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高高的樹木不幸時常受到狂風的吹襲,平靜的海面被吹得不住地波浪迭起。
寶劍雖利卻不在我的手掌之中,無援助之力而結交很多朋友又有何必?
你沒有看見籬笆上面那可憐的黃雀,為躲避兇狠的鷂卻又撞進了網裡。
張設羅網的人見到黃雀是多麼歡喜,少年見到掙扎的黃雀不由心生憐惜。
拔出利劍對着羅網用力挑去,黃雀才得以飛離那受難之地。
振展雙翅直飛上蒼茫的高空,獲救的黃雀又飛來向少年表示謝意。
注釋
野田黃雀行:《樂府詩集》收於《相和歌·瑟調曲》,是曹植後期的作品。
悲風:悽厲的寒風。
揚其波:掀起波浪。此二句比喻環境兇險。
利劍:鋒利的劍。這裡比喻權勢。
結友:交朋友。何須:何必,何用。
鷂(yào):一種非常兇狠的鳥類,鷹的一種,似鷹而小。羅:捕鳥用的網。
羅家:設羅網捕雀的人。
捎:揮擊;削破;除去。
飛飛:自由飛行貌。
摩:接近、迫近。「摩蒼天」是形容黃雀飛得很高。
參考資料:
全詩可分兩段。前四句為一段。「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兩句以比興發端,出語驚人。《易》曰:「撓萬物者莫疾乎風。」(《說卦》)諺曰:「樹大招風。」則高樹之風,其摧折破壞之力可想而知。「風」前又着一「悲」字,更加強了這自然景觀所具的主觀感情色彩。大海無邊,波濤山立,風吹浪涌,楫摧檣傾,它和首句所描繪的惡劣的自然環境,實際是現實政治氣侯的象徵,曲折地反映了宦海的險惡風濤和政治上的挫折所引起的作者內心的悲憤與憂懼。正是在這樣一種政治環境裡,在這樣一種心情支配下,作者痛定思痛,在百轉千回之後,滿懷悲憤喊出了「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這一自身痛苦經歷所得出的結論。沒有權勢便不必交友,這真是石破天驚之論!無論從傳統的觀念,無論從一般人的生活實際,都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來。儒家一向強調「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強調「四海之內皆兄弟」(《論語·顏淵》)。從《詩經·伐木》的「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到今天民間流傳的「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都是強調朋友越多越好。然而,正是由於它的不合常情常理,反而有了更加強烈的震撼力量,更加深刻地反映了作者內心的悲憤。從曹集中《贈徐幹》「親交義在敦」、《贈丁儀》「親交義不薄」、《送應氏》「念我平生親」、《箜篌引》「親友從我游」等等詩句來看,作者是一個喜交遊、重友情的人。這樣一個風流倜儻的翩翩佳公子,如今卻大聲呼喊出與自己本性完全格格不入的話來,不但用以自警,而且用以告誡世人,則其內心的悲苦激烈、創巨痛深,正是不言可知。
「不見籬間雀」以下為全詩第二段。無權無勢就不必交友,這當然不是作者內心的真實思想,而是在特殊情況下所發出的悲憤至極的牢騷。這個觀點既無法被讀者接受,作者也無法引經據典加以論證。因此他採用寓言手法,用「不見」二字引出了持劍少年救雀的故事。這個故事從表面看,是從反面來論證「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這一不易為人接受的觀點,而實際上卻是緊承上段,進一步抒寫自己內心的悲憤情緒。
黃雀是溫馴的小鳥,加上「籬間」二字,更可見其並無沖天之志,不過在籬間嬉戲度日而已。然而就是這樣一隻於人於物都無所害的小鳥,竟也不能見容於世人,設下羅網,放出鷂鷹,必欲驅捕逐得而後快。為羅驅雀的鷂鷹何其兇惡,見鷂投羅的黃雀何其可憐,見雀而喜的羅家何其卑劣。作者雖無一字褒貶,而感情已深融於敘事之中。作者對掌權者的痛恨,對無辜被害的弱小者的同情,均不難於詞句外得之。
作者又進而想象有一手仗利劍的少年,抉開羅網,放走黃雀。黃雀死裡逃生,直飛雲霄,卻又從天空俯衝而下,繞少年盤旋飛鳴,感謝其救命之恩。顯然,「拔劍捎羅網」的英俊少年實際是作者想象之中自我形象的化身;黃雀「飛飛摩蒼天」所表現的輕快、愉悅,實際是作者在想象中解救了朋友急難之後所感到的輕快和愉悅。誠然,這只是作者的幻想而已。在現實中無能為力,只好在幻想的虛境中求得心靈的解脫,其情亦可悲矣。然而,在這虛幻的想象中,也潛藏着作者對布羅網者的憤怒和反抗。
曹植詩歌的特點,鍾嶸《詩品》的「骨氣奇高,辭采華茂」八個字最為確評,也最常為人引用。但就這首《野田黃雀行》而言,「骨氣」(思想內容)確實是高的,而辭采卻說不上「華茂」。從總體上看,這首詩更具有漢樂府民歌的質樸風味。首先,拔劍捎網、黃雀謝恩這一情節,就明顯受漢樂府民歌中許多帶寓言色彩的作品的影響。西漢《鐃歌》十八曲中《艾如張》一曲有「山出黃雀亦有羅,雀已高飛奈雀何」之句,對此篇構思的啟發,更是顯然。其次,此詩的詞句也多質樸無華。「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這種句式完全是純粹的口語,「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二句中的疊字及頂真修辭手法也都是樂府民歌中常見的。這些樸實的詞句和詩歌所要表現的內容正相適應,如果有意雕琢,其感人的力量也許倒反而會減退了。於此可見曹植這個才高八斗的作家向民歌學習所取得的成就。
參考資料:
此詩選自《曹植集》卷六。史載,建安二十四年(219年),曹操藉故殺了曹植親信楊修,次年曹丕繼位,又殺了曹植知友丁氏兄弟。曹植身處動輒得咎的逆境,無力救助友人,深感憤忿,內心十分痛苦,只能寫詩寄意。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
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
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
其詞曰: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
日既西傾,車殆馬煩。
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
於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
俯則未察,仰以殊觀。
睹一麗人,於岩之畔。
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於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
