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中篇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下篇
秦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脩津關,據險塞,繕甲兵而守之。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閉,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難。於是山東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相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悟。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而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併力攻秦矣,然困於險阻而不能進者,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雖小邑,伐並大城,得阨塞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會,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民未附,名曰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為禽者,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也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指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王霸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內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餘載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能長。由是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
鄙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上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秦孝公占據着崤山和函谷關的險固地勢,擁有雍州的土地,君臣牢固地守衛着來伺機奪取周王室的權力,秦孝公有着像卷蓆子一樣捲走天下,像包包裹一樣包走九州,像裝口袋一樣裝走四海,吞併八方荒遠之地的意圖。正當這時,商鞅輔佐他,對內建立法規制度,從事耕作紡織,修造防守和進攻的器械;對外實行連衡策略,使諸侯自相爭鬥。因此,秦人輕而易舉地奪取了黃河以西的土地。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秦孝公死了以後,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承繼先前的基業,沿襲前代的策略,向南奪取漢中,向西攻取巴、蜀,向東割取肥沃的地區,向北占領非常重要的地區。諸侯恐慌害怕,集會結盟,商議削弱秦國。不吝惜奇珍貴重的器物和肥沃富饒的土地,用來招納天下的優秀人才,採用合縱的策略締結盟約,互相援助,成為一體。在這個時候,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位封君,都見識英明有智謀,心地誠而講信義,待人寬宏厚道而愛惜人民,尊重賢才而重用士人,以合縱之約擊破秦的連橫之策,聯合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的部隊。在這時,六國的士人,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等人為他們出謀劃策,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等人溝通他們的意見,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等人統率他們的軍隊。他們曾經用十倍於秦的土地,上百萬的軍隊,攻打函谷關來攻打秦國。秦人打開函谷關口迎戰敵人,九國的軍隊有所顧慮徘徊不敢入關。秦人沒有一兵一卒的耗費,然而天下的諸侯就已窘迫不堪了。因此,縱約失敗了,各諸侯國爭着割地來賄賂秦國。秦有剩餘的力量趁他們睏乏而制服他們,追趕逃走的敗兵,百萬敗兵橫屍道路,流淌的血液可以漂浮盾牌。秦國憑藉這有利的形勢,割取天下的土地,重新劃分山河的區域。強國主動表示臣服,弱國入秦朝拜。延續到孝文王、莊襄王,統治的時間不長,秦國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到始皇的時候,發展六世遺留下來的功業,以武力來統治各國,將東周,西周和各諸侯國統統消滅,登上皇帝的寶座來統治天下,用嚴酷的刑罰來奴役天下的百姓,威風震懾四海。