竹則篔簹箖箊,桂箭射筒。柚梧有篁,篻簩有叢。苞筍抽節,往往縈結。綠葉翠莖,冒霜停雪。橚矗森萃,蓊茸蕭瑟。檀欒蟬蜎,玉潤碧鮮。梢雲無以逾,嶰谷弗能連。鸑鷟食其實,鵷雛擾其間。其果則丹橘餘甘,荔枝之林。檳榔無柯,椰葉無陰。龍眼橄欖,榴御霜。結根比景之陰,列挺衡山之陽。素華斐,丹秀芳。臨青壁,系紫房。鷓鴣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山雞歸飛而來棲,翡翠列巢以重行。其琛賂則琨瑤之阜,銅鍇之垠。火齊之寶,駭雞之珍。赬丹明璣,金華銀朴。紫貝流黃,縹碧素玉。隱賑崴,雜插幽屏。精曜潛穎,硩陊山谷。碕岸為之不枯,林木為之潤黷。隋侯於是鄙其夜光,宋王於是陋其結綠。「其荒陬譎詭,則有龍穴內蒸,雲雨所儲。陵鯉若獸,浮石若桴。雙則比目,片則王餘。窮陸飲木,極瀋水居。泉室潛織而卷綃,淵客慷慨而泣珠。開北戶以向日,齊南冥於幽都。其四野,則畛畷無數,膏腴兼倍。原隰殊品,窊隆異等。象耕鳥耘,此之自與。穱秀菰穗,於是乎在。煮海為鹽,采山鑄錢。國稅再熟之稻,鄉貢八蠶之綿。
「徒觀其郊隧之內奧,都邑之綱紀。霸王之所根柢,開國之所基趾。郛郭周匝,重城結隅。通門二八,水道陸衢。所以經始,用累千祀。憲紫宮以營室,廓廣庭之漫漫。寒暑隔閡於邃宇,虹霓回帶於雲館。所以跨跱煥炳萬里也。造姑蘇之高台,臨四遠而特建,帶朝夕之浚池,佩長洲之茂苑。窺東山之府,則環寶溢目;海陵之倉,則紅粟流衍。起寢廟於武昌,作離宮於建業。闡闔閭之所營,采夫差之遺法。抗神龍之華殿,施榮楯而捷獵。崇臨海之崔巍,飾赤烏之韡曄。東西膠葛,南北崢嶸。房櫳對櫎,連閣相經。閽闥譎詭,異出奇名。左稱彎碕,右號臨硎。雕欒鏤楶,青瑣丹楹。圖以雲氣,畫以仙靈。雖茲宅之誇麗,曾未足以少寧。思比屋於傾宮,畢結瑤而構瓊。高闈有閌,洞門方軌。朱闕雙立,馳道如砥。樹以青槐,亘以綠水。玄蔭眈眈,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俠棟陽路。屯營櫛比,解署釭布。橫塘查下,邑屋隆夸。長干延屬,飛甍舛互。
「其居則高門鼎貴,魁岸豪傑。虞魏之昆,顧陸之裔。歧嶷繼體,老成弈世。躍馬疊跡,朱輪累轍。陳兵而歸,蘭錡內設。冠蓋雲蔭,閭閻闐噎。其鄰則有任俠之靡,輕訬之客。締交翩翩,亻寶從弈弈。出躡珠履,動以千百。里宴巷飲,飛觴舉白。翹關扛鼎。拚射壺博。鄱陽暴謔,中酒而作。
「於是樂只衎而歡飫無匱,都輦殷而四奧來暨。水浮陸行,方舟結駟。唱棹轉轂,昧旦永日。開市朝而並納,橫闤闠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並都鄙而為一。士女佇眙,商賈駢{比土}。紵衣絺服,雜沓傱萃。輕輿按轡以經隧,樓船舉颿而過肆。果布輻湊而常然,致遠流離與珂。糹集賄紛紜,器用萬端。金鎰磊砢,珠琲闌干。桃笙象簟,韜於筒中;蕉葛升越,弱於羅紈。澩犭翏,交貿相競。喧譁喤呷,芬葩蔭映。揮袖風飄而紅塵晝昬;流汗霢霂而中逵泥濘。 「富中之甿,貨殖之選。乘時射利,財豐巨萬。競其區宇,則並疆兼巷;矜其宴居,則珠服玉饌。趫材悍壯,此焉比廬。捷若慶忌,勇若專諸。危冠而出,竦劍而趨。扈帶鮫函,扶揄屬鏤藏鍦於人,去<盾戈>自閭。家有鶴膝,戶有犀渠。軍容蓄用,器械兼儲。吳鈎越棘,純鈞湛盧。戎車盈於石城,戈船掩乎江湖。
