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大荒之東開暘谷,千古芳菲耀扶木。六龍騰御不暫停,朝朝掛向枝頭浴。
靈氛霞氣飛清曉,流波常泛三青島。甘華不種還自生,食之能使朱顏好。
茫茫仙家幾萬里,包山之谷頗相擬。虛明別有日月光,幽深似隔桃源水。
金城王屋皆可通,龍威丈人居此中。赤書讀罷紫冥去,蒼苔滿谷生春風。
接輿落魄歌鳳凰,東天日望蓬丘長。麻姑若得雲車下,攜入玄洲不老鄉。
鶴林先生紫煙客,丰神秀朗雙瞳碧。早年學道逃人群,吳越名山遍遊歷。
靜中默悟天地真,卻歸高臥桃花春。河車奼女未騰化,滄溟回首揚紅塵。
丹書召入麒麟殿,身被羽衣承燕見。從此聲華傾上都,五侯七貴爭迎餞。
西方神岳高崢嶸,詔遣先生祠百靈。道傍奔走二千石,人訝真仙降玉京。
禮成俯伏拜大庭,佩環拂地風泠泠。四門閎開對黃道,五雲回綵垂金城。
是時君王方穆清,龍顏顧盼喜氣生。賜以石髓所和之大羹,賈生前席何足榮。
罷朝上疏陳悃誠,臣願乞身終素情。綸音重降芙蓉闕,特許先生返岩穴。
路出龍盤山外雲,帆開楊子江心月。青鸞白鳳飛參差,仙之子兮繽紛而相隨。
洞天冥冥兮千秋一時,先生歸去兮猶未遲。丹台舊種金光草,此際花葉方紛披。
懸知先生交搆功已成,欲將身與元化並。長生之術倘可授,我願相從閬苑行。
君不見高帝興師淨朔方,我文親亦御戎行。徵兵盡選三河少,校士爭收六郡良。
萬騎旌旂紛蔽日,千群組練凜凝霜。驃騎積弩號將軍,耀武宣威志立勛。
陣前殺氣驕難近,幄內奇謀秘莫聞。一朝受脤出蕭關,百戰長驅事馬鞍。
雪晦陰山乘夜襲,天橫北斗向南看。按轡俄傳勞細柳,飛書已報下皋蘭。
君王神武由天錫,都護材雄總無敵。長戈大劍耀星芒,晝仆旌旗夜奪壁。
鑿空開域路應賒,置亭列障遂踰沙。博望從來能許國,嫖姚自誓不言家。
奏凱班師截海外,共賀黃圖亘地界。銘功刊石紀龍飛,解甲韜弓羅虎拜。
此時高會坐明堂,登歌獻壽樂無疆。越巂探輸陳異物,巴俞角牴盡來王。
世變堪嗟己巳間,白登愁睹翠華還。不聞更上金城略,但教常閉玉門關。
王者之寶在土地,辛苦成功可輕棄。先皇遺卻平城憂,謀臣徒守珠崖議。
百年慷慨有書生,每過湟中氣不平。非求燕頷封侯易,翻思馬革裹屍輕。
不識忌諱爾何戇,可憐身死名俱喪。朱生肯訟伏波冤,魏文猶寢中山謗。
只今邊徼有煙塵,寄言韓相好和親。縱使分麾思命將,不知投筆竟何人。
挽角弓,飛羽箭。鼓奔雷,馬走電。陣雲滾滾吼長鯨,旌旂直上卷天半。
風雨嘯啼鬼神愁,星斗昏黑天地慘。龍爭虎鬥無休歇,吁嗟玄黃何時判。
憶昔秦中全盛時,守臣廉明民生奠。執法不容吏貪墨,朝野昇平慶清晏。
人人盡道曾閻羅,曾不去時陝不變。曾在全省賴肅清,曾去渭陽回子叛。
一夕烽火連天起,國家從此多征戰。前有長發後逆回,陝西未平甘肅亂。
朝廷大開召募局,詔令處處整團練。詎知民氣久凋殘,望風披靡綿奔竄。
回子示來事戎行,回子來時團練散。老填溝壑壯者走,父母妻子不相見。
十邑九村無煙火,長安道上行人斷。自從大眾西行日,少者數千多逾萬。
先苦賊寇後苦兵,征役不息饑饉薦。日捐月捐已不堪,飛捐黑捐尤可嘆。
鶉觚斗粟八千錢,金城米價三十貫。人飢食人馬食馬,雞犬無聲蓬蒿遍。
昨夜羽書到金城,虜騎已過玉門縣。內地寇氛尚如此,何況敵國與外患。
朝廷賴有恪靖伯,重整山河復禹甸。招降納附集流亡,閭閻始得免兵燹。
戎狄豺狼胡可玩,嗚呼!戎狄豺狼胡可玩。
承天聖祖開天業,四海為家盡臣妾。規模宏遠古無比,統緒豈惟垂萬葉。
朅來海水不揚波,向見靈河已清澈。除天所覆樂心戴,愈見人情皆感切。
折衝猛銳盡陳力,骨鯁貞良咸就列。恭行天罰攘攙槍,著就鯨鯢殊剪截。
列聖未出無名師,歷世彌光先聖烈。推亡固存非一國,迷不知時非俊傑。
世許青野食前言,不若犬偷及鼠竊。誣天復敢拘行人,妄專狙詐誇明哲。
國猶攝生貴處順,水背流時源易竭。即今日削盡疆場,其勢得無憂迫脅。
若然仍不畏天威,曷異螳螂怒當轍。未知其可將蠻觸,相與區區較優劣。
武王問罪揮天戈,徵發諸軍自崙碣。翠華遙下五雲來,輒報錦城氛祲滅。
扈蹕貔貅三十萬,爭欲先驅埽妖孽。搏熊攫豹捷飛猱,赴險蹈虛矜膽決。
紛馳傳檄啟途使,英盪輔之龍虎節。懸崖萬仞入雲端,前馬不行應氣攝。
虹梁縹緲駕層霄,高興動人殊可悅。若非由蜀道登天,豈與飛仙得相接。
騰傾湍瀑翻驚濤,怒震橫流還送折。千岩萬壑殷晴雷,捲起千堆萬堆雪。
飛閣尤非地上行,劍門呼似天中裂。壁立千尋冷翠屏,碧霞城擁清都闕。
振衣直上玉女台,下視煙塵望吳越。五丁碎徙青黛山,萬簇蠶叢亂堆疊。
