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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魯亮儕》

袁枚 〔清代〕

  己未冬,余謁孫文定公於保定製府。坐甫定,閽啟:「清河道魯之裕白事。」余避東廂,窺偉丈夫年七十許,高眶,大顙,白須彪彪然;口析水利數萬言。心異之,不能忘。後二十年,魯公卒已久,予奠於白下沈氏,縱論至於魯,坐客葛聞橋先生曰:

  魯裕字亮儕,奇男子也。田文鏡督河南嚴,提、鎮、司、道以下,受署惟謹,無游目視者。魯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攝中牟。魯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騎驢入境。父老數百扶而道苦之,再拜問訊,曰:「聞有魯公來代吾令,客在開封知否?」魯謾曰:「若問云何?」曰:「吾令賢,不忍其去故也。」又數里,見儒衣冠者簇簇然謀曰:「好官去可惜,伺魯公來,盍訴之?」或搖手曰:「咄!田督有令,雖十魯公奚能為?且魯方取其官而代之,寧肯捨己從人耶?」魯心敬之而無言。至縣,見李貌溫溫奇雅。揖魯入,曰:「印待公久矣!」魯拱手曰:「觀公狀貌、被服,非豪縱者,且賢稱噪於士民,甫下車而庫虧何耶?」李曰:「某,滇南萬里外人也。別母,游京師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畢,泣。魯曰:「吾暍甚,具湯浴我!」徑詣別室,且浴且思,意不能無動。良久,擊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具衣冠辭李,李大驚曰:「公何之?」曰:「之省。」與之印,不受;強之曰:「毋累公!」魯擲印鏗然,厲聲曰:「君非知魯亮儕者!」竟怒馬馳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謁兩司告之故。皆曰:「汝病喪心耶?以若所為,他督撫猶不可,況田公耶?」明早詣轅,則兩司先在。名紙未投,合轅傳呼魯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鐵色,盛氣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餘人,睨魯曰:「汝不理縣事而來,何也?」曰:「有所啟。」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幹笑,左右顧曰:「天下摘印者寧有是耶?」皆曰:「無之。」兩司起立謝曰:「某等教敕亡素,至有狂悖之員。請公並劾魯,付某等嚴訊朋黨情弊,以懲余官!」魯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來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連夜排衙視事。不意入境時,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見其人,知虧帑故又如是。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譽,空手歸,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歸陳明,請公意旨,庶不負大君子愛才之心與聖上以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為無可哀憐,則裕再往取印未遲。不然,公轅外官數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兩司目之退。魯不謝,走出,至屋霤外;田公變色下階,呼曰:「來!」魯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魯頭,嘆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吾幾誤劾賢員。但疏去矣,奈何!」魯曰:「幾日?」曰:「五日,快馬不能追也。」魯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時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請賜契箭一枝以為信!」公許之,遂行。五日而疏還。中牟令竟無恙。以此魯名聞天下。

  先是,亮儕父某為廣東提督,與三藩要盟。亮儕年七歲,為質子於吳。吳王坐朝,亮儕黃裌衫,戴貂蟬侍側。年少豪甚,讀書畢,日與吳王帳下健兒學嬴越勾卒、擲塗賭跳之法,故武藝尤絕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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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魯亮儕 - 賞析

  己未冬,余謁孫文定公於保定製府。坐甫定,閽啟:「清河道魯之裕白事。」余避東廂,窺偉丈夫年七十許,高眶,大顙,白須彪彪然;口析水利數萬言。心異之,不能忘。後二十年,魯公卒已久,予奠於白下沈氏,縱論至於魯,坐客葛聞橋先生曰:

  魯裕字亮儕,奇男子也。田文鏡督河南嚴,提、鎮、司、道以下,受署惟謹,無游目視者。魯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攝中牟。魯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騎驢入境。父老數百扶而道苦之,再拜問訊,曰:「聞有魯公來代吾令,客在開封知否?」魯謾曰:「若問云何?」曰:「吾令賢,不忍其去故也。」又數里,見儒衣冠者簇簇然謀曰:「好官去可惜,伺魯公來,盍訴之?」或搖手曰:「咄!田督有令,雖十魯公奚能為?且魯方取其官而代之,寧肯捨己從人耶?」魯心敬之而無言。至縣,見李貌溫溫奇雅。揖魯入,曰:「印待公久矣!」魯拱手曰:「觀公狀貌、被服,非豪縱者,且賢稱噪於士民,甫下車而庫虧何耶?」李曰:「某,滇南萬里外人也。別母,游京師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畢,泣。魯曰:「吾暍甚,具湯浴我!」徑詣別室,且浴且思,意不能無動。良久,擊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具衣冠辭李,李大驚曰:「公何之?」曰:「之省。」與之印,不受;強之曰:「毋累公!」魯擲印鏗然,厲聲曰:「君非知魯亮儕者!」竟怒馬馳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謁兩司告之故。皆曰:「汝病喪心耶?以若所為,他督撫猶不可,況田公耶?」明早詣轅,則兩司先在。名紙未投,合轅傳呼魯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鐵色,盛氣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餘人,睨魯曰:「汝不理縣事而來,何也?」曰:「有所啟。」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幹笑,左右顧曰:「天下摘印者寧有是耶?」皆曰:「無之。」兩司起立謝曰:「某等教敕亡素,至有狂悖之員。請公並劾魯,付某等嚴訊朋黨情弊,以懲余官!」魯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來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連夜排衙視事。不意入境時,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見其人,知虧帑故又如是。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譽,空手歸,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歸陳明,請公意旨,庶不負大君子愛才之心與聖上以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為無可哀憐,則裕再往取印未遲。不然,公轅外官數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兩司目之退。魯不謝,走出,至屋霤外;田公變色下階,呼曰:「來!」魯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魯頭,嘆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吾幾誤劾賢員。但疏去矣,奈何!」魯曰:「幾日?」曰:「五日,快馬不能追也。」魯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時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請賜契箭一枝以為信!」公許之,遂行。五日而疏還。中牟令竟無恙。以此魯名聞天下。

  先是,亮儕父某為廣東提督,與三藩要盟。亮儕年七歲,為質子於吳。吳王坐朝,亮儕黃裌衫,戴貂蟬侍側。年少豪甚,讀書畢,日與吳王帳下健兒學嬴越勾卒、擲塗賭跳之法,故武藝尤絕人云。

  文章通過記敘「摘印」這件事,集中寫魯亮儕不盲目執行上司指令,深入調查事實真相,並能尊重民意,拋棄私利,冒險犯難,仗義執言。作者通過生動地細節描寫,刻畫了魯亮儕「奇男子」的形象。全文語言簡練,繪聲繪色,頗富有表現力。

  本文先寫在保定孫文正公處初見魯的印象:「心異之,不能忘」,魯亮儕「偉丈夫年七十許,高眶,大顙,白須彪彪然」,外貌已使人驚異,而「口析水利數萬言」,尤其使袁心折。這時魯已做到「清河道」,說明他對民生疾苦非常關心,因為那時水利是生民的命脈。在制府面前滔滔數萬言也說明了毫無世俗那種在長官面前俯首帖耳的媚骨。這一節「心異之,不能忘」幾個字是引起下文的關鍵。「心異之,不能忘」,二十年後在南京又「縱論至於魯」,引出葛聞橋的一段正面介紹,也就是此文的主要部分。「魯字亮儕,奇男子也」,這是這部分也是全文的眼目。全文都在着重寫魯的「奇」。為了表現魯的「奇」,文章先用田文鏡的威嚴來烘托。「提、鎮、司、道"比縣令官高得多,但在田文鏡的面前「無敢游目視者」。魯不是擺出官架子去摘印,而是微服騎驢去探明所以,足見魯是有心人,關心人民的疾苦。中牟的人不忍李令之去,想向魯公申訴,但有人搖手否決,因為「田督有令,雖十魯公奚能為」。另一層從私利說:「且魯方取其官而代之,寧肯捨己從人耶?」這兩條否定的理由越充分,後面魯亮儕的行動就越奇越光彩。這是反襯魯的奇特。接着,魯與李令接觸後的行動寫得非常細緻動人。魯先是問明李令虧空公款的原因,然後寫魯的思想鬥爭:「且浴且思,意不能無動。良久,擊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這個行動和語言表明魯要衝破世俗觀念和行為做一件非凡的事。這種行為,連李令也不能理解。「魯擲印鏗然,厲聲曰:『君非知魯亮儕者!』竟怒馬馳去。」寫得十分有聲有色。「合邑士民焚香送之」。這既說明李令之深得人心,和上文「騎驢入境」所見所聞相呼應,同時也說明魯亮儕的行為深受士民的敬仰。