「露往霜來,日月其除。草木節解,鳥獸腯膚。觀鷹隼,誡征夫。坐組甲,建祀姑。命官帥而擁鐸,將校獵乎具區。烏滸狼荒,夫南西屠。儋耳黑齒之酋,金鄰象郡之渠。戊矞,靸霅警捷,先驅前塗。俞騎騁路,指南司方。出車檻檻,被練鏘鏘。吳王乃巾玉輅,軺驌驦。旗魚須,常重光。攝烏號,佩干將。羽旄揚蕤,雄戟耀芒。貝胄象弭,織文鳥章。六軍袀服,四騏龍驤。峭格周施,罿罻普張。罼鶒瑣結,罠氾連綱。阹以九疑,御以沅湘。輶軒蓼擾,彀騎煒煌。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猿臂骿脅,狂趭獷猤。鷹瞵鶚視,じす翊。若離若合者,相與騰躍乎莽 之野。干鹵殳鋋,暘夷勃盧之旅。長<矛殳>短兵,直發馳騁。儇佻坌並,銜枚無聲。悠悠旆旌者,相與聊浪乎昧莫之坰。鉦鼓疊山,火烈熛林。飛爓浮煙,載霞載陰。菈擸雷硠,崩巒弛岑。鳥不擇木,獸不擇音。<虎武>甝,<系頁>麋麖。驀六駁,追飛生。彈鷥鶁,射猱犭廷。白雉落,黑鴆零。陵絕???嶕,聿越巉險。跇逾竹柏,猭杞柟。封豨,神螭掩。剛鏃潤,霜刃染。
「於是弭節頓轡,齊鑣駐蹕。徘徊倘佯,寓目幽蔚。覽將帥之拳勇,與士卒之抑揚。羽族以觜距為刀鈹,毛群以齒角為矛鋏,皆體著而應卒。所以掛扢而為創痏,沖踤而斷筋骨。莫不衄銳挫芒,拉捭摧藏。雖有石林之岝崿,請攘臂而靡之;雖有雄虺之九首,將抗足而跐之。顛覆巢居,剖破窟宅。仰攀鵕鸃,俯蹴豺敠。刦剞熊羆之室,剽掠虎豹之落。猩猩啼而就禽,笑而被格。屠巴蛇,出象骼。斬鵬翼,掩廣澤。輕禽狡獸,周章夷猶。狼跋乎中,忘其所以睒睗,失其所以去就。魂褫氣懾而自踢 伏者,應弦飲羽,形僨景僵者,累積而增益,雜襲錯繆。傾藪薄,倒岬岫。岩穴無豜豵,翳薈無{鹿需}鷚。思假道於豐隆,披重霄而高狩。籠烏兔於日月,窮飛走之棲宿。「嶰澗閴,岡岵童。罾罘滿,效獲眾。回靶乎行邪,睨觀魚乎三江。泛舟航於彭蠡,渾萬艘而既同。弘舸連舳,巨檻接艫。飛雲蓋海,制非常模。疊華樓而島跱,時仿於方壺。比鷁首而有裕,邁餘皇於往初。張組幃,構流蘇。開軒幌,鏡水區。槁工楫師,選自閩禺。習御長風,狎玩靈胥。責千里於寸陰,聊先期而須臾。棹謳唱,簫籟鳴。洪流響,渚禽驚。弋磻放,稽鷦明?。虞機發,留 。鈎鉺縱橫,網罟接緒。術兼詹公,巧傾任父。筌?亘嚲,鱺鱨魦。罩兩魪,罺鰝蝦。乘鱟黿鼉,同罛共羅。沈虎潛鹿,馽龓僒束。鯨輩中於群犗,攙搶暴出而相屬。雖復鯉,無臨河而釣異射鮒於井谷。 「結輕舟而競逐,迎潮水而振緡。想萍實之復形,訪靈夔於鮫人。精衛銜石而遇繳,文鰩夜飛而觸綸。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鱗。雕題之士,鏤身之卒。比飾虬龍,蛟螭與對。簡其華質,則費錦繢。料其虓勇,則鵰悍狼戾。相與昧潛險,搜環奇。摸蝳蝐,捫觜?雋。剖巨蚌於回淵,濯明月於漣漪。