秦始皇向南攻取百越的土地,把它劃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主低着頭,頸上捆着繩子(願意服從投降),把性命交給司法官吏。秦始皇於是又命令蒙恬在北方修築長城,守衛邊境,使匈奴退卻七百多里;胡人不敢向下到南邊來放牧,勇士不敢拉弓射箭來報仇。秦始皇接着就廢除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焚燒諸子百家的著作,來使百姓愚蠢;毀壞高大的城牆,殺掉英雄豪傑;收繳天下的兵器,集中在咸陽,銷毀兵刃和箭頭,冶煉它們鑄造十二個銅人,以便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後憑藉華山為城牆,依據黃河為城池,憑藉着高聳的華山,往下看着深不可測的黃河,認為這是險固的地方。好的將領手執強弩,守衛着要害的地方,可靠的官員和精銳的士卒,拿着鋒利的兵器,盤問過往行人。天下已經安定,始皇心裡自己認為這關中的險固地勢、方圓千里的堅固的城防,是子子孫孫稱帝稱王直至萬代的基業。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始皇去世之後,他的餘威(依然)震懾着邊遠地區。可是,陳涉不過是個破瓮做窗戶、草繩做戶樞的貧家子弟,是氓、隸一類的人,(後來)做了被遷謫戍邊的卒子;才能不如普通人,並沒有孔丘、墨翟那樣的賢德,也不像陶朱、猗頓那樣富有。(他)躋身於戍卒的隊伍中,從田野間突然奮起發難,率領着疲憊無力的士兵,指揮着幾百人的隊伍,掉轉頭來進攻秦國,砍下樹木作武器,舉起竹竿當旗幟,天下豪傑像雲一樣聚集,回聲似的應和他,許多人都背着糧食,如影隨形地跟着。崤山以東的英雄豪傑於是一齊起事,消滅了秦的家族。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櫌棘矜,非銛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況且那天下並沒有縮小削弱,雍州的地勢,崤山和函谷關的險固,是保持原來的樣子。陳涉的地位,沒有比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的國君更加尊貴;鋤頭木棍也不比鈎戟長矛更鋒利;那遷謫戍邊的士兵也不能和九國部隊抗衡;深謀遠慮,行軍用兵的方法,也比不上先前九國的武將謀臣。可是條件好者失敗而條件差者成功,功業完全相反,為什麼呢?假使拿東方諸侯國跟陳涉比一比長短大小,量一量權勢力量,就更不能相提並論了。然而秦憑藉着它的小小的地方,發展到兵車萬乘的國勢,管轄全國,使六國諸侯都來朝見,已經一百多年了;這之後把天下作為家業,用崤山、函谷關作為自己的內宮;陳涉一人起義國家就滅亡了,秦王子嬰死在別人(項羽)手裡,被天下人恥笑,這是為什麼呢?就因為不施行仁政而使攻守的形勢發生了變化啊。
中篇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統一天下,吞併諸侯,臨朝稱帝,供養四海,天下的士人順服的慕風嚮往,為什麼會像這樣呢?回答是:近古以來沒有統一天下的帝王已經很久了。周王室力量微弱,五霸相繼死去以後,天子的命令不能通行天下,因此諸侯憑着武力相征伐,強大的侵略弱小的,人多的欺凌人少的,戰事不止,軍民疲憊。如今秦皇南面稱帝統治了天下,這就是在上有了天子啊。這樣一來,那些可憐的百姓就都希望能靠他安身活命,沒有誰不誠心景仰皇上,在這個時候,應該保住威權,穩定功業,是安定,是危敗,關鍵就在於此了。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秦王懷着貪婪卑鄙之心,只想施展他個人的智慧,不信任功臣,不親近士民,拋棄仁政王道,樹立個人權威,禁除詩書古籍,實行嚴刑酷法,把詭詐權勢放在前頭,把仁德信義丟在後頭,把殘暴苛虐作為治理天下的前提。實行兼併,要重視詭詐和實力;安定國家,要重視順時權變:這就是說奪天下和保天下不能用同樣的方法。秦經歷了戰國到統一天下,它的路線沒有改,他的政令沒有變,這是它奪天下和保天下所用的方法沒有不同。秦王孤身無輔卻擁有天下,所以他的滅亡很快就來到了。假使秦王能夠考慮古代的情況,順着商、周的道路,來制定實行自己的政策,那麼後代即使出現驕奢淫逸的君主,也不會有傾覆危亡的禍患。所以夏禹、商湯、周文王和周武王建立了國家,名號卓著,功業長久。
樂郊從昔推南州,今控西鄙猶心喉。
碧墟境界富登覽,前賢故址存風流。
斯樓枕江屹雉堞,俯瞰寒碧潛蟠虯。
夕佳朝爽在幾席,岸巾拄笏供遨頭。
邇年胡雛肆狙伺,南北不間風馬牛。
經營墉壑備亭障,旗鼓歡亮雄譙樓。
巋然東壁乃頭角,適與壤會將誰修。
斯何時也事斯役,或者食肉非良謀。
緬懷昨夢閱十載,不謂白首重來游。
雖然左腹證日急,類舍劍棧窺江油。
視茲罅漏弗補葺,毋乃閒暇忘綢繆。
梓人餘力建重屋,吾意正豈舒吾眸。
三湘百粵類砥柱,金城頟頟江浮浮。
黃茅薰炙鳶墮水,不費矢鏃空群酋。
疇其載筆紀崖右,落成且也陳觥籌。
築惟甲戌繼費誓,城沂亦倣書春秋。
吾皇神武光四表,自此醜類豈復能虔劉。
佳或此詩幕中彥,孤凰一鳴驚群啾。
帶篸梅雪久絕響,眼前有景君兼收。
謾搜枯腹欲貂續,祗覺顏汗包騂羞。
高陽方面,河間都會,三關地最稱雄。粉堞萬層,金城百雉,樓橫一帶長虹。煙素斂晴空。正望迷平野,目斷飛鴻。易水風煙,范陽山色有無中。
安邊暫倚元戎。看綸巾對酒,羽扇搖風。金勒少年,吳鈎壯士,寧論衛霍前功。乃眷在清衷。恐鳳池虛久,歸去匆匆。幸有佳人錦瑟,玉筍且輕攏。
讀書不作儒生酸,躍馬西入金城關。
塞垣苦寒風氣惡,歸來面皺鬚眉斑。
先皇召見延和殿,議論慷慨天開顏。
謗書盈篋不復辯,脫身來看江南山。
長江滾滾蛟龍怒,扁舟此去何當還?
