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易水邊壯歌唱罷送行的人們舉杯告別,一腔熱血孤身入秦向虎狼。力氣用盡固然能夠報答太子的重恩,謀刺未成魂歸怎麼對得起田光?似見當年餞行時英雄的悲淚,如今過客衣冠還凝上一片清霜。匕首無靈荊軻你莫要抱憾,看亂山如劍萬古都直刺咸陽!
注釋荊卿:戰國末的刺客荊軻。酒千行:送行的人們舉酒告別。生戴吾頭:指荊軻抱着決死之心入秦。戴,帶着。虎狼:虎狼之國,指秦國。堪:能夠。太子:燕太子丹。田光:燕國義士,他向燕太子丹推薦荊軻行刺秦王,臨行前,又自殺以示不泄露謀刺的機密。祖餞:餞行。祖,出行前祭祀路神。咸陽:秦國的都城。終古:自古以來,一直。▲
李靈年,李澤平譯註. 古代文史名著選譯叢書 袁枚詩文選譯[M].成都: 巴蜀書社,2011,11-12.
此詩的首聯追憶荊軻在易水邊別燕太子丹及眾賓客、決死入秦時的情景;頷聯言荊軻刺秦王事敗而殉身,自謂可以報答太子卻不忍見田光之靈;頸聯寫荊軻的大無畏氣概受到古今之人的讚頌和景仰;尾聯言荊軻刺秦之舉雖未遂,然已感天動地。這首詠懷之作格調高昂,毫無遲暮、悲涼之感;用典自然圓熟,無斧鑿別,聯想奇特。
「水邊歌罷酒千行,生戴吾頭人虎狼。」兩句概括易水悲歌送別,寫荊軻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因為從當時情勢看,荊軻無論行刺成功與否決無生還之理,所以易水之歌自知「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明知不還卻義無反顧,所以為壯士。段秀實入郭晞亂軍中自言「吾戴吾頭來矣」,戴頭就用這個典故。這兩句寫荊軻出發時的英雄氣概,是揚。
「力儘自堪酬太子,魂歸何忍見田光?」兩句概括荊軻的失敗,有無限惋惜之情,好像辜負了田光的舉薦。以上四句寫當日情事,先揚後抑。
「英雄祖餞當年淚,過客衣冠此日霜。」一句寫當時,遙應「水邊歌罷」的祖餞場面;一句寫今天,衣冠上被霜沾白了,使人想象當時「白衣冠送之」的場面,今天的霜源於當年之白。
「匕首無靈公莫恨,亂山終古刺咸陽。」這兩句安慰荊軻,卻是前人所未道,特別是結句非常聰明,把當地的山形和荊軻事跡巧妙地聯繫在一起, 好像山川有靈,都像荊軻刺秦王一樣刺向咸陽。寫荊軻的失敗前人都是嘆惜劍術之疏,認為是千古恨事,袁枚卻從另一角度來安慰荊軻,因為「亂山終古刺咸陽」,足以彌補「匕首無靈」的失敗。這首詩概括古事簡練形象,把敘事抒情融為一體,一結尤其出人意表,在前期七律中是較好的作品。
《荊卿里》是袁枚詩歌創作中比較成功的一首。他在這首詩里傾注了自己誠摯的感情,用寥寥數語,為讀者勾勒出了兩個栩栩如生的形象:一個是為報王恩,視死如歸的英雄荊柯的形象;另一個則是詩人本人。前者通過「生戴吾頭入虎狼」和「魂歸何忍見田光」的白描手法的刻面,荊柯的性格驟然成形;匕首無靈人有情,雖然事敗人歿,但荊柯的偉大精神卻與日月同輝,永耀後人。作者論人不論事,主張精神至上的性格躍然紙上。▲
周嘯天主編. 元明清名詩鑑賞[M].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1000-1001.
田軍 王洪等主編. 金元明清詩詞曲鑑賞辭典[M]. 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0 ,1083.
公元1736年(乾隆元年),作者為廣西巡撫金珙所推薦,進京應博學鴻詞試,在途經荊軻故里、今河北省易縣時,寫下了這首詩。
李靈年,李澤平譯註. 古代文史名著選譯叢書 袁枚詩文選譯[M].成都: 巴蜀書社,2011,11-12.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於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嗚呼!汝生於浙,而葬於斯,離吾鄉七百里矣;當時雖觭夢幻想,寧知此為歸骨所耶?汝以一念之貞,遇人仳離,致孤危托落,雖命之所存,天實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嘗非予之過也。
予幼從先生授經,汝差肩而坐,愛聽古人節義事;一旦長成,遽躬蹈之。
嗚呼!使汝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
余捉蟋蟀,汝奮臂出其間;歲寒蟲僵,同臨其穴。
今予殮汝葬汝,而當日之情形,憬然赴目。
予九歲,憩書齋,汝梳雙髻,披單縑來,溫《緇衣》一章;適先生奓戶入,聞兩童子音琅琅然,不覺莞爾,連呼「則則」,此七月望日事也。
汝在九原,當分明記之。
予弱冠粵行,汝掎裳悲慟。
逾三年,予披宮錦還家,汝從東廂扶案出,一家瞠視而笑,不記語從何起,大概說長安登科、函使報信遲早云爾。
凡此瑣瑣,雖為陳跡,然我一日未死,則一日不能忘。
舊事填膺,思之淒梗,如影歷歷,逼取便逝。
悔當時不將嫛婗情狀,羅縷記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間,則雖年光倒流,兒時可再,而亦無與為證印者矣。
汝之義絕高氏而歸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眣汝辦治。
嘗謂女流中最少明經義、諳雅故者。
汝嫂非不婉嫕,而於此微缺然。
故自汝歸後,雖為汝悲,實為予喜。
予又長汝四歲,或人間長者先亡,可將身後托汝;而不謂汝之先予以去也!前年予病,汝終宵刺探,減一分則喜,增一分則憂。
後雖小差,猶尚殗殜,無所娛遣;汝來床前,為說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資一歡。
嗚呼!今而後,吾將再病,教從何處呼汝耶?汝之疾也,予信醫言無害,遠吊揚州;汝又慮戚吾心,阻人走報;及至綿惙已極,阿奶問:「望兄歸否?」強應曰:「諾。
」已予先一日夢汝來訣,心知不祥,飛舟渡江,果予以未時還家,而汝以辰時氣絕;四支猶溫,一目未瞑,蓋猶忍死待予也。
嗚呼痛哉!早知訣汝,則予豈肯遠遊?即游,亦尚有幾許心中言要汝知聞、共汝籌畫也。
而今已矣!除吾死外,當無見期。
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見汝;而死後之有知無知,與得見不得見,又卒難明也。
然則抱此無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汝之詩,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惟汝之窀穸,尚未謀耳。
先塋在杭,江廣河深,勢難歸葬,故請母命而寧汝於斯,便祭掃也。
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兩冢:一為阿爺侍者朱氏,一為阿兄侍者陶氏。
羊山曠渺,南望原隰,西望棲霞,風雨晨昏,羈魂有伴,當不孤寂。
所憐者,吾自戊寅年讀汝哭侄詩後,至今無男;兩女牙牙,生汝死後,才周睟耳。
予雖親在未敢言老,而齒危發禿,暗裡自知;知在人間,尚復幾日?阿品遠官河南,亦無子女,九族無可繼者。
汝死我葬,我死誰埋?汝倘有靈,可能告我?嗚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
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
嗚呼哀哉!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