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北,荒荒野水連雲白。島嶼相望一徑通,繞堤楊柳迷春色。
天下三分血戰秋,張遼鑿浦暗藏舟。吳蜀雖亡晉已起,山川自結寒煙愁。
永平只作尋春處,關門鎖斷春歸路。畫船載酒歌白紵,不忍醒時送春去。
去年別家值端午,千山萬山正風雨。今年五月燕山路,夾道槐陰不知暑。
居庸翠色何蜿蜒,山勢北來欲飛舞。岱宗左峙如龍昂,太行西蹲疑踞虎。
祗今王氣壓九州,玉帛隳同來率土。五色祥雲耀日轂,萬雄金城壯天府。
車輪馬足生雲煙,駭目動心難遍舉。平生輿圖見紙上,萬里乾坤今眼睹。
新豐斗酒聊自慰,跋涉長途莫辭苦。丈夫由來四方志,安知貧賤非玉汝。
杜陵流落詩轉豪,子長曆覽文始古。況茲京師萬人海,偉觀奇聞比林聚。
石文十鼓承周宣,寶鼎千年繼神武。雲台勛臣家寇恂,薇垣上相人趙普。
金台俊傑多意氣,義方詩書立門戶。風流他日作佳話,誰為山川述舊譜。
世間安得筆如椽,玉泉萬丈虹光吐。
先帝昔晏駕,茲山朝百靈。崇岡擁象設,沃野開天庭。
即事壯重險,論功超五丁。坡陀因厚地,卻略羅峻屏。
雲闕虛冉冉,風松肅泠泠。石門霜露白,玉殿莓苔青。
宮女晚知曙,祠官朝見星。空梁簇畫戟,陰井敲銅瓶。
中使日夜繼,惟王心不寧。豈徒恤備享,尚謂求無形。
孝理敦國政,神凝推道經。瑞芝產廟柱,好鳥鳴岩扃。
高岳前嵂崒,洪河左瀅濙。金城蓄峻址,沙苑交回汀。
永與奧區固,川原紛眇冥。居然赤縣立,台榭爭岧亭。
官屬果稱是,聲華真可聽。王劉美竹潤,裴李春蘭馨。
鄭氏才振古,啖侯筆不停。遣辭必中律,利物常發硎。
綺繡相展轉,琳琅愈青熒。側聞魯恭化,秉德崔瑗銘。
太史候鳧影,王喬隨鶴翎。朝儀限霄漢,容思回林坰.
轗軻辭下杜,飄颻陵濁涇。諸生舊短褐,旅泛一浮萍。
荒歲兒女瘦,暮途涕泗零。主人念老馬,廨署容秋螢。
流寓理豈愜,窮愁醉未醒。何當擺俗累,浩蕩乘滄溟。
峨峨君子亭,卜築山之陽。民居郁相擁,岩樹翠疏行。
古鎮遺金城,雄章佩玉剛。作郡多賢雋,圭璋粲顒昂。
殆近首陽阿,豈知石子岡。況當周晉交,淳風接洪荒。
琴攲談笑餘,劍氣牛斗傍。監收台鼎家,使君白璧光。
瀛洲倅車下,判公士林望。麟鳳聚一時,匪徒獲小康。
有客隆冬來,弭蓋春風堂。徘徊仰召杜,謳吟繼齊梁。
紅燭輝椒概,葡萄侑伊涼。明發指蒲陝,東瞻慨復慷。
天台大師俗姓陳,其名智顗華容人。隋煬皇帝崇明因,號為智者誠敬申。
師初孕育靈異頻,彩煙浮空光照鄰。堯眉舜目熙若春,禪慧悲智嚴其身。
長沙佛前發弘誓,定光菩薩示冥契。恍如登山臨海際,上指伽藍畢身世。
東謁大蘇求真諦,智同靈鷲聽法偈。得宿命通弁無礙,旋陀羅尼華三昧。
居常西面化在東,八載瓦官闡玄風。敷演智度發禪蒙,梁陳舊德皆仰崇。
遂入天台華頂中,因見定光符昔夢。降魔制敵為法雄,胡僧開道精感通。
又有聖賢垂秘旨,時平國清即名寺。贖得魚梁五百里,其中放生講流水。
後主三禮洞庭里,請為菩薩戒弟子。煬皇世鎮臨江涘,金城說會求制止。
香火事訖乃西旋,渚宮聽眾逾五千。建立精舍名玉泉,橫亘萬里皆稟緣。
煬皇啟請回法船,非禪不智求弘宣。遂著《淨名精義傳》,因令徐柳參其玄。
帝既西趍移象魏,師因東還遂初志。半山忽與沙門顛,俄傾逡巡偡韜秘。
止觀大師名法源,親事左溪弘度門。二威灌頂誦師言,同稟思文龍樹尊。
荊溪妙樂間生孫,廣述祖教補乾坤。寫照隨形殊好存,源公瞻禮必益敦。
俾余贊述斯討論,庶幾億載垂後昆。
上篇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中篇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下篇
秦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脩津關,據險塞,繕甲兵而守之。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閉,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難。於是山東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相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悟。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而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併力攻秦矣,然困於險阻而不能進者,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雖小邑,伐並大城,得阨塞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會,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民未附,名曰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為禽者,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也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指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諫,智士不謀也。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王霸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內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餘載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能長。由是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
鄙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