金城雖包裹全蜀,勝負莫非由勇怯。孰雲無所騁驍騎,閉口勢何勞捕舌。
天衷應未誘蚩萌,堪嘆顓蒙與天絕。寧知皇化如時雨,欲濟迷津作舟楫。
會聞蓬閬朝真仙,簞食壺漿盡迎謁。紛紛諸將無虛日,爭奏歸明爭獻捷。
旌門敕樹受降旌,異致窮民遂安帖。莫如天欲降何如,英猷一旦為虛設。
無雷東陊孤山峰,驚風西捲旂杆折。龍橋忽焉悉中圮,夔鼓鼛然尋亦歇。
忍令飛駕鼎湖龍,持拔龍髯墮塵劫。笛聲喚得夢回來,梅梢猶印西窗月。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謫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nìng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袒右,稱大楚。為壇而盟,祭以尉首。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收而攻蘄qí。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jì,功宜為王。」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乃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至陳,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吳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陳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原將軍立為燕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以齊反擊周市。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遣之國。周市卒為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陳勝葬碭,諡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為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呂將軍走,收兵復聚。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已為王,王陳。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楚人謂多為伙,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時為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為治也。猶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義為本,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
「秦孝公據餚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以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飄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 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不銛於鈎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餚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索隱述贊】天下匈匈,海內乏主,掎鹿爭捷,瞻烏爰處。陳勝首事,厥號張楚。鬼怪是憑,鴻鵠自許。葛嬰東下,周文西拒。始親朱房,又任胡武。伙頤見殺,腹心不與。莊賈何人,反噬城父!
