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者,趙之良將也。
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以勇氣聞於諸侯。
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
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願以十五城請易璧。
趙王與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見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
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
宦者令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
」王問:「何以知之?」對曰:「臣嘗有罪,竊計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願結友」。
以此知之,故欲往。
』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於趙王,故燕王欲結於君。
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
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
』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
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
」於是王召見,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
」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
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
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
」王曰:「誰可使者?」相如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
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
」趙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
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
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
」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立,倚柱,怒髮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秦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
議不欲予秦璧。
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歡,不可。
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書於庭。
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
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
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
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
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
相如度秦王特以詐佯為予趙城,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
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於廷,臣乃敢上璧。
」秦王度之,終不可強奪,遂許齋五日,舍相如廣成傳。
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懷其璧,從徑道亡,歸璧於趙。
秦王齋五日後,乃設九賓禮於廷,引趙使者藺相如。
相如至,謂秦王曰:「秦自繆公以來二十餘君,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
臣誠恐見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
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立奉璧來。
今以秦之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
」秦王與群臣相視而嘻。
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絕秦趙之歡,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
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
其後秦伐趙,拔石城。
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於西河外澠池。
趙王畏秦,欲毋行。
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
」趙王遂行,相如從。
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
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
」王許之,遂與秦王會澠池。
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
」趙王鼓瑟。
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
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奏盆缻秦王,以相娛樂。
」秦王怒,不許。
於是相如前進缻,因跪請秦王。
秦王不肯擊缻。
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
於是秦王不懌,為一擊缻。
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
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
」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
」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
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
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
」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
」相如聞,不肯與會。
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
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
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
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
」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
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
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
」廉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
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
」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
譯文
