籜落長竿削玉開,君看母筍是龍材。
更容一夜抽千尺,別卻池園數寸泥。斫取青光寫楚辭,膩香春粉黑離離。
無情有恨何人見,露壓煙啼千萬枝。家泉石眼兩三莖,曉看陰根紫脈生。
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古竹老梢惹碧雲,茂陵歸臥嘆清貧。
風吹千畝迎雨嘯,鳥重一枝入酒尊。
此組詩大約作於唐元和九年(814年)春。昌谷是李賀的家鄉,那兒有青山碧水,茂林修竹。特別是竹,幾乎遍地都是。「竹香滿淒寂,粉節塗生翠」(《昌谷詩》)。李賀十分愛竹,在摩挲觀賞之餘,寫了不少詠竹的詩句,有時還直接把詩寫在竹上,以寄託自己的情思。據第三首詩中的「家泉石眼兩三莖」等句推測,李賀故宅當在昌谷北園。從第四首詩中的「茂陵歸臥嘆清貧」以漢代司馬相如病歸茂陵自喻,可知這一組詩是李賀任奉禮郎以病辭歸昌谷的時候寫的。
其一
這是一首借物詠志的詩。詩人把新筍描繪得非常美麗。竹殼一片片剝落下來,竹筍抽節上長了,它晶瑩透碧,像是剛剛經過刻刀雕琢出來的碧玉一般。這裡的筍的形象,是經過詩人理想化、詩化了的形象。它晶潔如玉,生機勃勃,茁壯挺拔;它要掙脫殼籜的束縛,要向上生長,由於這株筍有着如此美好的姿質,所以「母筍是龍材」的讚美就不使人感到突然,而是水到渠成。
如果說上兩句主要是寫筍的外美的話,那麼後兩句就是承接着上面寫筍的生長願望,進一步刻畫筍的內美。「更容」一詞的涵義很深刻,這是假設之詞,假如容許的意思。這兩句的意思是,假如容許它盡情生長,一夜之間拔節挺長千尺,它自然會脫卻塵泥而直插青雲之上。這裡就表達了新筍衝上九霄的豪情壯志,它不甘心於埋沒園泥之中的現狀。這是新筍的內美。另外,「更容」一詞的反面含意是,現在是「不容」,不能容許新筍一夜抽千尺,所以它就不可能拔地而起直上青雲。這就包含着深沉的幽怨。抱怨自然是來自他不能盡情地生長。這一層含意則從另一角度寫出了新筍的豐富的「內心世界」。
詩人把新筍刻畫得具有這般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內心,是托物詠志,這新筍就是詩人李賀。詩人李賀雖然命途多舛,遭遇坎坷,但是他沒有泯滅雄心壯志。他總希望會實現自己的拔地上青雲的志願,這首詠筍的絕句就正是他這種心情的真實寫照。
其二
這首詠物詩前兩句描述自己在竹上題詩的情景,語勢流暢而又含蘊深厚。句中的「青光」指代竹皮,同時把竹皮的顏色和光澤清楚地顯現出來:「楚辭」代指作者自己創作的歌詩。詩人從自身的生活感受聯想到屈原的遭遇,這裡因借「楚辭」含蓄地表達了鬱積心中的怨憤之情。首句短短七個字,既有動作,又有情思,蘊意十分豐富。次句運用了對比映照的手法:新竹散發出濃烈的芳香,竹節上下布滿白色粉末,顯得生機勃勃,俊美可愛;可是題詩的地方青皮剝落,墨汁淋漓,使竹的美好形象受到污損。這裡,詩人巧妙地以「膩香春粉」和「黑離離」這一對矛盾的形象,表現內心的幽憤。
後兩句着重表達怨恨的感情。「無情有恨」,似指在竹上題詩的事。詩人毀損了新竹俊美的容顏,可說是「無情」的表現,而這種「無情」乃是鬱積心中的怨憤無法抑制所致。對此,姚文燮有一段很精彩的評述:「良材未逢,將殺青以寫怨;芳姿點染,外無眷愛之情,內有沉鬱之恨。」(《昌谷集注》)詩人曾以「龍材」自負,希望自己能象新筍那樣,夜抽千尺,直上青雲,結果卻無人賞識,僻處鄉里,與竹為鄰。題詩竹上,就是為了排遣心中的怨恨。然而無情也好,有恨也好,卻無人得見,無人得知。「無情有恨何人見?」這裡用疑問句,而不用陳述句,使詩意開闔動盪,變化多姿。末句含蓄地回答了上句提出的問題,措語微婉,然而感情充沛。它極力刻畫竹的愁慘容顏:煙霧繚繞,面目難辨,恰似傷心的美人掩面而泣;而壓在竹枝竹葉上的積露,不時地向下滴落,則與哀痛者的垂淚無異。表面看起來,是在寫竹的愁苦,實則移情於物,把人的怨情變成竹的怨情,從而創造出物我相契、情景交融的動人境界來。
此詩通篇採用「比」、「興」手法,移情於物,借物抒情。有實有虛,似實而虛,似虛而實,兩者並行錯出,無可端倪,給人以玩味不盡之感。
其三
