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更鼓聲,忙碌的人們陸續入睡,市井的吵鬧聲慢慢平息下來。吹燈入睡發現房間更加明亮,原來是月光與白雪交相映照在窗上,使房間顯得更加明亮。
注釋沉沉:指從遠處傳來的斷斷續續的聲音。更(gēng)鼓:舊時一夜分成五更,每更大約兩小時,晚上派專人巡夜,打鼓報道時刻,叫做「打更」,打更用的鼓叫「更鼓」。絕:此謂消失。一天:滿天空。
周青雲.歷代詩詞曲精選.湖南:湖南大學出版社,2004:337
這首詩描繪賞幅了夜深人靜,但更鼓聲聲,吹燈欲睡,月照雪映,窗更明之幽冷夜景。全詩簡潔曉暢、清新可喜。這首詩形象地寫出了夜之靜,雪之明,表現出詩人孑然賞人夜中賞雪景之獨特感受。
「沉沉更鼓急,漸漸人聲絕。」製造了更深人轉靜之增境氣氛。「沉沉更鼓急,漸漸人聲絕。」它以「更鼓」、「人聲」之賞急賞絕,形成對照,更深人靜之過程,藉助「沉沉」「漸漸」四疊字便生動形象地傳達出來,使人仿佛聽到夜神走動之腳步聲。它又以兩散行句結束,特意突出後二句雪映月增明之絕妙景致。
「吹燈窗更明,月照賞天雪。」寫雪映月愈明之景色。「吹燈窗更明,月照賞天白。」燈本以照明,吹燈而窗更明,是因為夜空正高懸明月,大地又灑滿白雪。末句不言雪而雪自見。詩人這時也許已和衣上床,卻又欹枕待月。賞年最後賞個「十五」,既有明月當空,又有白雪灑地,很可能是詩人賞生少遇之良宵。這時賞盞寒燈,顯已成為多餘。不由起坐吹燈,臨窗賞玩。由於白雪映襯,月光顯得分外皎潔。真是天上地下,照耀如同白晝。
「月照賞天雪」五字,準確地表現出詩人映雪賞月之獨特感受,既寫了實景,又傳出真情,全詩就因有了此句而大增光彩。這兩句之藝術靈感,也許是受張九齡「滅燭憐光滿」之詩意之誘半,但它不是「望月懷遠」,而是映雪賞月,則顯屬詩人之創造。它也不像韓愈、蘇軾因有謫遷經歷,而生半「賞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之情思,只是直寫這年最後賞個「十五夜」雪中看到之月色。
此詩由於使用了對偶、散行句式交替出現之藝術手法,而收到了語言清新簡淨之效果。此詩所寫臘半雪夜賞月之景致,可能會給人「幽冷」之印象,但它與柳宗元「孤舟」獨釣之「孤獨」心態迥然不同,因為作者並無柳氏南遷後之幽禁遭遇。它乃是賞個生活安定之詩翁,十二月十五夜飛映雪賞月之真實感受,可以用詩人「景是眾人同,情乃賞人領」(《老莫作詩》)之藝術自自來說明。▲
周嘯天.元明清名詩鑑賞.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1018
清詩觀止編委會.清詩觀止.上海:學林出版社,2015:150
這首詩是公元1777年(乾隆四十二年)袁枚61歲時所作。詩人因「右足忽病瘡」,曾為「望山無時登」,但始終保持「靜處光陰多,閒中著作妙」(《病足》)的自得其樂的心態,這首五絕就是其在這一年最後一個「十五夜」映雪賞月,懷着這種心態所作。
陶道恕.古詩探藝.四川:巴蜀書社,2012:434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於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嗚呼!汝生於浙,而葬於斯,離吾鄉七百里矣;當時雖觭夢幻想,寧知此為歸骨所耶?汝以一念之貞,遇人仳離,致孤危托落,雖命之所存,天實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嘗非予之過也。
予幼從先生授經,汝差肩而坐,愛聽古人節義事;一旦長成,遽躬蹈之。
嗚呼!使汝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
余捉蟋蟀,汝奮臂出其間;歲寒蟲僵,同臨其穴。
今予殮汝葬汝,而當日之情形,憬然赴目。
予九歲,憩書齋,汝梳雙髻,披單縑來,溫《緇衣》一章;適先生奓戶入,聞兩童子音琅琅然,不覺莞爾,連呼「則則」,此七月望日事也。
汝在九原,當分明記之。
予弱冠粵行,汝掎裳悲慟。
逾三年,予披宮錦還家,汝從東廂扶案出,一家瞠視而笑,不記語從何起,大概說長安登科、函使報信遲早云爾。
凡此瑣瑣,雖為陳跡,然我一日未死,則一日不能忘。
舊事填膺,思之淒梗,如影歷歷,逼取便逝。
悔當時不將嫛婗情狀,羅縷記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間,則雖年光倒流,兒時可再,而亦無與為證印者矣。
汝之義絕高氏而歸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眣汝辦治。
嘗謂女流中最少明經義、諳雅故者。
汝嫂非不婉嫕,而於此微缺然。
故自汝歸後,雖為汝悲,實為予喜。
予又長汝四歲,或人間長者先亡,可將身後托汝;而不謂汝之先予以去也!前年予病,汝終宵刺探,減一分則喜,增一分則憂。