廉頗是趙國優秀的將領。趙惠文王十六年,時為趙國將軍的廉頗率領趙軍征討齊國,大敗齊軍,奪取了陽晉,晉升為上卿,從此他以英勇善戰聞名於諸侯各國。藺相如,趙國人,他是趙國的宦官首領繆賢家的門客。
趙惠文王在位的時候,得到了楚人的和氏璧。秦昭王聽說了這件事,就派人給趙王送來一封書信,表示願意用十五座城池交換和氏璧。趙王同大將軍廉頗以及諸大臣們商量:如果把寶玉給了秦國,秦國的城邑恐怕不可能得到,白白地被欺騙;如果不給他,又恐怕秦國來攻打。尚未找到合適的解決辦法,尋找一個能到秦國去回復的使者,也未能找到。宦官令繆賢說:「我的門客藺相如可以出使。」趙王問:「你是怎麼知道他可以出使的?」繆賢回答說:「微臣曾犯過罪,私下打算逃亡到燕國去,我的門客相如勸阻我不要去,問我說:『您怎麼會了解燕王呢?』我對他說:『我曾隨從大王在國境上與燕王會見,燕王私下握住我的手,說「情願跟您交個朋友」。因此了解他,所以打算投奔燕王。』相如對我說:『趙國強,燕國弱,而您受寵於趙王,所以燕王想要和您結交。現在您是從趙國逃亡到燕國去,燕國懼怕趙國,這種形勢下燕王必定不敢收留您,而且還會把您捆綁起來送回趙國。您不如脫掉上衣,露出肩背,伏在斧刃之下請求治罪,這樣也許僥倖被赦免。』臣聽從了他的意見,大王也開恩赦免了為臣。為臣私下認為這人是個勇士,有智謀,應該可以出使。」於是趙王立即召見,問藺相如:「秦王用十五座城池請求交換我的和氏璧,能不能給他?」相如說:「秦國強,趙國弱,不能不答應它。」趙王說:「得了我的寶璧,不給我城邑,怎麼辦?」相如說:「秦國請求用城換璧,趙國如不答應,趙國理虧;趙國給了璧而秦國不給趙國城邑,秦國理虧。衡量一下兩種對策,寧可答應它,使秦國來承擔理虧的責任。」趙王說:「誰可以前往?」相如說:「大王如果無人可派,臣願捧護寶璧前往出使。城邑歸屬趙國了,就把寶璧留給秦國;城邑不能歸趙國,我一定把和氏璧完好地帶回趙國。」趙王於是就派遣藺相如帶好和氏璧,西行入秦。
秦王坐在章台上接見藺相如,相如捧璧呈獻給秦王。秦王非常高興,把寶璧傳着給妻妾和左右侍從看,左右都高呼萬歲。相如看出秦王沒有用城邑抵償趙國的意思,便走上前去說:「璧上有個小斑點,讓我指給大王看。」秦王把璧交給他,相如於是手持璧玉退後幾步靠在柱子上,怒髮衝冠,對秦王說:「大王想得到寶璧,派人送信給趙王,趙王召集全體大臣商議,大家都說:『秦國貪得無厭,倚仗它的強大,想用空話得到寶璧,說給我們城邑恐怕不可能。』商議的結果是不想把寶璧給秦國。但是我認為平民百姓之間的交往尚且互相不欺騙,更何況是大國之間呢!況且為了一塊璧玉的緣故就使強大的秦國不高興,也是不應該的。於是趙王齋戒了五天,派我捧着寶璧,在朝廷上將國書交給我。為什麼要這樣呢?是尊重大國的威望以表示敬意呀。如今我來到貴國,大王卻在一般的台觀上接見我,禮節十分傲慢;得到寶璧後,傳給姬妾們觀看,這樣來戲弄我。我觀察大王沒有給趙王十五城的誠意,所以我又取回寶璧。大王如果一定要逼我,我的頭今天就同寶璧一起在柱子上撞碎!」相如手持寶璧,斜視庭柱,就要向庭柱上撞去。秦王怕他把寶璧撞碎,便向他道歉,堅決請求他不要如此,並召來有司查看地圖,指明從某地到某地的十五座城邑都給趙國。相如估計秦王只不過用欺詐手段假裝給趙國城邑,實際上趙國根本不可能得到,於是就對秦王說:「和氏璧是天下公認的寶物,趙王懼怕貴國,不敢不奉獻出來。趙王送璧之前,齋戒了五天,如今大王也應齋戒五天,在殿堂上安排九賓大典,我才敢獻上寶璧。」秦王估量,畢竟不可能強力奪取,於是就答應齋戒五天,把相如安置在廣成賓館。相如估計秦王雖然答應齋戒,也必定背約不給城邑,便派他的隨從穿上粗麻布衣服,懷中藏好寶璧,從小路逃出,把寶璧送回趙國。
秦王齋戒五天後,就在殿堂上安排了九賓的大典禮,宴請趙國使者藺相如。相如來到後,對秦王說:「秦國從穆公以來的二十餘位君主,從沒有一個是能切實遵守信約的。我實在是害怕被大王欺騙而對不起趙王,所以派人帶着寶璧回去,已從小路回到趙國了。況且秦國強大趙國弱小,大王派遣一位使臣到趙國,趙國立即就會把璧送來。如今憑着秦國的強大,先把十五座城邑割讓給趙國,趙國哪裡敢留下寶璧而得罪大王呢?我知道欺騙大王是應該被誅殺的,我願意接受湯鑊之刑,只希望大王和各位大臣從長計議此事!」秦王和群臣面面相覷,發出苦笑之聲。侍從有人要拉相如去受刑,秦王趁機說:「如今殺了相如,終歸還是得不到寶璧,反而破壞了秦趙兩國的交情,不如趁此好好款待他,放他回到趙國,趙王難道會為了一塊璧玉的緣故而欺騙秦國嗎!」最終還是在殿堂上隆重地接見了相如,大禮完後讓他回了國。
相如回國後,趙王認為他是一位有德行、有才能的賢大夫,出使諸侯國,能做到不辱使命,於是封相如為上大夫。此後秦國並沒有把城邑給趙國,趙國也始終不給秦國寶璧。
此後秦國攻打趙國,奪取了石城。第二年,秦國再次攻打趙國,殺死兩萬人。
秦王派使者告訴趙王,想在西河外的澠池與趙王進行一次友好會見。趙王害怕秦國,打算不去。廉頗、藺相如商量道:「大王如果不去,就顯得趙國既軟弱又膽小。」趙王於是前去赴會,藺相如隨行。廉頗送到邊境,和趙王訣別說:「大王此行,估計路程和會談結束,再加上返回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天。如果三十天還沒回來,就請您允許我們立太子為王,以斷絕秦國要挾的妄想。」趙王答應了,便去澠池與秦王會見。秦王飲到酒興正濃時,說:「我私下裡聽說趙王愛好音樂,請您奏瑟一曲!」趙王就彈起瑟來。秦國的史官上前來寫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與趙王一起飲酒,令趙王彈瑟。」藺相如上前說:「趙王私下裡聽說秦王擅長秦地土樂,請讓我給秦王捧上盆,來相互為樂。」秦王發怒,不答應。這時藺相如向前進獻瓦缻,並跪下請秦王演奏。秦王不肯擊缻,藺相如說:「在這五步之內,如果我自殺,脖頸里的血可以濺在大王身上了!」秦王的侍從們想要殺藺相如,藺相如睜圓雙眼大聲斥罵他們,侍從們都嚇得倒退。因此秦王很不高興,也只好敲了一下缻。相如回頭來招呼趙國史官寫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為趙王擊缻。」秦國的大臣們說:「請你們用趙國的十五座城池向秦王獻禮。」藺相如也說:「請你們用秦國的咸陽向趙王獻禮。」直到酒宴結束,秦王始終也未能壓倒趙王。趙國也部署了大批軍隊來防備秦國,因而秦國也不敢輕舉妄動。
澠池會結束以後回到趙國,由於藺相如功勞大,被封為上卿,官位在廉頗之上。廉頗說:「作為趙國的將軍,我有攻戰城池作戰曠野的大功勞,而藺相如只不過靠能說會道立了點功,可是他的地位卻在我之上,況且藺相如本來就出身卑賤,我感到羞恥,無法容忍在他的下面。」並且揚言說:「我遇見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一番。」藺相如聽到這話後,不願意和廉頗相會。每到上朝時,藺相如常常聲稱有病,不願和廉頗去爭位次的先後。沒過多久,藺相如外出,遠遠看到廉頗,藺相如就掉轉車子迴避。於是藺相如的門客就一起來向藺相如抗議說:「我們之所以離開親人來侍奉您,是仰慕您高尚的節義呀。如今您與廉頗官位相同,廉頗傳出壞話,而您卻害怕躲避着他,膽怯得也太過分了,一般人尚且感到羞恥,更何況是身為將相的人呢!我們這些人沒有出息,請讓我們辭去吧!」藺相如堅決地挽留他們,說:「諸位認為廉將軍和秦王相比誰更厲害?」眾人都說:「廉將軍比不上秦王。」藺相如說:「以秦王的威勢,而我尚敢在朝廷上呵斥他,羞辱他的群臣,我藺相如雖然無能,難道會害怕廉將軍嗎!但是我想到,強大的秦國之所以不敢對趙國用兵,就是因為有我們兩人在呀。如今我們倆相鬥,就如同兩猛虎爭鬥一般,勢必不能同時生存。我之所以這樣忍讓,就是將國家的危難放在前面,而將個人的私怨擱在後面罷了!」廉頗聽說了這些話,就脫去上衣,露出上身,背着荊鞭,由賓客引領,來到藺相如的門前請罪,他說:「我這個粗野卑賤的人,想不到將軍的胸懷如此寬大啊!」二人終於相互交歡和好,成了生死與共的好友。
注釋
1.趙惠文王十六年:公元前283年。趙惠文王,趙國君主,名何。
2.陽晉:齊國城邑,在今山東菏澤西北。
3.上卿:戰國時期諸侯國大臣中最高的官位。
4.宦者令:宦官的首領。
5.舍人:有職務的門客。
6.和氏璧:戰國時著名的玉璧,是楚人卞和發現的,故名。事見《韓非子·何氏》。
7.秦昭王:即秦昭襄王,名則。
8.遺(wèi):送。
9.徒見欺:白白地被欺騙。
10.亡走燕:逃到燕國去。
11.何以知燕王:根據什麼知道燕王(會收留你)。
12.境上:指燕趙兩國的邊境。
13.幸於趙王:被趙王寵愛。幸,寵幸。
14.乃:卻,竟然。
15.束君歸趙:把您捆綁起來送還趙國。
16.肉袒伏斧質:解衣露體,伏在斧質上。袒,脫衣露體。質,同「鑕」,承斧的砧板。
17.宜可使:可供差遣。宜,適宜。
18.不:同「否」。
19.曲:理屈,理虧。
20.均之二策:衡量這兩個計策。均,衡量。之,這。
21.寧許以負秦曲:寧可答應,而讓秦國承擔理虧的責任。
22.奉:捧着。
23.完璧歸趙:讓璧完整無損地歸還趙國。
24.章台:秦宮名,舊址今陝西長安故城西南角。
25.奏:進獻。
26.美人:指秦王的姬妾。
27.償趙城:把十五城補償給趙國。
28.瑕:玉上的斑點或裂痕。
29.卻立:倒退幾步立定。
30.怒髮上沖冠:憤怒得頭髮直豎,頂起了冠。形容極其憤怒。
31.負:倚仗。
32.布衣之交:平民間的交往。古代平民只穿麻衣、葛布,故稱布衣。
33.逆:拂逆,觸犯。
34.齋戒:古人祭祀之前,一定要沐浴更衣,節制飲食,表示虔誠,叫做齋戒。
35.書:指趙王的覆信。
36.庭:同「廷」,朝堂。
37.嚴:尊重,敬畏。
38.修敬:致敬。
39.列觀(guàn):一般的台觀,指章台。不在朝堂接見,說明秦對趙使的不尊重。
40.急:逼迫。
