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河邊草地青青,園中柳樹鬱鬱蔥蔥。站在繡樓上的那位女子體態盈盈,她靠着窗戶容光照人好像皎皎的明月。上着艷麗妝容,姿容美好,纖縴手指扶着窗兒眺望着遠方。她曾經是常年賣唱的歌女,現在已經成了遊子的妻子。不想遊子遠行在外總是不回來,丟下她一個獨守空房實在難以忍受寂寞。
注釋鬱郁:茂盛的樣子。盈盈:形容舉止、儀態美好。皎皎:皎潔,潔白。牖(yǒu):古建築中室與堂之間的窗子。古院落由外而內的次序是門、庭、堂、室。進了門是庭,庭後是堂,堂後是室。室門叫「戶」,室和堂之間有窗子叫「牖」,室的北面還有一個窗子叫「向」。上古的「窗」專指在屋頂上的天窗,開在牆壁上的窗叫「牖」,後泛指窗。娥娥:形容女子姿容美好。倡家:古代指從事音樂歌舞的樂人。盪子:即「遊子」,辭家遠出、羈旅忘返的男子。▲
郭茂倩編 崇賢書院釋譯.樂府詩集.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4:287-289
此詩運用了第三人稱的寫法,寫出了少婦渴望愛情,渴望夫妻相依相偎,甚至舉案齊眉的平凡生活。此詩結構直中有婉,虛實相映;描寫細膩,突出細節;運用疊詞,富有情韻。
此詩敘述的是一個生活片斷,大致描述如下:女主人公獨立樓頭,體態盈盈,如臨風憑虛;她倚窗當軒,容光照人,皎皎有如輕雲中的明月;她紅妝艷服,打扮得十分用心;她牙雕般的纖纖雙手,扶着窗欞,在久久地引頸遠望:她望見了園林河畔,草色青青,綿綿延延,伸向遠方。「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欲何之,宿昔夢見之」(《古詩》),原來她的目光,正隨着草色,追蹤着遠行人往日的足跡;她望見了園中那株鬱鬱蔥蔥的垂柳,她曾經從這株樹上折枝相贈,希望柳絲兒,能「留」住遠行人的心兒。原來一年一度的春色,又一次燃起了她重逢的希望,也撩拔着她那青春的情思。希望,在盼望中又一次歸於失望;情思,在等待中化成了悲怨。她不禁回想起生活的撥弄。她,一個倡家女,好不容易掙脫了歡場淚歌的羈絆,找到了愜心的郎君,希望過上正常的人的生活;然而造化竟如此弄人,她不禁在心中吶喊:「遠行的盪子,為何還不歸來,這冰涼的空床,叫我如何獨守!」
此詩寫的就是這樣一個重演過無數次的平凡的生活片斷,用的也只是即景抒情的平凡章法、「秀才說家常話」(謝榛語)式的平凡語言;然而韻味卻不平凡。能於平凡中見出不平凡的境界來,就是此詩——也是《古詩十九首》——那後人刻意雕鐫所不能到的精妙。
這首詩其實就是一首歌詞,是能夠歌唱的詩句,也是《古詩十九首》中唯一使用了第三人稱敘說的形式。
詩的結構看似平直,卻直中有婉,極自然中得虛實相映、正反相照之妙。詩境的中心當然是那位樓頭美人,草色柳煙,是她望中所見,但詩人——他可能是偶然望見美人的局外人,也可能就是那位遠行的盪子——代她設想,則自然由遠而近,從園外草色,收束到園內柳煙,更匯聚到一點,園中心那高高樓頭。自然界的青春,為少婦的青春作陪襯;青草碧柳為艷艷紅妝陪襯,美到了極至。而唯其太美,所以篇末那突發的悲聲才分外感人,也只是讀詩至此,方能進一步悟到,開首那充滿生命活力的草樹,早已抹上了少婦那夢思般的哀愁。這也就是前人常說的《十九首》之味外味。如以後代詩家的詩法分析,形成前後對照,首尾相應的結構。然而詩中那朴茂的情韻,使人不能不感到,詩人並不一定作如此巧妙營構,他,只是為她設想,以她情思的開展起伏為線索,一一寫成,感情的自然曲折,形成了詩歌結構的自然曲折。
詩的語言並不經奇,只是用了民歌中常用的疊詞,而且一連用了六個,但是貼切而又生動。青青與鬱郁,同是形容植物的生機暢茂,但青青重在色調,鬱郁兼重意態,且二者互易不得。柳絲堆煙,方有鬱郁之感,河邊草色,伸展而去,是難成鬱郁之態的,而如僅以青青狀柳,亦不足盡其意態。盈盈、皎皎,都是寫美人的風姿,而盈盈重在體態,皎皎重在風采,由盈盈而皎皎,才有如同明月從雲層中步出那般由隱綽到不鮮的感覺,試先後互易一下,必會感到輕重失當。娥娥與纖纖同是寫其容色,而娥娥是大體的讚美,纖纖是細部的刻劃,互易不得。六個疊字無一不切,由外圍而中心,由總體而局部,由朦朧而清晰,烘托刻畫了樓上女盡善盡美的形象,這裡當然有一定的提煉選擇,然而又全是依詩人遠望或者懸想的的過程逐次映現的。也許正是因為順想象的層次自然展開,才更幫助了當時尚屬草創的五言詩人詞彙用得如此貼切,不見雕琢之痕,如憑空營構來位置辭藻,效果未必會如此好。這就是所謂「秀才說家常話」。
六個疊字的音調也富於自然美、變化美。青青是平聲,鬱郁是仄聲,盈盈又是平聲,濁音,皎皎則又為仄聲,清音;娥娥,纖纖同為平聲,而一濁一清,平仄與清濁之映襯錯綜,形成一片宮商,諧和動聽。當時聲律尚未發現,詩人只是依直覺發出了天籟之音,無怪乎南朝鐘嶸《詩品》要說「蜂腰鶴膝,閭里已具」了。這種出於自然的調聲,使全詩音節在流利起伏中仍有一種古樸的韻味,細辨之,自可見與後來律調的區別。
六個疊詞聲、形、兩方面的結合,在疊詞的單調中賦予了一種豐富的錯落變化。這單調中的變化,正入神地傳達出了女主人公孤獨而耀目的形象,寂寞而煩擾的心聲。
這位詩人不可能懂得個性化、典型化之類的美學原理,但深情的遠望或懸想,情之所鍾,使他恰恰寫出了女主人公的個性與典型意義。這是一位倡女,長年的歌笑生涯,對音樂的敏感,使她特別易於受到陽春美景中色彩與音響的撩拔、激動。她不是唐代王昌齡《閨怨》詩中那位不知愁的天真的貴族少女。她凝妝上樓,一開始就是因為怕遲來的幸福重又失去,而去痴痴地盼望行人,她娥娥紅妝也不是為與春色爭美,而只是為了伊人,痴想着他一回來,就能見到她最美的容姿。因此她一出場就籠罩在一片草色淒淒,垂柳鬱郁的哀怨氣氛中。她受苦太深,希望太切,失望也因而太沉重,心靈的重壓,使她迸發出「空床難獨守」這一無聲卻又是赤裸裸的情熱的吶喊。這不是「悔教夫婿覓封侯」式的精緻的委婉,而只是,也只能是倡家女的坦露。也唯因其幾近無告的孤苦吶喊,才與其明艷的麗質,形成極強烈的對比,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詩人在自然真率的描摹中,顯示了從良倡家女的個性,也通過她顯示出在遊宦成風而希望渺茫的漢末,一代中下層婦女的悲劇命運。這就是個性化的典型性。▲
吳小如 等.漢魏六朝詩鑑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134-135
此詩是代思婦設想的閨怨之作,是《古詩十九首》之一,具體創作時間不詳。關於《古詩十九首》的時代背景有多種說法。宇文所安認為中國早期詩歌是一個複製系統,找不到「古詩」早於建安時期的確鑿證據。木齋提出《古詩十九首》及建安詩歌的重要組成大部分詩作是曹植之作。
孫明君.《青青陵上柏》的作者與作年辨.陝西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4(01).