後雖小差,猶尚殗殜,無所娛遣;汝來床前,為說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資一歡。
嗚呼!今而後,吾將再病,教從何處呼汝耶?汝之疾也,予信醫言無害,遠吊揚州;汝又慮戚吾心,阻人走報;及至綿惙已極,阿奶問:「望兄歸否?」強應曰:「諾。
」已予先一日夢汝來訣,心知不祥,飛舟渡江,果予以未時還家,而汝以辰時氣絕;四支猶溫,一目未瞑,蓋猶忍死待予也。
嗚呼痛哉!早知訣汝,則予豈肯遠遊?即游,亦尚有幾許心中言要汝知聞、共汝籌畫也。
而今已矣!除吾死外,當無見期。
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見汝;而死後之有知無知,與得見不得見,又卒難明也。
然則抱此無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汝之詩,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惟汝之窀穸,尚未謀耳。
先塋在杭,江廣河深,勢難歸葬,故請母命而寧汝於斯,便祭掃也。
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兩冢:一為阿爺侍者朱氏,一為阿兄侍者陶氏。
羊山曠渺,南望原隰,西望棲霞,風雨晨昏,羈魂有伴,當不孤寂。
所憐者,吾自戊寅年讀汝哭侄詩後,至今無男;兩女牙牙,生汝死後,才周睟耳。
予雖親在未敢言老,而齒危發禿,暗裡自知;知在人間,尚復幾日?阿品遠官河南,亦無子女,九族無可繼者。
汝死我葬,我死誰埋?汝倘有靈,可能告我?嗚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
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
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天生一將定三分,才貌遭逢總出群。
大母早能知國士,小喬何幸嫁夫君。
能拋戎馬聽歌曲,未許蛟龍得雨雲。
千載墓門松柏冷,東風猶自識將軍。
旌旗指日控巴襄,底事泉台遽束裝?
一戰已經燒漢賊,九原應去告孫郎。
管蕭事業江山在,終賈年華玉樹傷。
我有醇醪半尊酒,為公惆悵奠斜陽。
癸卯四月二日,余游白岳畢,遂浴黃山之湯泉。泉甘且冽,在懸崖之下。夕宿慈光寺。次早,僧告曰:「從此山徑仄險,雖兜籠不能容。公步行良苦,幸有土人慣負客者,號海馬,可用也。」引五六壯佼者來,俱手數丈布。余自笑羸老乃復作襁褓兒耶?初猶自強,至憊甚,乃縛跨其背。於是且步且負各半。行至雲巢,路絕矣,躡木梯而上,萬峰刺天,慈光寺已落釜底。是夕至文殊院宿焉。
天雨寒甚,端午猶披重裘擁火。雲走入奪舍,頃刻混沌,兩人坐,辨聲而已。散後,步至立雪台,有古松根生於東,身仆於西,頭向於南,穿入石中,裂出石外。石似活,似中空,故能伏匿其中,而與之相化。又似畏天,不敢上長,大十圍,高無二尺也。他松類是者多,不可勝記。晚,雲氣更清,諸峰如兒孫俯伏。黃山有前、後海之名,左右視,兩海並見。
次日,從台左折而下,過百步雲梯,路又絕矣。忽見一石如大鰲魚,張其口。不得已走入魚口中,穿腹出背,別是一天。登丹台,上光明頂,與蓮花、天都二峰為三鼎足,高相峙。天風撼人,不可立。晚至獅林寺宿矣。趁日未落,登始信峰。峰有三,遠望兩峰尖峙,逼視之,尚有一峰隱身落後。峰高且險,下臨無底之溪,余立其巔,垂趾二分在外。僧懼,挽之。余笑謂:「墜亦無妨。」問:「何也?」曰:「溪無底,則人墜當亦無底,飄飄然知泊何所?縱有底,亦須許久方到,盡可須臾求活。」僧人笑。
次日,登大小清涼台。台下峰如筆,如矢,如筍,如竹林,如刀戟,如船上桅,又如天帝戲將武庫兵仗布散地上。食頃,有白練繞樹,僧喜告曰:「此雲鋪海也。」初濛濛然,鎔銀散綿,良久渾成一片。青山群露角尖,類大盤凝脂中有筍脯矗現狀。俄而離散,則萬峰簇簇,仍還原形。余坐松頂,苦日炙,忽有片雲起為蔭遮。方知雲有高下,迥非一族。薄暮,往西海門觀落日,草高於人,路又絕矣。喚數十夫芟夷之而後行。東峰屏列,西峰插地怒起,中間鶻突數十峰,類天台瓊台。紅日將墜,峰以首承之,似吞似捧。余不能冠,被風掀落;不能襪,被水沃透;不敢杖,動陷軟沙;不敢仰,慮石崩壓。左顧右睨,前探後矚,恨不能化干億身,逐峰皆到。當「海馬」負時,捷若猱猿,衝突急走,千萬山亦學人棄,狀如潮湧。俯視深阬、怪峰,在腳底相待。倘一失足,不堪置想然事已至此,惴慄無益。若禁緩之,自覺無勇。不得已,託孤寄命,憑渠所往,黨此身便已羽化。
《淮南子》有「膽為雲」之說,信然。
初九日,從天柱峰後轉下,過白沙矼,至雲谷,家人以肩輿相迎。計步行五十餘里,人山凡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