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秋已夕,淒淒風露交。
蔓草不復榮,園木空自凋。
清氣澄余滓,杳然天界高。
哀蟬無留響,叢雁鳴雲霄。
萬化相尋繹,人生豈不勞?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
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
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
譯文衰頹零落秋已晚,寒露淒風相繚繞。蔓生的野草漸漸枯萎,園中林木也已凋零。清涼的秋風澄淨了空氣中本已不多的塵埃,天宇茫茫愈顯高遠。悲切的蟬鳴已然盡絕,成行的大雁鳴叫聲響徹雲霄。萬物更替常變化,人生在世亦復如此,豈能不勞累呢?萬物變遷,自古皆有滅亡,想念起來心中有如焦焚。有什麼可以使我稱心呢?沒有啊!所以,姑且飲酒自我陶醉吧!千年的變化不是我所能了解的,還是來歌詠今朝吧。
注釋靡靡(mǐ):零落的樣子。陸機《嘆逝賦》:」親落落而日稀,友靡靡而愈索。」已夕:己晚。蔓草:蔓生的草。蔓:細長不能直立的莖,木本曰藤,草木曰蔓。余滓(zǐ):殘餘的渣滓,指塵埃。叢雁:猶群雁。叢:聚集。萬化:萬物,指宇宙自然。沒:指死亡。稱(chèn):適合。永:延長。《詩經·小雅·白駒》:「縶之維之,以永今朝。」▲
孟二冬 .陶淵明集譯註 :崑崙出版社 ,2008-01 .
這首詩是東晉時期陶淵明所作,本詩通過前八句的對於九月九日重陽節暮秋的景物描寫,來抒發作者感時悲逝之情。本詩章法平簡,前八句寫景,後八句抒情。然而由於詩人的高超朴真,前後之間絲毫沒有隔離之感,而是渾然一體,一樣的自然灑脫。陶淵明寫秋,可謂一絕。
「靡靡秋已夕,淒淒風露交。」寫的是九月已是暮秋,淒涼的風露交相來到。「靡靡」,漸漸的意思。用這「靡靡」與下「淒淒」兩個細聲疊詞,似乎也傳出了深秋特殊的氣息,這兩句是概括描寫,點明秋天將盡,風霜時下,定下淒清寒涼的基調。
「蔓草不復榮,園木空自凋。」有頑強生命力的蔓草也不再生長了,園中樹木也紛紛凋零,這見出秋氣摧敗零落的厲害,「空自」,含有無可如何之意。這二句是淒淒風露交的結果之一,是前二句的續寫,也是對自身生命價值的悲悼。
「清氣澄余滓,杳然天界高。」抬眼望去,只見清涼的秋風澄淨了空氣中本已不多的塵埃,天界顯得多麼高遠,正所謂天高氣爽啊!是包含了天色和心理感覺兩個方面,這「杳然天界高」中就顯出了目接秋空時那種新鮮感、那種精神的超曠感。這二句着重寫靜,得力於作者鍊字之功,猶如「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鳥瞬歡新節,泠風送餘善」之類一樣清新,只是格調顯得淒涼一些。
下面兩句寫「群動」,「哀蟬無留響,叢雁鳴雲霄。」秋末有似哀鳴的幾聲蟬叫已然盡絕了,眾雁早在雲霄列陣,已然嗚叫着從北方遷而來。這一息一鳴,把節序的變遷表現得更強烈了,那嘹唳的雁聲又最能引發人的悲涼意緒。這二句是寫動,述時光消逝得快;又借蟬雁哀鳴,寫作者的哀感。這三個層次的描寫,空間的變化、感覺的變化,歷歷分明。
後面八句「萬化相尋繹,人生豈不勞?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是感想。
「萬化相尋繹,人生豈不勞?」「萬化」,萬物的變化。「尋繹」,連續不斷。萬物演化變遷,那是循環往復的,有死有生,有生有死;人生在世亦復如此,豈能不勞累呢?這是指上面所寫的那些變化。於是自然聯想到人生。人生沒有不憂勞的。正如後來歐陽修所說,「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於中,必搖其精」,自然易於衰老了。萬事萬物都在生生滅滅,人也如此,人的生命總有終結的一天,死生的大哀曾糾纏過每一個有理智的人。陶淵明也不例外;何況今天是重陽節,這是個吉利的日子,九月九象徵長久,這就更能激起他的憂生之嗟了。
