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其一】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短歌行其二】周西伯昌,懷此聖德。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修奉貢獻,臣節不隆。崇侯讒之,是以拘系。後見赦原,賜之斧鉞,得使征伐。為仲尼所稱,達及德行,猶奉事殷,論敘其美。齊桓之功,為霸之首。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一匡天下,不以兵車。正而不譎,其德傳稱。孔子所嘆,並稱夷吾,民受其恩。賜與廟胙,命無下拜。小白不敢爾,天威在顏咫尺。晉文亦霸,躬奉天王。受賜圭瓚,秬鬯彤弓,盧弓矢千,虎賁三百人。威服諸侯,師之所尊。八方聞之,名亞齊桓。河陽之會,詐稱周王,是其名紛葩。
《短歌行》是漢樂府的舊題,屬於《相和歌辭·平調曲》。這就是說它本來是一個樂曲的名稱。最初的古辭已經失傳。樂府里收集的同名有24首,最早的是曹操的這首。這種樂曲怎麼唱法,現在當然是不知道了。但樂府《相和歌·平調曲》中除了《短歌行》還有《長歌行》,唐代吳兢《樂府古題要解》引證古詩「長歌正激烈」,魏文帝曹丕《燕歌行》「短歌微吟不能長」和晉代傅玄《艷歌行》「咄來長歌續短歌」等句,認為「長歌」、「短歌」是指「歌聲有長短」。我們現在也就只能根據這一點點材料來理解《短歌行》的音樂特點。《短歌行》這個樂曲,原來當然也有相應的歌辭,就是「樂府古辭」,但這古辭已經失傳了。現在所能見到的最早的《短歌行》就是曹操所作的擬樂府《短歌行》。所謂「擬樂府」就是運用樂府舊曲來補作新詞,曹操傳世的《短歌行》共有兩首,這裡要介紹的是其中的第一首。
這首《短歌行》的主題非常明確,就是作者希望有大量人才來為自己所用。曹操在其政治活動中,為了擴大他在庶族地主中的統治基礎,打擊反動的世襲豪強勢力,曾大力強調「唯才是舉」,為此而先後發布了「求賢令」、「舉士令」、「求逸才令」等;而《短歌行》實際上就是一曲「求賢歌」、又正因為運用了詩歌的形式,含有豐富的抒情成分,所以就能起到獨特的感染作用,有力地宣傳了他所堅持的主張,配合了他所頒發的政令。
《短歌行》原來有「六解」(即六個樂段),按照詩意分為四節來讀。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在這八句中,作者強調他非常發愁,愁得不得了。那麼愁的是什麼呢?原來他是苦於得不到眾多的「賢才」來同他合作,一道抓緊時間建功立業。試想連曹操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居然在那裡為「求賢」而發愁,那該有多大的宣傳作用。假如庶族地主中真有「賢才」的話,看了這些話就不能不大受感動和鼓舞。他們正苦於找不到出路呢,沒有想到曹操卻在那裡渴求人才,於是那真正有才或自以為有才的許許多多人,就很有可能躍躍欲試,向他「歸心」了。 「對酒當歌」八句,猛一看很象是《古詩十九首》中的消極調子,而其實大不相同。這裡講「人生幾何」,不是叫人「及時行樂」,而是要及時地建功立業。又從表面上看,曹操是在抒個人之情,發愁時間過得太快,恐怕來不及有所作為。實際上卻是在巧妙地感染廣大「賢才」,提醒他們人生就像「朝露」那樣易於消失,歲月流逝已經很多,應該趕緊拿定主意,到我這裡來施展抱負。