朝天埋沒土花斑,龍種東都去不還。寂寞秋深銅輦路,茂陵金碗出人間。
颯爽英姿在眼前,昭陵繭紙幾何年。流傳墨寶人間少,恐有風雷護筆巔。
舟師北伐下瓜州,黃葉西風片片愁。一例長城詩律壯,峴山名句足千秋。
花開花落送前朝,玉笛江城咽暮潮。二百五年鴻指地,將軍大樹尚飄蕭。
東寧二世嗣王賢,墜地金甌竟不全。絕徼苦無唐印綬,五銖先復漢家錢。
慷慨臨戎一紙書,仲堅無意霸扶餘。天教兩島淪金廈,忍見兒曹走傳車。
舊事開皇或創聞,蓬萊弱水此中分。東流門戶澎湖險,弔古無人說虎賁。
猿臂將軍右北平,遁荒海外了餘生。可憐三尺孤墳上,古蘚殘碑沒姓名。
宏農得寶事荒唐,讖緯流傳太不祥。片碣鳳山鐫八字,山明水秀啟遐荒。
匣中霜雪映銀絛,劫後模糊戰血臊。道是元胡遺寸鐵,吐蕃爭拜赫連刀。
山川草昧記巢居,化鹿浮牛半子虛。亘古洪荒山海志,傳聞華佑有遺書。
獞鄉斜日草離離,巴老臣寮訪島夷。螭首不刊金石略,唐碑兩字尚傳疑。
大海魚龍戰血腥,樓船戈甲阻重溟。千尋鐵鎖空遺恨,奇策何人塞井陘。
泥馬江荒事可哀,臨安遺址舊樓台。而今香火琳宮盛,無復當年翠蓋來。
披髮大荒去帝閽,三山祠宇配師門。吾家碑記分明在,重過潮州拭淚痕。
牛皮席地拓鯤身,故壘荷蘭碧草新。赤瓮淪沉三百載,女牆萬瓦更粼粼。
甲帳樓台迥日非,降旗西去失重圍。秋風一夕槺榔死,赤嵌城頭蝙蝠飛。
羅峨百雉付邱墟,斗大孤城苦戰餘。抗手龜崙山上望,狼烽日夜失居胥。
莽莽平沙萬灶煙,將軍缺嘴故依然。怒濤嗚咽沉天塹,鹿耳門荒鎖暮煙。
靈旗雜遝海門東,千古君臣俎豆同。伏臘醉歸桑柘晚,神弦猶唱大王風。
北園亭榭已蒼涼,莫問榴環選佛場。一井何關興廢事,老僧猶說延平王。
北港溪頭國姓莊,野花流水枕斜陽。摩挲一段燕然石,曾是征南舊戰場。
海外扶餘正朔存,延秋城下泣王孫。秋來禾黍臨官道,不見先朝桔柣門。
群壑千山東北走,諸羅突兀玉山高。扶搖一萬三千尺,天遣禺疆負巨鰲。
孤嶼沙浮落日昏,萬流東去似雲奔。不知何代將軍廟,廢瓦寒鴉啄寢門。
空濛島嶼擁煙鬟,北望孤城尚苦寒。千古隆冬長積雪,直同太華作奇觀。
舊題剝蝕幾星霜,黃檗蕭條野芷香。垂老屠黎諳故事,為余流涕說滄桑。
崗山樹色膩似油,清水春光濃於酒。平揖岳陽拓萬千,橫攬雲夢吞八九。
煙霞突兀聳中峰,羅列諸山似附庸。依舊反經留片石,西雲岩畔水淙淙。
古寺杉松萬影藍,驅車路過縣門南。登臨不覺西天小,直上香林叩佛龕。
劍潭潭水冷千秋,劍氣光芒射鬥牛。只恐化龍滄海去,閒雲潭影日悠悠。
安禪初地辟孤峰,持缽東來咒毒龍。遙指浮圖楓樹杪,碧雲深處一聲鍾。
勝地林泉拓一弓,巍巍曾是梵王宮。南園試較參軍記,白璧終當累放翁。
西定坊前水一涯,遊人爭拜水仙祠。古今祀典歧訛甚,冷笑人間杜十姨。