徐中玉 金啟華.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一).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9:237
出身天寶今年幾,頑鈍如錘命如紙。
作官不了卻來歸,還是杜陵一男子。
北風慘慘投溫泉,忽憶先皇游幸年。
身騎廄馬引天仗,直入華清列御前。
玉林瑤雪滿寒山,上升玄閣游絳煙。
平明羽衛朝萬國,車馬合沓溢四鄽。
蒙恩每浴華池水,扈獵不蹂渭北田。
朝廷無事共歡燕,美人絲管從九天。
一朝鑄鼎降龍馭,小臣髯絕不得去。
今來蕭瑟萬井空,唯見蒼山起煙霧。
可憐蹭蹬失風波,仰天大叫無奈何。
弊裘羸馬凍欲死,賴遇主人杯酒多。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雲,欲相師。
仆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
雖常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
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乃幸見取。
仆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
為眾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
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
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
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
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
屈子賦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
」仆往聞庸、蜀之南,恆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余以為過言。
前六七年,仆來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嶺,被南越中數州。
數州之犬,皆蒼黃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乃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
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
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鬧取怒乎?仆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
居南中九年,增腳氣病,漸不喜鬧。
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
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
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
數百年來,人不復行。
近有孫昌胤者,獨發憤行之。
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庭,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
」應之者咸憮然。
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曳笏卻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
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
今之命師者大類此。
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雖仆敢為師,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仆固願悉陳中所得者。
吾子苟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
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如何也。
今書來言者皆大過。
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
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為炳炳烺烺,務釆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
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遠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遠矣。
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
抑之欲其奧,揚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
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恆,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
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
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
苟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
宗元復白。
甘泉祠殿漢離宮。五雲中。渺難窮。永漏通宵,壺矢轉金銅。曾從鈞天知帝所,孤鶴老,寄遼東。強扶衰病步龍鍾。雪花濛。打窗風。一點青燈,惆悵伴南宮。惟有史君同此恨,丹鳳□,水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