所以一經分析便不難看出,詩中濃郁的抒情氣氛包含了相當強烈的政治目的。這樣積極的目的而故意要用低沉的調子來發端,這固然表明曹操真有他的愁思,所以才說得真切;但另一方面也正因為通過這樣的調子更能打開處於下層、多歷艱難、又急於尋找出路的人士的心扉。所以說用意和遣詞既是真切的,也是巧妙的。在這八句詩中,主要的情感特徵就是一個「愁」字,「愁」到需要用酒來消解(「杜康」相傳是最早造酒的人,這裡就用他的名字來作酒的代稱)。「愁」這種感情本身是無法評價的,能夠評價的只是這種情感的客觀內容,也就是為什麼而「愁」。由於自私、頹廢、甚至反動的緣故而愁,那麼這愁就是一種消極的感情;反之,為着某種有進步意義的目的而愁,那就成為一種積極的情感。放到具體的歷史背景中看,曹操在這裡所表達的愁緒就是屬於後者,應該得到恰當的歷史評價。清人陳沆在《詩比興箋》中說:「此詩即漢高祖《大風歌》思猛士之旨也。『人生幾何』發端,蓋傳所謂古之王者知壽命之不長,故並建聖哲,以貽後嗣。」這可以說基本上懂得了曹操發愁的含意;不過所謂「並建聖哲,以貽後嗣」還未免說得迂遠。曹操當時考慮的是要在他自己這一生中結束戰亂,統一全中國。與漢高祖唱《大風歌》是既有相通之處,也有不同之處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這八句情味更加纏綿深長了。「青青」二句原來是《詩經·鄭風·子衿》中的話,原詩是寫一個姑娘在思念她的愛人,其中第一章的四句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你那青青的衣領啊,深深縈迴在我的心靈。雖然我不能去找你,你為什麼不主動給我音信?)曹操在這裡引用這首詩,而且還說自己一直低低地吟誦它,這實在是太巧妙了。他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固然是直接比喻了對「賢才」的思念;但更重要的是他所省掉的兩句話:「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曹操由於事實上不可能一個一個地去找那些「賢才」,所以他便用這種含蓄的方法來提醒他們:「就算我沒有去找你們,你們為什麼不主動來投奔我呢?」由這一層含而不露的意思可以看出,他那「求才」的用心實在是太周到了,的確具有感人的力量。而這感人力量正體現了文藝創作的政治性與藝術性的結合。他這種深細婉轉的用心,在《求賢令》之類的文件中當然無法盡情表達;而《短歌行》作為一首詩,就能抒發政治文件所不能抒發的感情,起到政治文件所不能起的作用。緊接着他又引用《詩經·小雅·鹿鳴》中的四句,描寫賓主歡宴的情景,意思是說只要你們到我這裡來,我是一定會待以「嘉賓」之禮的,我們是能夠歡快融洽地相處併合作的。這八句仍然沒有明確地說出「求才」二字,因為曹操所寫的是詩,所以用了典故來作比喻,這就是「婉而多諷」的表現方法。同時,「但為君故」這個「君」字,在曹操的詩中也具有典型意義。本來在《詩經》中,這「君」只是指一個具體的人;而在這裡則具有了廣泛的意義:在當時凡是讀到曹操此詩的「賢士」,都可以自認為他就是曹操為之沈吟《子衿》一詩的思念對象。正因為這樣,此詩流傳開去,才會起到巨大的社會作用。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這八句是對以上十六句的強調和照應。以上十六句主要講了兩個意思,即為求賢而愁,又表示要待賢以禮。