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倦居他鄉之人聽到歸鄉之路遙遠正懷着愁緒獨自行走,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座高閣俯視着跨水長橋。我的視線正迷戀地隨着一隊白鷺在秋浦上飛翔而移動,不知不覺中晚潮悄然而退,只剩一片青蔥的樹林漸入暮色之中。
我餘生已無多,勢必將老死在這偏僻的海南荒村了,天帝該會派遣巫陽來召還我的遊魂吧。高飛的鶻鳥逐漸消逝在廣漠天空與蒼莽原野的相接之處,而地平線上連綿起伏的青山猶如一叢黑髮,那裡可正是中原故地啊!
注釋澄邁驛:設在澄邁縣(今海南省北部)的驛站。通潮閣:一名通明閣,在澄邁縣西,是驛站上的建築。貪看:白鷺在秋浦上飛翔,視線久久追隨着白鷺移動。帝:天帝,巫陽:古代女巫名。這裡借天帝以指朝廷,借招魂以指召還。杳杳:這裡有無影無聲的意思。鶻:一種鳥鷹。中原:可用來泛指故國河山。 ▲
韋鳳娟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64-465
陳邇冬.蘇軾詩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第二版):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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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詩描繪登通潮閣所見情景,閒雅的筆觸中隱然透出羈旅愁緒。首句「倦客愁聞歸路遙」,開門見山地點明詩人的心境和處境。「倦」字令人想見詩人旅途顛沛、神情困頓之態;而「歸路」之「遙」,則暗示出漂泊之遠,一懷愁緒由此而起。「愁聞」二字下得平淡,卻將思鄉盼歸的心曲表達得十分真切,不管詩人是有所問而「聞」,還是他人無意之言而詩人有心而「聞」,都使人意會到身處偏遠之地的詩人內心的落寞、孤寂。他暗自期望:此處離故鄉會近一點了吧?但是留心打聽,方知歸路依然遙遠,這給他這個旅客增添了許多倦意和愁緒。
詩人懷着思鄉的愁悶心情獨自行走,突然眼前一亮:前面有一座飛檐四張的高閣,凌空而起,俯視着跨水長橋。「眼明飛閣俯長橋」點出「通潮閣」之題。「眼明」二字極其準確地寫出詩人對突兀而起的通潮閣的主觀感受,而且使詩歌的情調由低抑轉為豁朗。兩句之間的起落變化,顯示了詩人開闔自如的大手筆,也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磨難所持的樂觀態度。正像他在另一首詩中所說:「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把遠貶海南視為難得的經歷一樣,在這裡他也不肯讓自己的精神就此委頓,而是竭力振作,將內心的愁苦化解開去。眼前這座凌空而起的通潮閣正是以其宏偉之勢、闊大之景吸引了詩人的注意力。
詩歌很自然地由抒情轉到寫景:「貪看白鷺橫秋浦,不覺青林沒晚潮。」正因為「貪看」,全副身心被自然景色所吸引,故而不覺時光流逝。寫得意氣悠然閒適,大有與物同化之趣。有意思的是,詩人寫白鷺,不用「飛」或「翔」,卻着一「橫」字,而這「橫」字正是詩人匠心獨運之所在。首先,「橫」字帶出一股雄健之勢,如同一團濃墨重重地抹在畫面上,其氣勢,其力度,是「飛」或「翔」所不具備的。其次,這一「橫」字中,點染了詩人的主觀情感,傳達出詩人的神情意態:詩人憑欄遠眺,「貪看」一隊白鷺在秋浦上飛翔,視線久久地追隨着白鷺移動,故而有「橫」的感覺。若用「飛」或「翔」,則見不出詩人久眺的身影。更妙的是,白鷺「橫」於秋浦之上,化動為靜。這種「靜態」完全是詩人的主觀感受,它既與人們觀察展現於開闊背景上的運動時所獲得的感受一致,暗示出秋浦水天一色,空寥清曠;同時,也是詩人心境之「靜」的外現。最後一句用一個「沒」字寫晚潮,雖然是動態,卻也是無聲無息,令人不覺其「動」。正是在這至寧至靜的境界中,時光悄然消逝,晚潮悄然而退,只有一片青蔥的樹林映着最後一抹斜輝。而從詩人倚軒凝然不動的身影中,表現出深切的寂寞和一絲莫明的惆悵。
第二首詩着意抒發思鄉盼歸的心情。詩人從紹聖元年(1094年)被貶出京師,六七年間一直漂泊在惠州、海南等地,北歸無期,鬢髮染霜,此時悲從中來,發出「餘生欲老海南村」的嘆息,他說,看來只得在這天涯海角之地度過殘生了。然而,這自悲自憫的情感卻不能淹沒詩人心中執着的期望,他內心深處依然盼望有朝一日遇赦北還,因此第二句寫道:「帝遣巫陽招我魂。」詩人在這裡巧妙地化用《楚辭·招魂》之意,借上帝以指朝廷,借招魂以指奉旨內遷。詩人就像一個漂泊無依的遊魂,苦苦地盼望上帝將它召還。無望已使人痛苦,而無望中的期望,更煎熬着詩人的心。這兩句詩中翻騰着一種深沉熾熱的情感,分外感人。
懷着強烈的思鄉之情,詩人翹首北望,只見「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髮是中原。」杳杳,形容極遠。極目北眺,廣漠的天空與蒼莽原野相接,高飛遠去的鶻鳥正消逝在天際;地平線上連綿起伏的青山猶如一絲纖發,那裡,正是中原故鄉。這兩句以遠渺之景抒寫對故鄉的懷念之情。「天低鶻沒」,筆觸洗鍊,氣韻清朗,極具情致。而「青山一髮」,用頭髮絲來比喻天際的青山,更是新鮮別致。黃庭堅曾稱讚蘇軾的詩「氣吞五湖三江」,而此句也顯示了蘇軾詩特有的磅礴氣勢。只不過它不是以恢弘之景表現出來,如「峨嵋翠掃空」,而是將壯觀之景「化」小,運於股掌之間——「青山一髮」。另一方面,「青山一髮」又是實寫之景。如此雄偉壯觀的青山僅僅在地平線上露出一絲起伏的遠影,可見青山之遙遠,中原之遙遠。而這正表明了詩人遐思的悠長。青山在天際時隱時現,宛如髮絲若有若無,它牽動着詩人思鄉的情愫,勾起詩人執着的期望。