「畢天下之至異,訖無索而不臻。溪壑為之一罄,川瀆為之中貧。哂澹臺之見謀,聊襲海而徇珍。載漢女於後舟,追晉賈而同塵。汨乘流以砰宕,翼颸風之<風劉>々。直衝濤而上瀨,常沛沛以悠悠。汔可休而凱歸,揖天吳與陽侯。指包山而為期,集洞庭而淹留。數軍實乎桂林之苑,饗戎旅乎落星之樓。置酒若淮泗,積餚若山丘。飛輕軒而酌綠酃,方雙轡而賦珍羞。飲烽起,釂鼓震。士遺倦,眾懷欣。幸乎館娃之宮,張女樂而娛群臣。羅金石與絲竹,若鈞天之下陳。登東歌,操南音。胤陽阿,詠韎任。荊艷楚舞,吳愉越吟。翕習容裔,靡靡愔愔。
「若此者,與夫唱和之隆響,動鍾鼓之鏗耾。有殷坻頹於前,曲度難勝。皆與謠俗汁協,律呂相應。其奏樂也,則木石潤色;其吐哀也,則淒風暴興。或超延露而駕辯,或逾綠水而采菱。軍馬弭髦而仰秣,淵魚竦鱗而上升。酣湑半,八音並。歡情留,良辰征。魯陽揮戈而高麾,回曜靈於太清。將轉西日而再中,齊既往之精誠。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於茲土,而執玉帛者以萬國。蓋亦先生之所高會,而四方之所軌則。春秋之際,要盟之主。闔閭信其威,夫差窮其武。內果伍員之謀,外騁孫子之奇。勝強楚於柏舉,棲勁越於會稽。闕溝乎商魯,爭長於黃池。徒以江湖嶮陂,物產殷充。繞溜未足言其固,鄭白未足語其豐。士有陷堅之銳,俗有節概之風。睚眥則挺劍,喑嗚則彎弓。擁之者龍騰,據之者虎視。麾城若振槁,搴旗若顧指。雖帶甲一朝,而元功遠致。雖累葉百疊,而富強相繼。樂湑衎其方域,列仙集其土地。桂父練形而易色,赤須蟬蛻而附麗。中夏比焉,畢世而罕見,丹青圖其珍瑋,貴其寶利也。舜禹游焉,沒齒而忘歸,精靈留其山阿,玩其奇麗也。剖判庶士,商搉萬俗。國有郁鞅而顯敞,邦有湫厄而踡跼。伊茲都之函弘,傾神州而韞櫝。仰南斗以斟酌,兼二儀之優渥。
「繇此而揆之,西蜀之於東吳,小大之相絕也,亦猶棘林螢燿,而與夫木龍燭也。否泰之相背也,亦猶帝之懸解,而與桎梏疏屬也。庸可共世而論巨細,同年而議豐確乎?暨其幽遐獨邃,寥廓閒奧。耳目之所不該,足趾之所不蹈。倜儻之極異,誳詭之殊事,藏理於終古,而未寤於前覺也。若吾子之所傳,孟浪之遺言,略舉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蜀都賦
有西蜀公子者,言於東吳王孫,曰:蓋聞天以日月為綱,地以四海為紀。九土星分,萬國錯跱。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為王者之里。吾子豈亦曾聞蜀都之事歟?請為左右揚搉而陳之。
夫蜀都者,蓋兆基於上世,開國於中古。廓靈關以為門,包玉壘而為宇。帶二江之雙流,抗峨眉之重阻。水陸所湊,兼六合而交會焉;豐蔚所盛,茂八區而庵藹焉。