倘若借用音樂來作比,這可以說是全詩中的兩個「主題旋律」,而「明明如月」八句就是這兩個「主題旋律」的復現和變奏。前四句又在講憂愁,是照應第一個八句;後四句講「賢才」到來,是照應第二個八句。表面看來,意思上是與前十六句重複的,但實際上由於「主題旋律」的復現和變奏,因此使全詩更有抑揚低昂、反覆詠嘆之致,加強了抒情的濃度。再從表達詩的文學主題來看,這八句也不是簡單重複,而是含有深意的。那就是說「賢才」已經來了不少,我們也合作得很融洽;然而我並不滿足,我仍在為求賢而發愁,希望有更多的「賢才」到來。天上的明月常在運行,不會停止(「掇」通「輟」,「晉樂所奏」的《短歌行》正作「輟」,即停止的意思;高中課本中「掇」的解釋為:拾取,採取。何時可掇:什麼時候可以摘取呢);同樣,我的求賢之思也是不會斷絕的。說這種話又是用心周到的表現,因為曹操不斷在延攬人才,那麼後來者會不會顧慮「人滿為患」呢?所以曹操在這裡進一步表示,他的求賢之心就象明月常行那樣不會終止,人們也就不必要有什麼顧慮,早來晚來都一樣會受到優待。關於這一點作者在下文還要有更加明確的表示,這裡不過是承上啟下,起到過渡與襯墊的作用。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月明」四句既是準確而形象的寫景筆墨,同時也有比喻的深意。清人沈德潛在《古詩源》中說:「月明星稀四句,喻客子無所依託。」這說明他看出了這四句是比喻,但光說「客子」未免空泛;實際上這是指那些猶豫不定的人才,他們在三國鼎立的局面下一時無所適從。所以曹操以烏鵲繞樹、「何枝可依」的情景來啟發他們,不要三心二意,要善於擇枝而棲,趕緊到自己這一邊來。這四句詩生動刻畫了那些猶豫彷徨者的處境與心情,然而作者不僅絲毫未加指責,反而在濃郁的詩意中透露着對這一些人的關心和同情。這恰恰說明曹操很會做思想工作,完全是以通情達理的姿態來吸引和爭取人才。而象這樣一種情味,也是充分發揮了詩歌所特有的感染作用。最後四句畫龍點睛,明明白白地披肝瀝膽,希望人才都來歸我,確切地點明了本詩的主題。「周公吐哺」的典故出於《韓詩外傳》,據說周公自言:「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下,吾於天下亦不輕矣。然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周公為了接待天下之士,有時洗一次頭,吃一頓飯,都曾中斷數次,這種傳說當然是太誇張了。不過這個典故用在這裡卻是突出地表現了作者求賢若渴的心情。「山不厭高,海不厭深」二句也是通過比喻極有說服力地表現了人才越多越好,決不會有「人滿之患」。借用了《管仲·行解》中陳沆說:「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天下三分,士不北走,則南馳耳。分奔蜀吳,棲皇未定,若非吐哺折節,何以來之?山不厭土,故能成其高;海不厭水,故能成其深;王者不厭士,故天下歸心。」(亦見《詩比興箋》)這些話是很有助於說明本詩的背景、主題以及最後各句之意的。
