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若司馬真英豪,磨墨捉我題寶刀。此刀不許俗筆寫,也須筆健如刀者。
拔鞘相夸風滿庭,將拔未拔刀先鳴。電光熒熒射窗冷,夫容飄飄上手輕。
伸則鏗然屈則轉,從古英雄善舒捲。海上長鯨見汝愁,月中丹桂為誰短。
精鐵鎔成歷幾年,孟勞身分壓龍泉。可磨巴漢三江水,可走哥翰萬里天。
摩挲擬叩金環問,吾戴吾頭不敢近。今年六月如秋涼,疑是刀來照此方。
吁嗟乎!神農藥,堯舜法,一半生人一半殺。不如君家此物知恩仇,不報仇時繞指柔。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於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嗚呼!汝生於浙,而葬於斯,離吾鄉七百里矣;當時雖觭夢幻想,寧知此為歸骨所耶?汝以一念之貞,遇人仳離,致孤危托落,雖命之所存,天實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嘗非予之過也。
予幼從先生授經,汝差肩而坐,愛聽古人節義事;一旦長成,遽躬蹈之。
嗚呼!使汝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
余捉蟋蟀,汝奮臂出其間;歲寒蟲僵,同臨其穴。
今予殮汝葬汝,而當日之情形,憬然赴目。
予九歲,憩書齋,汝梳雙髻,披單縑來,溫《緇衣》一章;適先生奓戶入,聞兩童子音琅琅然,不覺莞爾,連呼「則則」,此七月望日事也。
汝在九原,當分明記之。
予弱冠粵行,汝掎裳悲慟。
逾三年,予披宮錦還家,汝從東廂扶案出,一家瞠視而笑,不記語從何起,大概說長安登科、函使報信遲早云爾。
凡此瑣瑣,雖為陳跡,然我一日未死,則一日不能忘。
舊事填膺,思之淒梗,如影歷歷,逼取便逝。
悔當時不將嫛婗情狀,羅縷記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間,則雖年光倒流,兒時可再,而亦無與為證印者矣。
汝之義絕高氏而歸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眣汝辦治。
嘗謂女流中最少明經義、諳雅故者。
汝嫂非不婉嫕,而於此微缺然。
故自汝歸後,雖為汝悲,實為予喜。
予又長汝四歲,或人間長者先亡,可將身後托汝;而不謂汝之先予以去也!前年予病,汝終宵刺探,減一分則喜,增一分則憂。
後雖小差,猶尚殗殜,無所娛遣;汝來床前,為說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資一歡。
嗚呼!今而後,吾將再病,教從何處呼汝耶?汝之疾也,予信醫言無害,遠吊揚州;汝又慮戚吾心,阻人走報;及至綿惙已極,阿奶問:「望兄歸否?」強應曰:「諾。
」已予先一日夢汝來訣,心知不祥,飛舟渡江,果予以未時還家,而汝以辰時氣絕;四支猶溫,一目未瞑,蓋猶忍死待予也。
嗚呼痛哉!早知訣汝,則予豈肯遠遊?即游,亦尚有幾許心中言要汝知聞、共汝籌畫也。
而今已矣!除吾死外,當無見期。
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見汝;而死後之有知無知,與得見不得見,又卒難明也。
然則抱此無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汝之詩,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惟汝之窀穸,尚未謀耳。
先塋在杭,江廣河深,勢難歸葬,故請母命而寧汝於斯,便祭掃也。
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兩冢:一為阿爺侍者朱氏,一為阿兄侍者陶氏。
羊山曠渺,南望原隰,西望棲霞,風雨晨昏,羈魂有伴,當不孤寂。
所憐者,吾自戊寅年讀汝哭侄詩後,至今無男;兩女牙牙,生汝死後,才周睟耳。
予雖親在未敢言老,而齒危發禿,暗裡自知;知在人間,尚復幾日?阿品遠官河南,亦無子女,九族無可繼者。
汝死我葬,我死誰埋?汝倘有靈,可能告我?嗚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
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
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己未冬,余謁孫文定公於保定製府。坐甫定,閽啟:「清河道魯之裕白事。」余避東廂,窺偉丈夫年七十許,高眶,大顙,白須彪彪然;口析水利數萬言。心異之,不能忘。後二十年,魯公卒已久,予奠於白下沈氏,縱論至於魯,坐客葛聞橋先生曰:
魯裕字亮儕,奇男子也。田文鏡督河南嚴,提、鎮、司、道以下,受署惟謹,無游目視者。魯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攝中牟。魯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騎驢入境。父老數百扶而道苦之,再拜問訊,曰:「聞有魯公來代吾令,客在開封知否?」魯謾曰:「若問云何?」曰:「吾令賢,不忍其去故也。」又數里,見儒衣冠者簇簇然謀曰:「好官去可惜,伺魯公來,盍訴之?」或搖手曰:「咄!田督有令,雖十魯公奚能為?且魯方取其官而代之,寧肯捨己從人耶?」魯心敬之而無言。至縣,見李貌溫溫奇雅。揖魯入,曰:「印待公久矣!」魯拱手曰:「觀公狀貌、被服,非豪縱者,且賢稱噪於士民,甫下車而庫虧何耶?」李曰:「某,滇南萬里外人也。別母,游京師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畢,泣。魯曰:「吾暍甚,具湯浴我!」徑詣別室,且浴且思,意不能無動。良久,擊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具衣冠辭李,李大驚曰:「公何之?」曰:「之省。」與之印,不受;強之曰:「毋累公!」魯擲印鏗然,厲聲曰:「君非知魯亮儕者!」竟怒馬馳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謁兩司告之故。皆曰:「汝病喪心耶?以若所為,他督撫猶不可,況田公耶?」明早詣轅,則兩司先在。名紙未投,合轅傳呼魯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鐵色,盛氣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餘人,睨魯曰:「汝不理縣事而來,何也?」曰:「有所啟。」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幹笑,左右顧曰:「天下摘印者寧有是耶?」皆曰:「無之。」兩司起立謝曰:「某等教敕亡素,至有狂悖之員。請公並劾魯,付某等嚴訊朋黨情弊,以懲余官!」魯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來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連夜排衙視事。不意入境時,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見其人,知虧帑故又如是。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譽,空手歸,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歸陳明,請公意旨,庶不負大君子愛才之心與聖上以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為無可哀憐,則裕再往取印未遲。不然,公轅外官數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兩司目之退。魯不謝,走出,至屋霤外;田公變色下階,呼曰:「來!」魯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魯頭,嘆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吾幾誤劾賢員。但疏去矣,奈何!」魯曰:「幾日?」曰:「五日,快馬不能追也。」魯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時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請賜契箭一枝以為信!」公許之,遂行。五日而疏還。中牟令竟無恙。以此魯名聞天下。
先是,亮儕父某為廣東提督,與三藩要盟。亮儕年七歲,為質子於吳。吳王坐朝,亮儕黃裌衫,戴貂蟬侍側。年少豪甚,讀書畢,日與吳王帳下健兒學嬴越勾卒、擲塗賭跳之法,故武藝尤絕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