大梁城裡定相見,玉川破屋應數間。
斷西風、破屐故山心,驚寒雁無行。正分攜吟筆,金城柳老,玉露楓傷。
漫問京華倦客,酒醒是何鄉。秋滿人閒世,一霎滄桑。
飄盡輕鷗蹤跡,甚倚樓看鏡,猶費商量。伴江湖殘淚,叢菊為誰黃。
且臨花、危闌高處,有長繩、還是系斜陽。休輸與,坐高齋夜,壼箭催忙。
怪石通山骨,幽岩瀉玉泉。捫蘿深擷翠,燒燭細尋涓。
法雨垂如線,崖花笑欲然。雲根渾不動,鍾乳渺難騫。
古木千章集,金城百雉連。遠岡迎劍戟,活水下郊埏。
六月疑無暑,諸峰別有天。客杯時泛白,僧定欲鈎玄。
漏遠孤鍾應,聲幽一鳥傳。號林無定鹿,落樹有驚蟬。
湘澤遙聯楚,關河盡拱燕。我來訪神秘,謝屐任輕便。
興倚三春足,閒偷半日緣。日遲風荏苒,道夾柳連綿。
宓父攜春菜,湖蘇入綺筵。閭閻還揖讓,桃李盡芳妍。
雅況須拚酒,公餘日弄弦。穀神如有待,興溢謾濡箋。
搖首上馬金鞭揮,山頭白旗如鳥飛。西來萬騎密蜂蟻,四面鼓聲齊合圍。
金城木柵大如斗,五百貔貅誇善守。鐵關不啟火筒焦,力屈花猺皆自走。
城南城北血成窪,十里火雲飛火鴉。將軍豪飲不追殺,掠盡野民三百家。
曩予魏大梁,得交此州雷與劉。自聞兩公誇南山,每恨南海北海風馬牛。
老龍面目今日始一見,更信造物工雕鎪。是時山雨晴,平田綠油油。
並山涼氣多,況得通深幽。山泉谷口出迎客,石罅戛擊琳琅球。
蜿蜒入微行,漸覺藤蘿罥衣樹打頭。惡木拉䬃棲,直干比指稠。
石門無風白日靜,自是林響寒颼颼。一峰忽當眼,仰看看不休。
一峰一峰千百峰,雖欲一一顧揖知無由。金城偃蹇不得上,瑤瓮回合如相留。
苔花萬錦石,丹碧爛不收。天關守虎豹,武庫開戈矛。
小山隨起隨偃仆,獨立千仞絕頂縹緲之飛樓。百花岡頭藉草坐,瀟灑正直金蓮秋。
亭亭妙高台,玉斧何年修?登高覽元化,快如鷹脫鞲。
山靈故為作開闔,巧與詩境供冥搜。白云何許來?纖絲弄輕柔。
蓬萊作霧涌,飄飄與煙浮。玉衣仙人鞭素虬,翕忽變化令人愁。
須臾視六合,浩蕩不可求。初疑陶輪比運甓,今悟夜壑真藏舟。
劫石拂未窮,杞國浪自憂。斷鰲立極萬萬古,爭遣起滅如浮漚。
快哉萬里風,一掃天四周。誰言太始再開闢,日馭本自無停輈。
舉手謝山靈,就無清涼毫相非神羞。賤子貪名山,客刺已屢投。
黃華掛鏡台,天壇避秦溝。太山神明觀,二室汗漫遊。
胸中隱然復有此大物,便可揮斥八極隘九州。玉峰有佳招,絕唱須一酬。
為君探囊擲下珊瑚鈎,白雲相望空悠悠。異時華表見老鶴,姓字莫忘元丹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