41.睨(nì):斜視。
42.辭謝:婉言道歉。
43.固請:堅決請求(相如不要把璧撞破)。
44.有司:職有專司的官吏。
45.案圖:查明地圖。案,同「按」。
46.都:城邑。
47.特:只,只是。
48.詳為:假裝做。詳,同「佯」,假裝。
49.共傳:等於說公認。
50.設九賓:一種外交上最隆重的儀式。有儐相九人依次傳呼接引賓客上殿。賓,同「儐」。
51.舍:安置。
52.廣成傳(zhuàn):廣成,賓館名。傳,傳舍,賓館。
53.衣(yì)褐:穿着粗麻布短衣,指化裝成平民百姓。
54.徑道:小路。
55.繆公:即秦穆公。繆,同「穆」。
56.堅明約束:堅決明確地遵守信約。約束,信約。
57.間(jiàn):抄小路,與上文「從徑道亡」相應。
58.立:立刻。
59.就湯鑊(huò):指接收烹刑。湯,沸水。鑊,大鍋。
60.孰:同「熟」,仔細。
61.嘻:苦笑聲。
62.因而厚遇之:趁此優厚地款待他。
63.卒廷見相如:終於在朝堂上接見藺相如。
64.畢禮而歸之:舉行完廷見的外交大禮然後送他回國。
65.拔石城:攻取石城。石城,故址在今河南林州西南。
66.為好:修好。
67.西河外澠(miǎn)池:西河,黃河西邊。澠池,今河南澠池。
68.欲毋行:想不去。
69.訣:告別。
70.度道里會遇之禮畢:估算前往澠池的路程和會談完畢的時間。道里,路程。
71.絕秦望:斷絕秦國要挾脅迫的念頭。
72.好音:喜歡音樂。
73.瑟:古代樂器,形似琴而較長大。通常配有二十五根弦。
74.御史:官名。戰國時御史專管圖籍,記載國家大事。
75.秦聲:秦國的音樂。
76.盆缶(fǒu):均為瓦器。秦人敲打盆缶作為唱歌時的節拍。
77.刃:刀鋒。這裡是殺的意思。
78.叱:喝罵。
79.靡:倒下,這裡指後退。
80.懌(yì):愉快。
81.為秦王壽:祝秦王長壽,指向秦王獻禮。
82.竟酒:直到酒宴完畢。
83.盛設兵:多布置軍隊。
84.右:上。古人以右為尊。
85.相如素賤人:指藺相如這個人做過太監的家臣,向來微賤。素,素來,向來。
86.爭列:爭位次的高下。
87.引車避匿:將車子調轉躲避。
88.舍人:指藺相如的門客。
89.相與:一起,共同。
90.孰與秦王:與秦王相比怎麼樣?孰與,與……相比。孰,誰,哪一個。
91.駑:愚笨,拙劣。
92.負荊:背着荊條,表示願受鞭打。
93.因:通過。
94.將軍:當時的上卿兼職將相,所以廉頗這樣稱呼藺相如。
95.刎(wěn)頸之交:指能夠共患難、同生死的朋友。刎頸,殺頭。刎,割。
參考資料:
《廉頗藺相如列傳》生動刻畫了廉頗、藺相如、趙奢、李牧、趙惠文王等一批性格各異的人物形象,他們或耿直或忠厚,或魯莽或機智,形象鮮明生動,令人嘆服。
抓住人物特徵,人物形象凸現紙上。司馬遷善於抓住人物主要特徵進行極力渲染。如在對事跡頗豐的藺相如這一形象進行處理時,便抓住「智勇」這一特徵為核心展開描述。正如他在本傳傳末所論贊的:「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也。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泰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在對完璧歸趙、澠池之會等事件進行描述時更是緊緊扣住藺相如的機智勇敢這一特徵,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層層襯染,極力蓄勢,造成人物形象的張勢。司馬遷在文中極盡渲染之能事,層層蓄勢,有如大江截流。如他在文中五次渲染相如操天下大勢為己用之睿智:為國紓難,利用國際輿論,借使秦負曲之勢,奉璧至秦;秦王得璧不償城,相如以「璧有瑕,請指示王」誆得玉璧後,抓住秦王貪婪的弱點,欲以璧擊柱,借「秦恐璧破」之勢威脅秦王;抓住秦國二十餘君「不堅明約束」之過,借理在我方之勢,使人懷璧歸趙;澠池之會,借「五步之內以頸血濺大王」之勢,逼秦王就範,為一擊缶;借「趙亦盛設兵以待秦」之勢,迫使秦不敢動武。相如勇智,已是光彩照人。行文至此,司馬遷筆勢陡轉:多謀善斷、意氣風發的藺相如竟對無理取鬧的廉頗一再退忍避讓,連門客都感到羞愧。當門客要離開他時,才袒露他「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的胸懷。相如的絕頂智慧和賢相風采凸現在讀者的眼前。
參考資料:
本文節選自《史記·廉頗藺(lìn)相如列傳》。原為廉頗、藺相如、趙奢、李牧等人的合傳。這是原傳的第一大部分。列傳,古代紀傳體史書中的一種體例,用來記敘帝王、諸侯以外的歷史人物的事跡。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
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
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仆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
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
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
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
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
」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
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
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斬。
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
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
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
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
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
或以為死,或以為亡。
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
」吳廣以為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
」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
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
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
」卒皆夜驚恐。
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
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
尉果笞廣。
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
陳勝佐之,並殺兩尉。
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
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
」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
袒右,稱大楚。
為壇而盟,祭以尉首。
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
攻大澤鄉,收而攻蘄。
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
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
行收兵。
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
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
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
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
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為王。
」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
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五帝,尚矣。
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