十里青疇鳩喚耕,李花無主梨花生。春雨草侵烏鬼井,晚潮沙接紅毛城。
咬狗溪前野雀飛,卓猴溪畔夜烏歸。停鞭一路看魚塭,小艇無人系落暉。
大岡小岡山矹硉,東螺西螺水汩沒。一邱一壑費平章,歸來驢背鞭殘月。
清溪九重十八重,迴環九十有九峰。朝來爽氣撲眉宇,人立煙巒倚古松。
千里流沙一線通,丹楓漁火滿江紅。夜深帆動春潮入,估客移船泊海翁。
春水粼粼瘦影支,閒花落地燕來遲。空潭半夜鴛鴦夢,雙宿雙飛傍月眉。
溫泉水滑亂雲焦,故跡荒蕪考古獠。到此例應三洗髓,胸中壘塊已全消。
青山削斷太嶒崚,急溜奔雷喚欲應。一道長虹亘天半,龍蛇深夜忽飛騰。
迴廊曲榭翠微間,觴詠流風若可攀。無奈八公風鶴急,不容安石戀東山。
百口流離瘴海波,文章一第重元和。瀛壖異日編詩史,合似遼城祀老坡。
死生蠻徼忍伶俜,書幣猶徵大府庭。一代洪荒文字祖,叢叢收拾鮚埼亭。
才名幾社定無虛,海上未忘屬國車。忍說夜郎真盛事,不堪身世比相如。
殘旗海角嘆棲棲,絕好江山忍再提。太息中原方逐鹿,全師無意更征西。
大廈真難一木支,望山事去感流離。孤臣力竭身先死,灑淚親題十字碑。
盧前王后久齊名,四載樽前涕淚傾。淪落江南老詞客,白頭愁殺庾蘭成。
鐵馬金戈動地來,家山殘破付寒灰。桃花零落無顏色,寒食山頭戰鬼哀。
大澤茫茫混釣魚,一身淪落故人疏。剖肝刳腹尋常事,千古猶留卻聘書。
崎嶇薄宦渡層冰,遺愛滇南說故丞。老去不禁亡國恨,宰官無奈去為僧。
誓掃狼烽願已乖,冷灰碧血槁殘骸。一門理學兼忠藎,婦孺家家祀石齋。
扁舟南望阻家鄉,薇蕨西山戀首陽。天意尚憐兩遺老,高年留作魯靈光。
昆明回首劫灰紅,飄泊天南哭寓公。終是幼安甘蹈海,一樓皂帽老遼東。
魚水君臣重託孤,三分龍臥起雄圖。艱難手創偏安局,直把東都作帝都。
大將南征壁壘新,目中今日已無秦。會須痛飲黃龍酒,詎料妖星照渭濱。
倉皇萬馬正臨江,慷慨甘為子姓降。勝敗莫論興與廢,古來國士本無雙。
靖海舟師破百蠻,功成陳幣淚潸潸。入吳本為封侯計,一劍恩仇亦等閒。
使君來暮起謳思,舊種甘棠發幾枝。朱邑桐鄉稱報最,弦歌今已遍生祠。
蠻兒結屋小於箱,林黑山青亂犬羊。此日重經他里霧,新詩七字吊孫郎。
橐筆曾輕萬里行,堂堂經濟出諸生。紀游稗海流傳日,合與東征並擅名。
短衣匹馬去駸駸,盾鼻書成動禁林。蹭蹬一官如傳舍,老來著作豈初心。
太宗縱囚廬陵譏,朱山為治其庶幾。無端六月忽飛雪,萬民臥轍淚沾衣。
彈丸喋血抗雄州,百戰諸羅廢壘秋。萬里長城甘壞汝,傷心忍唱白扶鳩。
漢朝策士重專經,異兆科名柳汁青。平地一雷荒忽破,文章鸞掖啟東溟。
桐城舊治通州繼,幹濟文章擅美譽。君看去思官道石,遺黎尚自說姚徐。
五褲曾歌太守廉,異材循績一身兼。柳州誰繼河東起,又見州人譽二髯。