總起來說,《短歌行》正像曹操的其它詩作如《蒿里行》、《對酒》、《苦寒行》等一樣,是政治性很強的詩作,主要是為曹操當時所實行的政治路線和政策策略服務的;然而它那政治內容和意義卻完全熔鑄在濃郁的抒情意境之中,全詩充分發揮了詩歌創作的特長,準確而巧妙地運用了比興手法,來達到寓理於情,以情感人的目的。在曹操的時代,他就已經能夠按照抒情詩的特殊規律來取得預期的社會效果,這一創作經驗顯然是值得借鑑的。同時因為曹操在當時強調「唯才是舉」有一定的進步意義,所以他對「求賢」這一主題所作的高度藝術化的表現,也應得到歷史的肯定。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曹操作此詩時,是時赤壁大戰,孫曹實力懸殊甚大,對於曹來說勝敗已無懸念。而孫吳一滅,天下已然平定,此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此時也是曹操胸中正邪糾纏最兇惡的時候,此時他也感到為了功名和抱負,如今卻也騎虎難下。是功成退隱留的美名,還是廢除漢庭自己稱帝?若功成身退,但漢庭對手下之人來說早已沒有威信,故無法安置部署,就算部下真的各有所得,拜將封侯,但仍只服從曹管,若曹只將這些人拜將而後撒手不管的話,手下必然也不從,或是寒心或是起兵,天下必然再次分裂。若是文臣武將得官祿之後天下太平再無戰事,則曹操滿門便無安全可言。另方面顧慮,若平定天下之後,回都便廢帝自立,則篡漢之名成為事實,一腔的抱負,一生的經營卻落個像董卓一樣的千古罵名。而他自比周公,藉此隱含的表達了自己誓不負漢的決心,在當時道義禮法的之下,負漢將會失去許多忠於舊漢庭的學子之心。全詩雖帶有明顯政治目的,卻因詩詞的隱喻的委婉和辭藻的大氣,而擁有很高的藝術性。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
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短歌行其一】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短歌行其二】周西伯昌,懷此聖德。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修奉貢獻,臣節不隆。崇侯讒之,是以拘系。後見赦原,賜之斧鉞,得使征伐。為仲尼所稱,達及德行,猶奉事殷,論敘其美。齊桓之功,為霸之首。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一匡天下,不以兵車。正而不譎,其德傳稱。孔子所嘆,並稱夷吾,民受其恩。賜與廟胙,命無下拜。小白不敢爾,天威在顏咫尺。晉文亦霸,躬奉天王。受賜圭瓚,秬鬯彤弓,盧弓矢千,虎賁三百人。威服諸侯,師之所尊。八方聞之,名亞齊桓。河陽之會,詐稱周王,是其名紛葩。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水深橋樑絕,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一夕為湖地,千年列郡名。霸王迷路處,亞父所封城。
漢置東南尉,梁分肘腋兵。本吳風俗剽,兼楚語音傖。
沸井今無涌,烏江舊有名。土台游柱史,石室隱彭鏗。
曹操祠猶在,濡須塢未平。海潮隨月大,江水應春生。
憶昨深山裡,終朝看火耕。魚書來北闕,鷁首下南荊。
雲雨巫山暗,蕙蘭湘水清。章華樹已失,鄂渚草來迎。
廬阜香爐出,湓城粉堞明。雁飛彭蠡暮,鴉噪大雷晴。
平野分風使,恬和趁夜程。貴池登陸峻,舂穀渡橋鳴。
駱驛主人問,悲歡故舊情。幾年方一面,卜晝便三更。
助喜杯盤盛,忘機笑語訇。管清疑警鶴,弦巧似嬌鶯。
熾炭烘蹲獸,華茵織斗鯨。回裾飄霧雨,急節墮瓊英。
斂黛凝愁色,施鈿耀翠晶。容華本南國,妝束學西京。