「從古皆有沒,念之中心焦」句這個「焦」字把那無可名狀的痛苦表達出來了。然而,萬物變遷,自古皆有滅亡,想念起來心中有如焦焚。寫到這裡可以說他的心情是極不平靜,但他又是個通達的人,他不會像阮籍那樣作窮途之哭的,他是有控制自己情緒的精神支柱,委運任化,順乎自然。
「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千載非所知,聊以永今朝。」句,他說:有什麼可以使我稱心呢?沒有啊!所以,姑且飲此濁酒吧,飲酒之中可暫得快樂千年的變化不是我所能了解的,還是來歌詠(永)今朝吧。執着於「今朝」,把握這可以把握的實在的人生。
最後二句意謂恢復到千載之前的淳真社會已然不可料想,那麼,只有歡度今朝,自我完善了。這樣他就可以做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這裡他似乎是在「借酒澆愁」,但並不怎麼勉強。重陽節的習俗就是喝酒,這個應節的舉動正好作了他消解萬古愁的沖劑。▲
上海辭書出版社文學鑑賞辭典編纂中心編著.陶淵明詩文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05:第98-99頁
[晉]陶淵明著.陶淵明集:三晉出版社,2008.6:第79頁
此詩作於公元409年(晉義熙五年),陶淵明四十五歲。陶淵明歸園田居躬耕已四年余。去歲六月遇火,如今「茅茨已就治」,重新恢復了鄉間常規生活。又是重九暮秋,傷時悲逝,油然而生。退出紛爭的官場,歸耕於寂靜的田村,時感的強烈是自然之事。母孟氏、程氏妹的先後下世,淵明十分哀傷,常觸發人生短促之慨。
柯寶成編著.陶淵明全集:崇文書局,2011.12:第121頁
殷先作晉安南府長史掾,因居潯陽,後作太尉參軍,移家東下。
作此以贈。
游好非少長,一遇盡殷勤。
信宿酬清話,益復知為親。
去歲家南里,薄作少時鄰。
負杖肆游從,淹留忘宵晨。
語默自殊勢,亦知當乖分。
未謂事已及,興言在茲春。
飄飄西來風,悠悠東去雲。
山川千里外,言笑難為因。
良才不隱世,江湖多賤貧。
脫有經過便,念來存故人。
。
負疴頹檐下,終日無一欣。
藥石有時閒,念我意中人。
相去不尋常,道路邈何因?周生述孔業,祖謝響然臻。
道喪向千載,今朝復斯聞。
馬隊非講肆,校書亦已勤。
老夫有所愛,思與爾為鄰。
願言誨諸子,從我潁水濱。
在昔聞南畝,當年竟未踐。
屢空既有人,春興豈自免。
夙晨裝吾駕,啟塗情己緬。
鳥弄歡新節,泠風送餘善。
寒竹被荒蹊,地為罕人遠;
是以植杖翁,悠然不復返。
即理愧通識,所保詎乃淺。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
瞻望邈難逮,轉欲志長勤。
秉耒歡時務,解顏勸農人。
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
雖未量歲功,既事多所欣。
耕種有時息,行者無問津。
日入相與歸,壺漿勞近鄰。
長吟掩柴門,聊為隴畝民。
余於長沙公為族,祖同出大司馬。昭穆既遠,以為路人。經過潯陽,臨別贈此。
同源分流,人易世疏,慨然寤嘆,念茲厥初;
禮服遂悠,歲月眇徂,感彼行路,眷然躊躇;
於穆令族,允構斯堂,諧氣冬暄,映懷圭璋;
爰采春華,載警秋霜,我曰欽哉,實宗之光;
伊余雲遘,在長忘同,笑言未久,逝焉西東;
遙遙三湘,滔滔九江,山川阻遠,行李時通;
何以寫心,貽此話言,進簣雖微,終焉為山;
敬哉離人,臨路悽然,款襟或遼,音問其先。
圭玷猶足磨,甑墮不可完。素行有一失,誠負頭上冠。
孔門諸弟子,賢者是曾顏。超然季孟中,窮達了不關。
我嘗慕其人,相從叩兩端。形影忽不及,咄咄指空彈。
取琴置膝上,以之操孤鸞。寸心固雲苦,中有千歲寒。
蘇公士冠冕,復似郭有道。
知士未達間,趣操保耆老。
精鋼試九火,勞倦容不槁。
為州弟飲酒,況此年歲好。
藏鋒避世故,輕敵喪吾寶。
時來用毫末,勳業自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