這首詩寫竹的生命力旺盛、一片生機。「家泉石眼兩三莖,曉看陰根紫陌生。」原先自家庭院中泉水石縫中長着兩三根竹子,清晨看牆外的大路旁,已竄出竹根。「紫脈」,一作「紫陌」。紫陌通常指帝都郊野的道路。李白《南都行》謂:「高樓對紫陌,甲弟連青山。」劉禹錫《戲贈看花諸君子》云:「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李賀的家鄉福昌縣在唐代東都洛陽的近郊,故其鄉間大路可稱紫陌。竹鞭的滋生能力極強,無論是岩縫、牆壁、堅硬的土塊,它都可穿過。詩中以「家泉」與「紫脈」對舉說的就是這種情況,竹鞭已從院牆底下穿過而長到牆外去了。竹鞭生長最旺盛的季節是盛夏到初秋時節,如同竹筍狀的竹鞭頭部在表土較薄的地方常竄出地面,很快又彎成弓狀,鞭頭又重新鑽入泥土中。詩人以「兩三莖」與「紫陌生」對舉,也顯示出竹的頑強,兩三莖不起眼的竹枝,很快長到牆外通衢大道上。見此情景使人不難設想:「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這兩句詩中所寫的情景雖非實景,卻有一定的必然性。「笛管」,言新篁之材。「玉青」,言新篁之色。繪形繪色,如在目前。
李賀本滿懷着一腔熱血和胸中成竹,但卻最終只能是飲恨而逝,他不斷地被希望和絕望所折磨着,只有靠詩歌來實現自我的存在,因此他用一種可怕的激情去創作。詩人憤懣滿懷的情緒主要表現為藝術上的精雕細琢,修飾上的疊床架屋。在這首詩中,作者字斟句酌,用「家」「石」「陰」「紫」「春」「新」等等修飾各種意象組合,縱觀全句,幾乎無一物無修飾,無一事有閒字。他把相關的意象加以古人不常聯用的字聯用,加以修飾再組合起來,綜合運用了通感、移情的寫作手法,由家泉到石眼再到竹莖,仿佛用詩句串聯起裝扮一番的意象群,不是因感而傾瀉,而是字字雕刻而來。此時作者詩中的竹子不再是單純的清雅之士,而仿佛是穿上了綺麗詭異又有異域風情的楚服的起舞人。同時,把石眼、陰根等不為竹所常用的意象與竹子相連綴,更見作者的匠心獨用,研磨之工。
其四
這首詩以司馬相如歸臥茂陵自喻,慨嘆自己家居昌谷時的清貧生活。詩的開頭兩句「古竹老梢惹碧雲,茂陵歸臥嘆清貧」,意為老竹雖老,仍矯天挺拔,梢可拂雲,而自己年紀並不大老,卻只能像家居茂陵時的司馬相如一樣,甘守清貧。「古竹」是相對新筍言之。「茂陵歸臥」,《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司馬相如曾為孝文園令,因病免官,家居茂陵,而詩人自己也失意家居,貧困潦倒。「嘆清貧」,並不見於史書記載,但卻是詩人自己處境的生動寫照。李賀雖忝為唐王室的後裔,但一生只做過奉禮郎之類的小官,甚至因為父名的緣故,連進士考試也不能參加,與李商隱一樣「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辭官家居後更過着清貧的生活,以至兩年後在貧病中死去,一「嘆」字,感慨萬分。「風吹千畝迎雨嘯,鳥重一枝入酒樽。」這兩句寫的是另外兩種形態下的竹枝形象。其一是風吹雨嘯之中。「雨嘯」,非雨聲,而是風吹竹聲,仿佛雨嘯。這是大片竹林才有的現象,老竹葉堅硬而挺,相互碰撞,聲音清脆。竹葉也可製成葉笛,吹奏起來聲音嘹亮悅耳。千畝之竹,其情景氣魄自與「家泉石眼兩三莖」之竹不同,風吹過後聲浪如排山倒海;而風和景明之日,一小鳥棲息枝頭,其景卻可映入酒樽之中,這又是何等靜謐安閒。這情景於竹本身而言,卻道出其一個特點:堅韌,不管怎麼彎曲也不易折斷。「皎皎者易污,嶠嶠者易折」,這於竹枝卻不然,它是既堅又韌,而且無畏於寒冬的風刀霜劍,而被與松柏一起稱作「歲寒三友」。
清代大畫家鄭板橋曾誇張地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古往今來,喜竹、詠竹、畫竹的騷客、丹青手是頗多的,而這組詩在眾多的詠竹佳作中也堪稱上乘。
饑寒平城下,夜夜守明月。
別劍無玉花,海風斷鬢髮。
塞長連白空,遙見漢旗紅。
青帳吹短笛,煙霧濕晝龍。
日晚在城上,依稀望城下。
風吹枯蓬起,城中嘶瘦馬。
借問築城吏,去關幾千里。
惟愁裹屍歸,不惜倒戈死。
許史世家外親貴,宮錦千端買沉醉。
銅駝酒熟烘明膠,古堤大柳煙中翠。
桂開客花名鄭袖,入洛聞香鼎門口。
先將芍藥獻妝檯,後解黃金大如斗。
莫愁簾中許合歡,清弦五十為君彈。
彈聲咽春弄君骨,骨興牽人馬上鞍。
兩馬八蹄踏蘭苑,情如合竹誰能見。
夜光玉枕棲鳳凰,袷羅當門刺純線。
長翻蜀紙卷明君,轉角含商破碧雲。
自從小靨來東道,曲里長眉少見人。
相如冢上生秋柏,三秦誰是言情客。
蛾鬟醉眼拜諸宗,為謁皇孫請曹植。
秦王騎虎游八極,劍光照空天自碧。羲和敲日玻璃聲,劫灰飛盡古今平。龍頭瀉酒邀酒星,金槽琵琶夜棖棖。洞庭雨腳來吹笙,酒酣喝月使倒行。銀雲櫛櫛瑤殿明,宮門掌事報一更。花樓玉鳳聲嬌獰,海綃紅文香淺清,黃鵝跌舞千年觥,仙人燭樹蠟煙輕。清琴醉眼淚泓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