於前則跨躡犍牂,枕倚交趾。經途所亘,五千餘里。山阜相屬,含溪懷谷。崗巒糾紛,觸石吐雲。郁葐蒕以翠微,崛巍巍以峨峨。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氣而為霞。龍池瀑濆其隈,漏江伏流潰其阿。汩若湯谷之揚濤,沛若濛汜之涌波。於是乎邛竹緣嶺,菌桂臨崖。旁挺龍目,側生荔枝。布綠葉之萋萋,結朱實之離離。迎隆冬而不凋,常曄曄以猗猗。孔翠群翔,犀象競馳。白雉朝雊,猩猩夜啼。金馬騁光而絕景,碧雞儵忽而曜儀。火井沈熒於幽泉,高爓飛煽於天垂。其間則有虎珀丹青,江珠瑕英。金沙銀礫,符采彪炳,暉麗灼爍。
於後則卻背華容,北指崑崙。緣以劍閣,阻以石門。流漢湯湯,驚浪雷奔。望之天回,即之雲昏。水物殊品,鱗介異族。或藏蛟螭,或隱碧玉。嘉魚出於丙穴,良木攢於褒谷。其樹則有木蘭梫桂,杞櫹椅桐,椶枒楔樅。楩柟幽藹於谷底,松柏蓊鬱於山峰。擢修干,竦長條。扇飛雲,拂輕霄。羲和假道於峻歧,陽烏回翼乎高標。巢居棲翔,聿兼鄧林。穴宅奇獸,窠宿異禽。熊羆咆其陽,鵰鶚鴥其陰。猿狖騰希而競捷,虎豹長嘯而永吟。
於東則左綿巴中,百濮所充。外負銅梁於宕渠,內函要害於膏腴。其中則有巴菽巴戟,靈壽桃枝。樊以蒩圃,濱以鹽池。蟞蛦山棲,黿龜水處。潛龍蟠於沮澤,應鳴鼓而興雨。丹沙赩熾出其阪,蜜房郁毓被其阜。山圖采而得道,赤斧服而不朽。若乃剛悍生其方,風謠尚其武。奮之則賨旅,玩之則渝舞。銳氣剽於中葉,蹻容世於樂府。
於西則右挾岷山,涌瀆發川。陪以白狼,夷歌成章。坰野草昧,林麓黝儵。交讓所植,蹲鴟所伏。百藥灌叢,寒卉冬馥。異類眾伙,於何不育?其中則有青珠黃環,碧砮芒消。或豐綠荑,或蕃丹椒。麋蕪布濩於中阿,風連莚蔓於蘭皋。紅葩紫飾,柯葉漸苞。敷橤葳蕤,落英飄颻。神農是嘗,盧跗是料。芳追氣邪,味蠲癘痟。
其封域之內,則有原隰墳衍,通望彌博。演以潛沬,浸以綿雒。溝洫脈散,疆里綺錯。黍稷油油,稻莫莫。指渠口以為雲門,灑滮池而為陸澤。雖星畢之滂遝,尚未齊其膏液。
爾乃邑居隱賑,夾江傍山。棟宇相望,桑梓接連。家有鹽泉之井,戶有橘柚之園。其園則林檎枇杷,橙柿梬楟。榹桃函列,梅李羅生。百果甲宅,異色同榮。朱櫻春熟,素柰夏成。若乃大火流,涼風厲。白露凝,微霜結。紫梨津潤,樼栗罅發。蒲陶亂潰,若榴競裂。甘至自零,芬芬酷烈。其園則有蒟蒻茱萸,瓜疇芋區。甘蔗辛姜,陽蓲陰敷。日往菲薇,月來扶疏。任土所麗,眾獻而儲。
其沃瀛則有攢蔣叢蒲,綠菱紅蓮。雜以蘊藻,糅以苹蘩。總莖柅柅,裛葉蓁蓁。蕡實時味,王公羞焉。其中則有鴻儔鵠侶,振鷺鵜鶘。晨鳧旦至,候雁銜蘆。木落南翔,冰泮北徂。雲飛水宿,哢吭清渠。其深則有白黿命鱉,玄獺上祭。鱣鮪鱒魴,鮷鱧鯊鱨。差鱗次色,錦質報章。躍濤戲瀨,中流相忘。於是乎金城石郭,兼帀中區。既麗且崇,實號成都。辟二九之通門,畫方軌之廣塗。營新宮於爽塏,擬承明而起廬。結陽城之延閣,飛觀榭乎雲中。開高軒以臨山,列綺窗而瞰江。內則議殿爵堂,武義虎威。宣化之闥,崇禮之闈。華闕雙邈,重門洞開。金鋪交映,玉題相暉。外則軌躅八達,里閈對出。比屋連甍,千廡萬室。亦有甲第,當衢向術。壇宇顯敞,高門納駟。庭扣鐘磬,堂撫琴瑟。匪葛匪姜,疇能是恤?