日落方收鼓,天寒更炙笙。促筵交履舄,痛飲倒簪纓。
謔浪容優孟,嬌憐許智瓊。蔽明添翠帟,命燭拄金莖。
坐久羅衣皺,杯頻粉面騂.興來從請曲,意墮即飛觥。
令急重須改,歡馮醉盡呈。詰朝還選勝,來日又尋盟。
道別殷勤惜,邀筵次第爭。唯聞嗟短景,不復有餘酲。
眾散扃朱戶,相攜話素誠。晤言猶亹亹,殘漏自丁丁。
出祖千夫擁,行廚五熟烹。離亭臨野水,別思入哀箏。
接境人情洽,方冬饌具精。中流為界道,隔岸數飛甍。
沙浦王渾鎮,滄洲謝脁城。望夫人化石,夢帝日環營。
半渡趨津吏,緣堤簇郡甿.場黃堆晚稻,籬碧見冬菁。
里社爭來獻,壺漿各自擎。鴟夷傾底寫,粔籹鬥成□。
採石風傳柝,新林暮擊鉦。繭綸牽撥剌,犀焰照澄泓。
露冕觀原野,前驅抗旆旌。分庭展賓主,望闕拜恩榮。
比屋惸嫠輩,連年水旱並。遐思常後已,下令必先庚。
遠岫低屏列,支流曲帶縈。湖魚香勝肉,官酒重於餳。
憶昔泉源變,斯須地軸傾。雞籠為石顆,龜眼入泥坑。
事系人風重,官從物論輕。江春俄澹蕩,樓月幾虧盈。
柳長千絲宛,田塍一線絣.游魚將婢從,野雉見媒驚。
波淨攢鳧鵲,洲香發杜蘅。一鍾菰葑米,千里水葵羹。
受譴時方久,分憂政未成。比瓊雖碌碌,於鐵尚錚錚。
早忝登三署,曾聞奏六英。無能甘負弩,不慎在提衡。
口語成中遘,毛衣阻上征。時聞關利鈍,智亦有聾盲。
昔愧山東妙,今慚海內兄。後來登甲乙,早已在蓬瀛。
心托秦明鏡,才非楚白珩。齒衰親藥物,宦薄傲公卿。
捧日皆元老,宣風盡大彭。好令朝集使,結束赴新正。
一折
【仙呂】【點絳唇】織履編席,能勾做大蜀皇帝,非容易。官里旦暮朝夕,悶似三江水。
【混江龍】喚了聲關、張二弟,無言低首淚雙垂;一會家眼前活現,一會家口內掂提。急煎煎御手頻捶飛鳳椅,撲籟籟痛淚常淹袞龍衣。每日家獨上龍樓上,望荊州感嘆,閬州傷悲。
【油葫蘆】每日家作念煞關雲長、張翼德,委得俺宣限急。西川途路受驅馳,每日知他過幾重深山谷,不曾行十里平田地。恨征馬宛四隻蹄,不這般插翅般疾;踴虎軀縱徹黃金轡,果然道"心急馬行遲"。
【天下樂】緊跐定葵花鐙踅鞭催,走似飛墜的雙鏑,此腿脡無氣力。換馬處側一會兒身,行行里吃一口兒食,無明夜不住地。
【醉扶歸】若到荊州內,半米兒不宜遲,發送的關雲長向北歸。然後向閬州路上轉馳驛,把關、張分付在君王手裡,教他龍虎風雲會。
【金盞兒】關將軍但相持,無一個敢欺敵。素衣匹馬單刀會,覷敵軍如兒戲,不若土和泥。殺曹仁十萬軍,刺顏良萬丈威。今日被壞人將你算,暢則為你大膽上落便宜。
【醉中天】義赦了嚴顏罪,鞭打的督郵死,當陽橋喝回個曹孟德。倒大個張車騎。今日被人死羊兒般剁了首級,全不見石亭驛!
【金盞兒】鞍馬上不曾離,誰敢鬆動滿身衣?恰離朝兩個月零十日,勞而無役枉驅馳!一個鞭挑魂魄去,一個人和的哭聲回。宣的個孝堂里關美髯,紙幡上漢張飛。
【賺煞】殺的那東吳家死屍骸堰住江心水,下溜頭淋流着血汁。我教的茸茸蓑衣渾染的赤,變做了通紅獅子毛衣。殺的他敢血淋漓,交吳越托推,一霎兒番為做太湖鬼。青鴉鴉岸兒,黃壤壤田地,馬蹄兒踏做搗椒泥。
第二折
【南呂】【一枝花】早晨間占《易》理,夜後觀乾象。據賊星增焰彩,將星短光芒。朝野內度量。正俺南邊上,白虹貫日光。低首參詳,怎有這場景象?
【梁州】單注着東吳國一員驍將,砍折俺西蜀家兩條金梁。這一場苦痛誰承望?再靠誰挾人捉將?再靠誰展土開疆?做宰相幾曾做卿相,做君王那個做君王?布衣間昆仲心腸。再不看官渡口劍刺顏良,古城下刀誅蔡陽,石亭驛手挎袁襄!殿下帝王,行思坐想,正南下望,知禍起自天降。宣到我朝下若問當,着甚話聲揚?