然則君王之所見,無乃是乎!其狀若何?臣願聞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穠纖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雲髻峨峨,修眉聯娟。
丹唇外朗,皓齒內鮮。
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瓌姿艷逸,儀靜體閒。
柔情綽態,媚於語言。
奇服曠世,骨像應圖。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
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
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
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
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
左倚采旄,右蔭桂旗。
攘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盪而不怡。
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
願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
嗟佳人之信修,羌習禮而明詩。
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
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
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
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於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
神光離合,乍陰乍陽。
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
踐椒途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爾乃眾靈雜沓,命儔嘯侶。
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
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
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
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轉眄流精,光潤玉顏。
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於是屏翳收風,川後靜波。
馮夷鳴鼓,女媧清歌。
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鑾以偕逝。
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
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
於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揚。
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
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
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
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
雖潛處於太陰,長寄心於君王。
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於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
遺情想像,顧望懷愁。
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
浮長川而忘反,思綿綿而增慕。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命僕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
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仰彼朔風,用懷魏都。
願騁代馬,倏忽北徂。
凱風永至,思彼蠻方。
願隨越鳥,翻飛南翔。
四氣代謝,懸景運周。
別如俯仰,脫若三秋。
昔我初遷,朱華未希。
今我旋止,素雪雲飛。
俯降千仞,仰登天阻。
風飄蓬飛,載離寒暑。
千仞易陟,天阻可越。
昔我同袍,今永乖別。
子好芳草,豈忘爾貽。
繁華將茂,秋霜悴之。
君不垂眷,豈雲其誠!秋蘭可喻,桂樹冬榮。
弦歌盪思,誰與銷憂。
臨川慕思,何為泛舟。
豈無和樂,游非我鄰。
誰忘泛舟,愧無榜人。
美女妖且閒,採桑歧路間。
柔條紛冉冉,葉落何翩翩。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
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
借問女安居,乃在城南端。
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
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
媒氏何所營?玉帛不時安。
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
眾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觀?
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
東海廣且深。
由卑下百川。
五嶽雖高大。
不逆垢與塵。
良木不十圍。
洪條無所因。
長者能博愛。
天下寄其身。
大匠無棄材。
船車用不均。
錐刀各異能。
何所獨卻前。
嘉善而矜愚。
大聖亦同然。
仁者各壽考。
四坐咸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