亞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會,萬商之淵。列隧百重,羅肆巨千。賄貨山積,纖麗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靚妝。賈貿墆鬻,舛錯縱橫。異物崛詭,奇於八方。布有橦華,麫有桄榔。邛杖傳節於大夏之邑,蒟醬流味於番禺之鄉。輿輦雜沓,冠帶混並。累轂疊跡,叛衍相傾。喧譁鼎沸,則哤聒宇宙;囂塵張天,則埃壒曜靈。闤闠之里,伎巧之家。百室離房,機杼相和。貝錦斐成,濯色江波。黃潤比筒,籯金所過。
侈侈隆富,卓鄭埒名。公擅山川,貨殖私庭。藏鏹巨萬,鈲摫兼呈。亦以財雄,翕習邊城。三蜀之豪,時來時往。養交都邑,結儔附黨。劇談戲論,扼腕抵掌。出則連騎,歸從百兩。若其舊俗,終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賓。金罍中坐,餚煙四陳。觴以清醥,鮮以紫鱗。羽爵執競,絲竹乃發。巴姬彈弦,漢女擊節。起西音於促柱,歌江上之飉厲。紆長袖而屢舞,翩躚躚以裔裔。合樽促席,引滿相罰。樂飲今夕,一醉累月。
若夫王孫之屬,郤公之倫。從禽於外,巷無居人。並乘驥子,俱服魚文。玄黃異校,結駟繽紛。西逾金堤,東越玉津。朔別期晦,匪日匪旬。蹴蹈蒙籠,涉寥廓。鷹犬倏眒,罻羅絡幕。毛群陸離,羽族紛泊。翕響揮霍,中網林薄。屠麖麋,翦旄麈。帶文蛇,跨雕虎。志未騁,時欲晚。追輕翼,赴絕遠。出彭門之闕,馳九折之阪。經三峽之崢嶸,躡五屼之蹇滻。戟食鐵之獸,射噬毒之鹿。皛貙氓於葽草,彈言鳥於森木。拔象齒,戾犀角。鳥鎩翮,獸廢足。
殆而朅來相與,第如滇池,集於江洲。試水客,艤輕舟。娉江婓,與神遊。罨翡翠,釣鰋鮋。下高鵠,出潛虬。吹洞簫,發棹謳。感鱘魚,動陽侯。騰波沸涌,珠貝汜浮。若雲漢含星,而光耀洪流。將饗獠者,張帟幕,會平原。酌清酤,割芳鮮。飲御酣,賓旅旋。車馬雷駭,轟轟闐闐。若風流雨散,漫乎數百裡間。斯蓋宅土之所安樂,觀聽之所踴躍也。焉獨三川,為世朝市?
若乃卓犖奇譎,倜儻罔已。一經神怪,一緯人理。遠則岷山之精,上為井絡。天帝運期而會昌,景福肸饗而興作。碧出萇弘之血,鳥生杜宇之魄。妄變化而非常,羌見偉於疇昔。近則江漢炳靈,世載其英。蔚若相如,皭若君平。王褒韡曄而秀髮,揚雄含章而挺生。幽思絢道德,摛藻掞天庭。考四海而為儁,當中葉而擅名。是故游談者以為譽,造作者以為程也。至乎臨谷為塞,因山為障。峻岨塍埒長城,豁險吞若巨防。一人守隘,萬夫莫向。公孫躍馬而稱帝,劉宗下輦而自王。由此言之,天下孰尚?故雖兼諸夏之富有,猶未若茲都之無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