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傳。
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
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
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顧弟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
書缺有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
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
余並論次,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
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
《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
」太史公曰:「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
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
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未嘗屈辱。
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
百官荒亂,諸侯並侵,國且危亡,在於旦暮,左右莫敢諫。
淳于髡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嗚,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
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
威行三十六年。
語在《田完世家》中。
威王八年,楚人發兵加齊。
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齎金百斤,車馬十駟。
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
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污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
』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
」於是齊威王乃益齎黃金千溢,白璧十雙,車馬百駟。
髡辭而行,至趙。
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
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悅,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
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
」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後,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
若親有嚴客,髡帣韝鞠,侍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
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覩,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
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三。
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
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
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
」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
齊王曰:「善。
」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
宗室置酒,髡嘗在側。
。
太史公曰: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
」又聞項羽亦重瞳子。
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蜂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
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
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
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
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
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
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
」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
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
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斬。
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
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
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
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
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
或以為死,或以為亡。
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
」吳廣以為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
」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
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
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
」卒皆夜驚恐。
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
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
尉果笞廣。
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
陳勝佐之,並殺兩尉。
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
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nìng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
」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
袒右,稱大楚。
為壇而盟,祭以尉首。
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
攻大澤鄉,收而攻蘄qí。
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
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
行收兵。
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
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
