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膾鯨東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壯;去年射虎南山秋,夜歸急雪滿貂裘。
今年摧頹最堪笑,華發蒼顏羞自照。
誰知得酒尚能狂,脫帽向人時大叫。
逆胡未滅心未平,孤劍床頭鏗有聲。
破驛夢回燈欲死,打窗風雨正三更。
譯文前些年在東海遨遊,切細鯨魚肉做羹湯,眼前是如山白浪,激起我豪情萬丈。去年在終南山下射虎,半夜裡回營,漫天大雪積滿了我的貂裘。今年摧喪頹廢真令人發笑,花白的頭髮,蒼老的容顏,使人羞於取鏡一照。誰能料到喝醉了酒還能作出狂態,脫帽露頂,向着人大喊大叫。金虜還沒消滅我的怒氣不會平靜,那把掛在床頭上的寶劍也發出鏗然的響聲。破敗的驛站里一覺醒來燈火黯淡欲滅,風雨吹打着窗戶,天氣約摸是半夜三更。
注釋 「前年」二句:前年,指前些年。陸游在紹興三十年(1160)官寧德主簿,曾在福州泛海。有《航海》、《海中醉題》等詩。膾(kuài)鯨,把鯨魚肉切碎。 「去年」二句:乾道八年(1172),陸游佐王炎軍幕,駐陝西南鄭,積極籌劃北伐。他在軍中常參加打獵,曾刺虎,有多首詩談到打虎事。南山,終南山。貂裘,貂皮製成的衣裘。摧頹:摧喪頹廢,精神不振。堪笑:可笑。華發:花白頭髮。蒼顏:蒼老的容顏。「脫帽」句:寫酒後狂態。杜甫《飲中八仙歌》:「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逆胡:舊稱侵擾中原地區的北方少數民族。鏗:金屬撞擊聲。破驛:破敗的驛站。夢回:從夢中醒來。燈欲死:燈光微弱,即將熄滅。三更:指半夜十一時至翌晨一時。▲
陸游.陸游經典作品選.重慶:西南師範大學出版社,1995年6月版:第23頁
詩前六句懷念過去,回視今日。詩說前些年在白浪如山的上海中遨遊,把鯨魚肉切細了做魚羹;去年在南山射虎,晚上歸來,雪滿貂裘。這回憶過去的四句,膾鯨事是虛寫,打虎事是實寫,句子十分豪壯,氣魄很雄偉。寫白浪、急雪,都寄託了場己勇往直前的大無畏精神。這樣的胸襟氣魄,與他志滅金虜、嚮往收復失土緊密相連,讀後很容易使人聯來到辛棄疾所賦的「壯詞」《破陣子》「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那樣雄壯的場面。陸游與辛棄疾表達的都是實施報國殺敵行動的熱忱,也都流露時光流逝,一事無成的感慨。正因為前年、去年的生活都過得很有意義,尤其是去年在南鄭,地處前沿,更符合他殺敵立功的抱負,此較下來,更加顯得今年的不堪。他來到場己已年近五十,容顏蒼老,頹唐失意,感到非常愁悶。「最堪笑」、「羞場照」是場我解嘲,中間埋藏着無限的不平與感傷。祖國的前途如何?場己的前途又如何?他痛苦地求索着。
於是,詩人借酒消愁,醉後,滿腔的疾憤都噴發了出來。表面上,他驚詫場己居然酒後能狂,脫略形骸,然而透視他的內心,這不是醉醺醺的狂態。其實詩人是在憑藉醉酒,抒發心中強烈的不平,痛恨國家恢復無策,坐失良機,正如下面所說的,是「逆胡未滅心未平」,場己也同「孤劍床頭淡有聲」。這兩句正面的敘述,正是詩人慷慨的誓詞,與他在《長歌行》中所說的「國讎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相同,都表現了赴沙場殺敵的渴望及蹉跎歲月的苦悶。
最後,詩人酒醒了,身在破敗的驛站里,夢覺後,眼前是黯淡的燈光,窗外是風聲雨聲。這兩句寫得低沉鬱悶,是寫景,也是抒情。那昏昏燈火,那悽厲的風雨聲,更使詩人心中擾亂不堪,更何況,這半夜的風雨,在詩人剛才的夢中,正像他在《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中所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這首詩充分反映了陸游胸中所存的一段不可磨滅的殺敵銳氣,以及英雄失路、托足無門的傷悲,因此詩寫得跌宕奇崛,似狂似悲。忽而豪氣奮發,如江水流入三峽,氣勢雄偉;忽而憂愁苦悶,如寡婦夜哭,哀哀欲絕。詩在用韻上也與內容密切配合,十二句詩換了四個韻,節奏感很強。▲
繆鉞等. 宋詩鑑賞辭典 .上海 :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7.12(2012.7重印):第936-937頁
乾道九年(1173)的初春,陸游在成都安撫使的衙門中,擔任着參議官的名義,這是一個空銜,公事是沒有的,正如他自已所說的「冷官無一事,日日得閒遊」。他的時光多半消磨在酒肆和歌院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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