樓船橫海擁專征,絕島洪濤拜表行。郡國中興新創業,巍巍銅柱勒金城。
高牙大纛下蒼崖,上策真能眾議排。回首扶桑吊孤島,中興將略起臨淮。
輪台詔下拓窮邊,馬邑龍堆凱奏還。自是漢家勤遠略,翁孫一疏許屯田。
江東子弟舊知名,年少終童誓請纓。淒絕瑞香亭下路,將星黯淡陣雲橫。
萊園亭榭擅清幽,燕子新翻鞠部頭。見說安仁歸洛涘,板輿佳日足優遊。
書生戎馬是奇兒,誓死曾當十萬師。更有琴餘詩一卷,本來名將半能詩。
閒曹冷系一官匏,歸老親營太古巢。迂谷聲名動閩海,尚書風義締新交。
文心六代稱都麗,詩律三唐有正宗。直把心肝都嘔盡,萬篇太富一身窮。
一官嶺嶠泣窮猿,瘴癘山川接九原。賴有愛才韓十八,誄詞親為妥詩魂。
草澤椎埋亦足豪,胭脂坡下擁檀槽。英雄不會詩書意,郭解朱家豈若曹。
傷心家國泣離鸞,盡室倉皇死節難。誰道和戎真下策,漢宮尚有嫁呼韓。
寶鏡分飛玉匣塵,黑冤三字竟長淪。淒涼東市招魂日,忍展君侯舊繡巾。
宮庭巫蠱亦何憑,佩玦東山事可徵。妾自殉夫夫殉國,留將雙淚哭蘭陵。
黃初七子擅風流,攜手吹台薦客愁。日暮孤鴻天外寄,亂雲無數落荒洲。
香米新登菉豆肥,曼聲蠻舞短青衣。木瓢瓮口開春釀,伏臘雞豚帶醉歸。
番兒初擁卓戈紋,番女雙趺露桶裙。頭上野花名蛤網,螺錢一串各平分。
小姑結屋傍溪林,惹得阿郎逗嘴琴。欲解佩環太羞澀,紗巾烏合訂同心。
猩唇初綻玉脂香,理鬢薰衣卸晚妝。嫁得弄潮好夫婿,歸來團坐吃檳榔。
姊妹相逢喚揀茶,靚妝新樣髻盤蛇。低頭各訴心頭事,一朵星星茉莉花。
十五盈盈窈窕娘,閒時親制靚衣裳。問娘年紀剛花信,較長兒家數歲強。
樓頭春醉起笙歌,艷跡蘇台吊薴蘿。誰續澹心新雜誌,秦淮風月客愁多。
鬢絲禪榻感前游,載酒江湖一葉秋。贏得詩人稱薄倖,空教小杜夢揚州。
殷殷動地走雷車,撼岳搖山一震餘。開闢倘編災異志,防他史筆不勝書。
梅子黃時天爛夏,菊英餐候雨騎秋。平生庾信真蕭瑟,長笛江空正倚樓。
平疇如沃遍桑麻,嶼辟基隆雜港叉。造物偶然施狡獪,頓教兩地雨晴差。
七月八月颶風來,破帆屈鱟似轟雷。排裂西南陷東北,舟人解纜心膽摧。
如此江山饜綺羅,天香吹散絳雲窩。桃花開盡櫻花麗,應比劉郎艷福多。
西柑風味勝家鄉,十月新黃透甲香。昨夜烏魚初佐酒,此行端不負詩腸。
採茶歌里上茶山,採得新茶帶雨還。商人重利官徵稅,千艘萬舶出台灣。
山柑紅艷味新腴,陌上累累似貫珠。勝說濃香聞七里,惹他蝴蝶醉魂扶。
刺桐花開絳雀啼,刺桐花落彩囊棲。嫣紅三月春如錦,半月城頭日欲西。
街頭喚賣國姓餅,番社猶稱皇帝魚。名物東寧重品第,故人遺我比瓊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