【隔尾】這南陽耕臾村諸亮,輔佐着洪福齊天漢帝主,一自為臣不曾把君誑。這場勾當,不由我索向君王行醞釀個謊。
【牧羊關】張達那賊禽獸,有甚早難近傍?不走了糜竺、糜芳!咱西蜀家威風,俺敢將東吳家滅相。我直教金鼓震、傾人膽,土雨濺的日無光;馬蹄兒踏碎金陵府,鞭梢兒蘸干揚子江。
【賀新郎】官里行行坐坐則是關、張,常則是挑在舌尖,不離了心上。每日家作念的如心癢,沒日不心勞意攘,常則是心緒悲傷。白晝間頻作念,到晚後越思量,方信道"夢是心頭想";但合眼早逢着翼德,才做夢可早見雲長。
【牧羊關】板築的商傅說,釣魚兒姜呂望,這兩個夢善感動歷代君王。這夢先應先知,臣則是誤打誤撞。蝴蝶迷莊子,宋玉赴高唐,世事雲千變,浮生夢一場。
【收尾】不能勾侵天松柏長千丈,則落的蓋世功名紙半張!關將軍美形狀,張將軍猛勢況,再何時得相訪?英雄歸九泉壤,則落的河邊堤土坡上、釘下個纜樁。坐着條擔杖,則落的村酒漁樵話兒講。
第三折
【中呂】【粉蝶兒】運去時過,誰承望有這場喪身災禍?憶當年鐵馬金戈,自桃園初結義,把尊兄輔佐。共敵軍擂鼓鳴鑼,誰不怕俺弟兄三個!
【醉春風】安喜縣把督郵鞭,當陽橋將曹操喝,共呂溫侯配戰九十合,那其間也是我、我!壯志消磨,暮年折挫,今日向匹夫行伏落。
【紅繡鞋】九尺軀陰雲里偌大,三縷髯把玉帶垂過,正是俺荊州里的二哥哥。咱是陰鬼,怎敢陷他,唬的我向陰雲中無處躲。
【迎仙客】居在人間世,則合把路上經過。向陰雲中步行因甚麼?在常爪關西把他圍繞合,今日小校無多,一部從十餘個。
【石榴花】往常開懷常是笑呵呵,絳雲也似丹臉若頻婆;今日臥蠶眉瞅定面沒羅,卻是為何?雨淚如梭,割捨了向前先攙過,見咱呵恐怕收羅。行行里恐懼明聞破,省可里倒把虎軀挪。
【鬥鵪鶉】哥哥道你是陰魂,兄弟是甚麼?用舍行藏,盡言始末:則為帳下張達那廝廝嗔喝,兄弟更性似火;我本意待侑他,誰想他興心壞我!
【上小樓】則為咱當年勇過,將人折挫,石亭驛上袁襄怎生結未?惱犯我,拿住他,天靈摔破,虧圖了他怎生饒過!
【幺篇】哥哥你自暗約,這事非小可。投至的曹操、孫權,鼎足三分,社稷山河。筋廝鎖,俺三個,同行同坐,怎先亡了咱弟兄兩個?
【哨遍】提起來把荊州摔破,爭奈小兄弟也向壕中臥!雲霧裡自評薄,劉封那廝於禮如何?把那廝碎剮割!糜芳、糜竺、帳下張達,顯見的東吳躲。先驚覺與軍師諸葛,後入宮庭,託夢與哥哥。軍臨漢上馬嘶風,屍堰滿江心血流波;休想逃亡,沒處潛藏,怎生的躲?
【耍孩兒】西蜀家氣勢威風大,助鬼兵全無坎坷;糜芳、糜竺共張達,待奔波怎地奔波?直取了漢上才還國,不殺了賊臣不講和!若是都拿了,好生的將護,省可里拖磨。
【三煞】君王索懷痛憂,報了仇也快活。除了劉封,檻車裡囚着三個。並無喜況敲金鐙,有甚心情和凱歌?若是將賊臣破,君王將咱祭奠,也不用道場鑼鈸。
【二煞】燒殘半堆柴,支起九頂鑊,把那廝四肢梢一節節鋼刀剉,虧圖了腸肚雞鴉啄,數算了肥膏猛虎拖。咱可靈位上端然坐,也不用僧人持咒,道士宣科。
【收尾】也不用香共燈、酒共果,但得那腔子裡的熱血往空潑,超度了哥哥發奠我。
第四折
【正宮】【端正好】任劬勞,空生愛,死魂兒有國難投!橫亡在三個賊臣手,無一個親人救。
【滾繡球】俺哥哥丹鳳之目,兄弟虎豹頭,中他人機彀,死的來不如個蝦蟹泥鰍!我也曾鞭督郵,俺哥哥誅文丑,暗滅了車胄,虎牢關酣戰溫侯。咱人"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壯志難酬!