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
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
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為王。
」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
乃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
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
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
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
至陳,陳王誅殺葛嬰。
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吳廣圍滎陽。
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
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
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
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
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
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
章邯擊,大破之。
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
陳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
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立之。
」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
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
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
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
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
若楚不勝秦,必重趙。
趙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
」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
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原將軍立為燕王。
」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
」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
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
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以齊反擊周市。
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
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周市不肯。
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遣之國。
周市卒為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
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
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
」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
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
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
與戰,田臧死,軍破。
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
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
陳王誅鄧說。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
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
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
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
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
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
陳勝葬碭,諡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
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為秦。
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
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
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
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
」田儋誅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
呂將軍走,收兵復聚。
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
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
已為王,王陳。
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
」宮門令欲縛之。
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
陳王出,遮道而呼涉。
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
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楚人謂多為伙,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
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
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
」陳王斬之。
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
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
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
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
陳王信用之。
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高祖時為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為治也。
猶未足恃也。
夫先王以仁義為本,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秦孝公據餚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
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
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
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
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
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
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
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
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以賂秦。
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飄櫓。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
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
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
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
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
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不銛於鈎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
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
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
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
然後以六合為家,餚函為宮。
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索隱述贊】天下匈匈,海內乏主,掎鹿爭捷,瞻烏爰處。
陳勝首事,厥號張楚。
鬼怪是憑,鴻鵠自許。
葛嬰東下,周文西拒。
始親朱房,又任胡武。
伙頤見殺,腹心不與。
莊賈何人,反噬城父!。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
為楚懷王左徒。
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
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
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
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
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
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
』」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
「離騷」者,猶離憂也。
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
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
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
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
《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
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
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
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
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
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
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
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
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
其後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
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
」楚懷王貪而信張儀,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
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
」楚使怒去,歸告懷王。
懷王怒,大興師伐秦。
秦發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
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於藍田。
魏聞之,襲楚至鄧。
楚兵懼,自秦歸。
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
楚王曰:「不願得地,願得張儀而甘心焉。
」張儀聞,乃曰:「以一儀而當漢中地,臣請往如楚。
」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詭辯於懷王之寵姬鄭袖。
懷王竟聽鄭袖,復釋去張儀。
是時屈原既疏,不復在位,使於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後,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
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
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
」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
入武關,秦伏兵絕其後,因留懷王,以求割地。
懷王怒,不聽。
亡走趙,趙不內。
復之秦,竟死於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
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繫心懷王,不忘欲反。
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
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
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
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
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
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
《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
王明,並受其福。
」王之不明,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
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
頃襄王怒而遷之。
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
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
」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
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
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
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