  到了省城,魯先向兩司說明情況,得到的反應是:「汝病喪心耶?以若所為,他督撫猶不可,況田公耶?」從兩司的角度來反襯魯的行為之非凡。去見田文鏡,那氣氛更為緊張,兩司已將情況匯報了,還不等投名紙,「合轅傳呼魯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鐵色,盛氣迎之。」到這裡,讀者均為魯亮儕捏一把汗!然後田公是一段明知故問,魯是據實回答。「田公幹笑,左右顧曰:『天下摘印者寧有是耶?』」在已經緊張的氣氛中又加把勁。以至於兩司都想引咎自責:「兩司起立謝曰:『某等教飭亡素,至有狂悖之員。請公並劾魯,付某等嚴訊朋黨情弊,以懲余官。』」看來魯亮儕非遭罪不可了。兩司的態度,表明對田督的恐懼,也從反面為魯的一段義正辭嚴的呈述做鋪墊,愈加體現出魯的非凡奇男子特色。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魯卻胸有成竹。「免冠前叩首」這個動作細節,是對兩司所說「並劾魯」的回答和揶揄,不須多說,他自己把官帽去掉。「大言曰」三字表現魯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氣概。在田文鏡面前:「提、鎮、司、道以下,受署惟謹,無游目視者。」無人敢大聲說話,而魯在田督盛怒的情況下偏偏「大言」以對。這段對話,有理有情有節,又為對方留有充分餘地下台。「庶不負大君子愛才之心與聖上以孝治天下之意」這一點,是田文鏡為之打動的,因為既恭維田文鏡愛才,又抬出「皇上以孝治天下」的大帽子,田文鏡不得不接受。「不然,公轅外官數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魯表面上把自己說得一如眾人,實際上卻自占地步。「田公默然」和前文「面鐵色,盛氣迎之」、「乾笑」等相對照,說明在魯亮儕面前田公已無所用其威了。兩司也不敢說話,只好用眼色暗示魯退下來。「魯不謝,走出」,這個動作也反映魯剛直不阿的性格,把紗帽看得無足重輕。田公「默然」以後,終於深受感動「變色下階」,呼魯回來,取所戴珊瑚冠覆魯頭,嘆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前倨而後恭,和前文「奇男子」呼應。到這裡,這場衝突應該以魯的勝利而告終了,但卻又生波瀾。「微汝,吾幾誤劾賢員。但疏去矣,奈何!」人們讀到這裡又不禁擔心李令的前程。「魯曰:『幾日?』曰:『五日,快馬不能追也。』」好像事情已成定局,山重水複疑無路了,但在奇男子面前,卻柳暗花明又一村。「公有恩,裕能追之。……五日而疏還。中牟令意無恙。以此魯名聞天下。」這種速度是驚人的。為了表明它的可靠,所以交代了魯少年時的情況,說明「武藝尤絕人」的原因。這是對「奇男子」之「奇」的另一方面的補充。

  全文重點在描寫魯亮儕的「奇男子」的特色,作者先從反面烘托,層層寫來,筆酣墨飽,而最後又以簡筆補充了他「武藝絕人」,日馳三百里的奇技。這種奇技,正好為前面的奇行服務,使中牟李令能夠無恙。作者選材主要是突出氣節方面,武藝方面沒有多加渲染,因為魯亮儕的特點是衝破世俗觀念敢於依良心天理行事,強調這一點對世道人心大有裨益。如果過多渲染魯的武藝如何高妙,那只不過是武林好漢罷了,反而沖淡了人物的精神力量。

1、 黃岳洲主編.中國古代文學名篇鑑賞辭典.北京:華語教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1313—1314頁

書魯亮儕 - 創作背影

  魯亮儕,名之裕,湖北麻城人。康熙舉人,官至直隸清河道,署布政使。此文約作於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後。時魯卒已久,其生平事跡還廣傳於人間。魯亮儕一生富於著述,在官多政績。袁枚於此一概從略,只舉其在河南督撫田文鏡面前力白中牟縣李令得民心,並堅請田督取消原來往摘其印的命令一事加以詳細描述,作成了這篇文章。

袁枚

作者:袁枚

袁枚(1716-1797)清代詩人、散文家。字子才,號簡齋,晚年自號倉山居士、隨園主人、隨園老人。漢族,錢塘(今浙江杭州)人。乾隆四年進士,歷任溧水、江寧等縣知縣,有政績,四十歲即告歸。在江寧小倉山下築築隨園,吟詠其中。廣收詩弟子,女弟子尤眾。袁枚是乾嘉時期代表詩人之一,與趙翼、蔣士銓合稱「乾隆三大家」。 