這兩首七絕抒寫羈旅思鄉的愁懷,但前一首以景寫趣,韻調清雅悠閒,意趣雋永;而後一首以景寫情,筆墨灑脫飄逸,情感熾熱綿長。雖寫悲傷之懷,卻不流於頹唐委頓;畫面疏朗,筆力雄放。前人稱蘇軾詩「清雄」,這兩首詩即是。▲
韋鳳娟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64-465
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五月,蘇軾受命自儋州(今屬海南)移廉州(今廣西合浦縣)安置,六月二十日渡海。這兩首詩是赴廉州途中離儋耳過澄邁時作作。近人陳邇冬定這組詩為「元符三年在澹州為瓊人姜君弼題」(見《蘇軾詩詞選》注)。
韋鳳娟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64-465
陳邇冬.蘇軾詩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第二版):281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
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
霜露既降,木葉盡脫, 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
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餚,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似松江之鱸。
顧安所得酒 乎?」歸而謀諸婦。
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
」於是攜酒與魚,復 游於赤壁之下。
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 識矣。
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 宮。
蓋二客不能從焉。
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
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 恐,凜乎其不可留也。
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
適有 孤鶴,橫江東來。
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
夢一道士,羽衣翩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 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
「嗚呼!噫嘻!我知之矣。
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 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
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十里一置飛塵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顛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龍眼來。
飛車跨山鶻橫海,風枝露葉如新采。
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
永元荔枝來交州,天寶歲貢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無人舉觴酹伯游。
我願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
雨順風調百穀登,民不饑寒為上瑞。
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寵加。
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口體何陋耶?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
綺席才終。歡意猶濃。酒闌時、高興無窮。共夸君賜,初拆臣封。看分香餅,黃金縷,密雲龍。斗贏一水,功敵千鍾。覺涼生、兩腋清風。暫留紅袖,少卻紗籠。放笙歌散,庭館靜,略從容。
田三昔同僚,向我每傾倒。當年或齟齬,反覆看愈好。
寇三我部民,孝弟化鄰保。有如袁伯業,苦學到衰老。
石生吾邑子,勁立風中草。宦遊甑生塵,菽水媚翁媼。
我窮交舊絕,計拙集枯槁。三子尤見存,往復紛紵縞。
迎我淮水北,送我睢陽道。願存金石契,凜凜貫華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