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
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
其後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
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
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
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
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 。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
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
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
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
急擊勿失!」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
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
」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
』故聽之。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
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
」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
」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
」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張良出,要項伯。
項伯即入見沛公。
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
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
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
」沛公曰:「諾。
」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
不如因善遇之。
」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
」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
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
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
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
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
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
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
」莊則入為壽。
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
」項王曰:「諾。
」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
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
」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
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
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
」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
」則與斗卮酒。
噲拜謝,起,立而飲之。
項王曰:「賜之彘肩。
」則與一生彘肩。
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
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
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
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
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
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
」樊噲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
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
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
乃令張良留謝。
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
會其怒,不敢獻。
公為我獻之。
」張良曰:「謹諾。
」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
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
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
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
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不能辭。
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
」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
」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
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
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嫚秦廢學校,坑儒並焚書。師吏辜誦說,《六經》歸榛蕪。
漢興雖天授,創業由征誅。典禮命叔孫,綿蕞誠區區。
百年生董子,私淑洙泗徒。下帷絕窺園,精心究典謨。
從容對三策,致君期唐虞。武皇內多欲,遇之以虛拘。
詎能崇正學,詔令相江都。後復相膠西,驕主重諂諛。
誠正能感通,兩地無齟齬。邪臣懷妒嫉譎計何從攄。
《春秋》詳災異,眾口訾其迂。弟子昧師說,妄謂論大愚。
獲罪得免死,諴口全其軀。所幸聖道明,邪正分殊途。
以待後來者,迭起胥匡扶。有宋五子興,直溯姬孔初。
日月懸中天,蒙翳消雲衢。何人啟塗徑,廣川實先驅。
而胡昌黎伯,吐辭取敷腴。屈原司馬遷,子云與相如。
論道遺董子,所見猶偏隅。我過景州里,祠宇叢枌榆。
稽拜瞻儀容,和粹緬真儒。王道復誰陳,攬轡空踟躕。
叱羿射狂日,令媧補漏天。千秋絕至技,萬象橫妖躔。
問我今何適,吞聲滯窮邊。問我何名姓,碧玉琬琰鐫。
上帝有弄臣,戲博太山巔。爭道誤一叱,中讒墮風煙。
臨岐酌沆瀣,渴吻三十年。月為琉璃盌,星是黃金錢。
小兒東方語,鄉里驚不傳。一字猶未識,調笑司馬遷。
左氏盲老公,齷齪諸侯編。插天昭王台,至今在幽燕。
挾策往從之,飛翰獨翩翩。魚服誤白龍,豫且嬉廣淵。
一為湛朱網,蛙黽遂來牽。驤首叫閶闔,七萃俱茫然。
西入鸘鳩司,慘澹白雲篇。何來四五人,自稱俱謫仙。
其魁廣成子,安期或偓佺。惝恍識其故,昔者上帝前。
托陪瑤池飲,歸共青輜軿。悟來忽大笑,靈氣生五咽。
豈無兜離樂,不得誇喧闐。高歌灞陵畔,落日珊瑚鞭。
酒間呼白雪,片片下瓊筵。四海水四勺,五嶽五石拳。
且移華陽席,改就糟丘眠。一言斗突兀,萬目紛睊睊。
猛虎欲齧人,不肯避豪賢。腐鼠豈入眼,鵷雛遇鷹鸇。
執戟鬢垂白,巧宦笑其玄。舉世逐狂且,南威故不妍。
頭顱無凡骨,不愛插貂蟬。君自吹胡管,我自挾朱弦。
請君勿相忌,君亦勿見憐。但令放之去,歸種南山田。
野夫事真宰,肯受時人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