袁枚其它诗文

《題柳如是畫像》

袁枚 〔清代〕

生綃一幅紅妝影,玉貌珠冠方綺領。

眼波如月照人間,欲奪鸞篦須絕頂。

懷刺黃門悔誤投,遺珠草草尚書收。

黨人碑上無雙士,夫婿班中第一流。

絳雲樓閣起三層,紅豆花枝枯復生。

班管自稱詩弟子,佛香同事古先生。

勾欄院大朝廷小,紅粉情多青史輕。

扁舟同過黃天盪,梁家有個青樓樣。

金鼓親提妾亦能,爭奈江南不出將。

一朝九廟煙塵起,手握繩刀勸公死。

百年此際曷歸乎?萬論如今都定矣。

可惜尚書壽正長,丹青攘與柳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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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生借書說》

袁枚 〔清代〕

黃生允修借書。

隨園主人授以書,而告之曰: 書非借不能讀也。

子不聞藏書者乎?七略、四庫,天子之書,然天子讀書者有幾?汗牛塞屋,富貴家之書,然富貴人讀書者有幾?其他祖父積,子孫棄者無論焉。

非獨書為然,天下物皆然。

非夫人之物而強假焉,必慮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見之矣。

」若業為吾所有,必高束焉,庋藏焉,曰「姑俟異日觀」云爾。

余幼好書,家貧難致。

有張氏藏書甚富。

往借,不與,歸而形諸夢。

其切如是。

故有所覽輒省記。

通籍後,俸去書來,落落大滿,素蟫灰絲時蒙捲軸。

然後嘆借者之用心專,而少時之歲月為可惜也!今黃生貧類予,其借書亦類予;惟予之公書與張氏之吝書若不相類。

然則予固不幸而遇張乎,生固幸而遇予乎?知幸與不幸,則其讀書也必專,而其歸書也必速。

為一說,使與書俱。

《峽江寺飛泉亭記》

袁枚 〔清代〕

餘年來觀瀑屢矣,至峽江寺而意難決舍,則飛泉一亭為之也。

凡人之情,其目悅,其體不適,勢不能久留。

天台之瀑,離寺百步,雁宕瀑旁無寺。

他若匡廬,若羅浮,若青田之石門,瀑未嘗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從容以觀,如傾蓋交,雖歡易別。

惟粵東峽山,高不過里許,而磴級紆曲,古松張覆,驕陽不炙。

過石橋,有三奇樹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結為一。

凡樹皆根合而枝分,此獨根分而枝合,奇已。

登山大半,飛瀑雷震,從空而下。

瀑旁有室,即飛泉亭也。

縱橫丈餘,八窗明淨,閉窗瀑聞,開窗瀑至。

人可坐可臥,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筆研,可瀹茗置飲,以人之逸,待水之勞,取九天銀河,置幾席間作玩。

當時建此亭者,其仙乎!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與之對枰。

於是水聲、棋聲、松聲、鳥聲,參錯並奏。

頃之,又有曳杖聲從雲中來者,則老僧懷遠抱詩集尺許,來索余序。

於是吟詠之聲又復大作。

天籟人籟,合同而化。

不圖觀瀑之娛,一至於斯,亭之功大矣!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帶玉堂。

正對南山,雲樹蓊鬱,中隔長江,風帆往來,妙無一人肯泊岸來此寺者。

僧告余曰:「峽江寺俗名飛來寺。

」余笑曰:「寺何能飛?惟他日余之魂夢或飛來耳!」僧曰:「無徵不信。

公愛之,何不記之!」余曰:「諾。

」已遂述數行,一以自存,一以與僧。

《寒夜》

袁枚 〔清代〕

寒夜讀書忘卻眠,錦衾香盡爐無煙。

美人含怒奪燈去,問郎知是幾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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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桂林朔灕江至興安》

袁枚 〔清代〕

江到興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

分明看見青山頂,船在青山頂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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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作詩者》

袁枚 〔清代〕

倚馬休夸速藻佳,相如終竟壓鄒枚。

物須見少方為貴,詩到能遲轉是才。

清角聲高非易奏,優曇花好不輕開。

須知極樂神仙境,修煉多從苦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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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魯亮儕》