【倘秀才】往常真戶尉見咱當胸叉手,今日見紙判官趨前退後,元來這做鬼的比陽人不自由!立在丹墀內,不由我淚交流,不見一班兒故友。
【滾繡球】那其間正暮秋,九月九,正是帝王的天壽。列丹墀宰相王侯,攘的我奉玉甌進御酒,一齊山壽,官里回言道臣宰千秋。往常擺滿宮彩女在階基下,今日駕一片愁雲在殿角頭,痛淚交流。
【叨叨令】碧粼粼綠水波紋皺,疏刺刺玉殿香風透。皂朝靴跐不響玻璃甃,白象笏打不響黃金獸。元來咱死了也麼哥,咱死了也麼哥!耳聽銀箭和更漏。
【倘秀才】官里向龍床上高聲問候,臣向燈影內恓惶頓首。躲避着君王,倒退着走;只管里問緣由,歡容兒抖擻。
【呆骨朵】終是三十年交契懷着熟,咱心相愛志意相投。繞着二兄長根前,不離了小兄弟左右。一個是急颭颭雲間鳳,一個是威凜凜山中獸。昏慘慘風內燈,虛飄飄水上漚。
【倘秀才】官里身軀在龍樓鳳樓,魂魄赴荊州、閬州,爭知兩座磚城換做土丘!天曹不受,地府難收,無一個去就!
【滾繡球】官里恨不休,怨不休,更怕俺不知你那勤厚,為甚俺死魂兒全不相瞅?敘故舊,廝問候,想那說來的前咒書,桃園中宰白馬烏牛。結交兄長存終始,俺伏侍君王不到頭,心緒悠悠。
【三煞】來日教諸葛將二愚男將引,丁寧奏,兩行淚才那不斷頭。官里緊緊的相留,怕不待慢慢的等候,怎禁那滴滴銅壺,點點更籌。久停久住,頻去頻來,添悶添愁!來時節玉蟾出東海,去節殘月下西樓。
【二煞】相逐着古道狂風走,趕定長江雪浪流。痛哭悲涼,少添僝僽,拜辭了龍顏,苦度春秋。今番若不說,後過難來,千則千休;丁寧說透,分明的報冤讎。
【煞尾】飽諳世事慵開口,會盡人間只點頭。火速的驅軍校戈矛,駐馬向長江雪浪流。活拿住糜芳共糜竺,閬州里張達檻車內囚。杵尖上挑定四顆頭,腔子內血向成都鬧市里流,強如與俺一千小盞黃封頭祭酒!
式微子嘆歸期滯,疏鍾皓月僧窗睡。滿郭丹楓已送秋,李白桃紅春又至。
綠楊朱戶鎖娉婷,燕趙一笑誰相視。紅顏回盼能溺人,有若大川無際涘。
吾曹操行薄雲天,去險就平當擇地。嚴君平昔教諸子,肯向贛江為此事。
勿損仁義縱歡娛,力與主張興廢墜。
不才強使酬杜詩,搦管寧能言鄙志。
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牆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楯,亦遂增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堦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堦寂寂 一作:階寂寂)
然余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諸父異爨,內外多置小門,牆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於廳。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家有老嫗,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一至。嫗每謂余曰:」某所,而母立於茲。」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余泣,嫗亦泣。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蹟,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
軒東,故嘗為廚,人往,從軒前過。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護者。
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台;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於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坎井之蛙何異?」(人教版《中國古代詩歌散文欣賞》中無此段文字;滬教版無此段。)
余既為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几學書。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