袁枚 〔清代〕

  己未冬,余謁孫文定公於保定製府。坐甫定,閽啟:「清河道魯之裕白事。」余避東廂,窺偉丈夫年七十許,高眶,大顙,白須彪彪然;口析水利數萬言。心異之,不能忘。後二十年,魯公卒已久,予奠於白下沈氏,縱論至於魯,坐客葛聞橋先生曰:

  魯裕字亮儕,奇男子也。田文鏡督河南嚴,提、鎮、司、道以下,受署惟謹,無游目視者。魯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攝中牟。魯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騎驢入境。父老數百扶而道苦之,再拜問訊,曰:「聞有魯公來代吾令,客在開封知否?」魯謾曰:「若問云何?」曰:「吾令賢,不忍其去故也。」又數里,見儒衣冠者簇簇然謀曰:「好官去可惜,伺魯公來,盍訴之?」或搖手曰:「咄!田督有令,雖十魯公奚能為?且魯方取其官而代之,寧肯捨己從人耶?」魯心敬之而無言。至縣,見李貌溫溫奇雅。揖魯入,曰:「印待公久矣!」魯拱手曰:「觀公狀貌、被服,非豪縱者,且賢稱噪於士民,甫下車而庫虧何耶?」李曰:「某,滇南萬里外人也。別母,游京師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畢,泣。魯曰:「吾暍甚,具湯浴我!」徑詣別室,且浴且思,意不能無動。良久,擊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具衣冠辭李,李大驚曰:「公何之?」曰:「之省。」與之印,不受;強之曰:「毋累公!」魯擲印鏗然,厲聲曰:「君非知魯亮儕者!」竟怒馬馳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謁兩司告之故。皆曰:「汝病喪心耶?以若所為,他督撫猶不可,況田公耶?」明早詣轅,則兩司先在。名紙未投,合轅傳呼魯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鐵色,盛氣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餘人,睨魯曰:「汝不理縣事而來,何也?」曰:「有所啟。」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幹笑,左右顧曰:「天下摘印者寧有是耶?」皆曰:「無之。」兩司起立謝曰:「某等教敕亡素,至有狂悖之員。請公並劾魯,付某等嚴訊朋黨情弊,以懲余官!」魯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來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連夜排衙視事。不意入境時,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見其人,知虧帑故又如是。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譽,空手歸,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歸陳明,請公意旨,庶不負大君子愛才之心與聖上以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為無可哀憐,則裕再往取印未遲。不然,公轅外官數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兩司目之退。魯不謝,走出,至屋霤外;田公變色下階,呼曰:「來!」魯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魯頭,嘆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吾幾誤劾賢員。但疏去矣,奈何!」魯曰:「幾日?」曰:「五日,快馬不能追也。」魯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時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請賜契箭一枝以為信!」公許之,遂行。五日而疏還。中牟令竟無恙。以此魯名聞天下。

  先是,亮儕父某為廣東提督,與三藩要盟。亮儕年七歲,為質子於吳。吳王坐朝,亮儕黃裌衫,戴貂蟬侍側。年少豪甚,讀書畢,日與吳王帳下健兒學嬴越勾卒、擲塗賭跳之法,故武藝尤絕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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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襄勤伯鄂公》

袁枚 〔清代〕

聽築長圍幾萬重,將軍匹馬獨臨戎。天山掃雪兵猶戰,青海啼烏帳已空。

拜表淚流秋草上,彎弓弦斷夕陽中。男兒欲報君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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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詩叟》

袁枚 〔清代〕

底事聽詩聽不清,此翁耳殼欠分明。

擬攜謝朓驚人句,來向青天頌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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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懷古》

袁枚 〔清代〕

曾把江湖當敵攻,三千強弩水聲中。霸才越國追句踐,家法河西仿竇融。

宰樹重重封錦繡,宮花緩緩送春風。誰知苦創東周局,留與平王避犬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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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詞 其一》

袁枚 〔清代〕

天涯有客賦長征,身要從容馬不停。故節又從江左認,《移文》應向北山聽。

梅花送我開如雪,春草留人綠滿庭。攬轡揮毫緣底事,幾行僮約付園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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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黃厓再登文殊塔觀瀑》

袁枚 〔清代〕

黃厓天上生,對面作浪起。我頭不敢仰,誠恐浪壓己。

豈知下望深,青天反作底。山外有山立,山內有山倚。

頗類人衣裳,幅幅有表里。忽然暴雨來,人天一齊洗。

避登千尋塔,正對一條水。瀑布從高看,匹練更長矣。

始知開先寺,相離咫尺耳。只為絕巘遮,紆行十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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