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
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輒羞赧棄去之。
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
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
」乃簪一花。
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干名,但順吾性而已。
眾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
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
應之曰:「孔子稱『與其不遜也寧固。
』又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古人以儉為美德,今人乃以儉相詬病。
嘻,異哉!」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
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
酒酤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之類;餚止於脯、醢、菜羹,器用瓷、漆。
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
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
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內法,果、餚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量月營聚,然後敢發書。
苟或不然,人爭非之,以為鄙吝。
故不隨俗靡者,蓋鮮矣。
嗟乎!風俗頹弊如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助之乎!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治居第於封丘門內,廳事前僅容旋馬,或言其太隘。
公笑曰:「居第當傳子孫,此為宰相廳事誠隘,為太祝奉禮廳事已寬矣。
」參政魯公為諫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於酒家,既入,問其所來,以實對。
上曰:「卿為清望官,奈何飲於酒肆?」對曰:「臣家貧,客至無器皿、餚、果,故就酒家觴之。
」上以無隱,益重之。
張文節為相,自奉養如為河陽掌書記時,所親或規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
公雖自信清約,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
公宜少從眾。
」公嘆曰:「吾今日之俸,雖舉家錦衣玉食,何患不能?顧人之常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致失所。
豈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嗚呼!大賢之深謀遠慮,豈庸人所及哉!御孫曰:「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
」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儉來也。
夫儉則寡慾,君子寡慾,則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慾,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
故曰:「儉,德之共也。
」侈則多欲。
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
故曰:「侈,惡之大也。
」昔正考父饘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達人。
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馬不食粟,君子以為忠。
管仲鏤簋朱紘,山節藻梲,孔子鄙其小器。
公叔文子享衛靈公,史鰌知其及禍;及戌,果以富得罪出亡。
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溢傾家。
石崇以奢靡誇人,卒以此死東市。
近世寇萊公豪侈冠一時,然以功業大,人莫之非,子孫習其家風,今多窮困。
其餘以儉立名,以侈自敗者多矣,不可遍數,聊舉數人以訓汝。
汝非徒身當服行,當以訓汝子孫,使知前輩之風俗雲。
吾家陜之北,陜事吾能說。孤亭占城隅,形勝最殊絕。
雲消天宇空,極目鳥飛滅。大河西北來,洶湧地脈裂。
萬里卷流沙,長驅走溟碣。群山勢離合,披靡隨曲折。
林薄帶村墟,郊原如繡纈。祠宮望神禹,閒田指虞芮。
高丘想巫咸,空岩懷傅說。聖賢跡已遠,縹渺見風烈。
吳公昔為守,治行瑩冰雪。君從豐鎬來,華館息塵轍。
主人喜佳客,置酒升嵽嵲。清歡浩無涯,燭至樽未撤。
誰知捧手辭,遽有幽明訣。至今猶墮淚,遺愛滿耆耋。
擇之新下車,條教悉施設。依然典刑在,先後如符節。
嗟予仕京邑,苟祿自羈紲。丘壟翳荒松,三年灑掃缺。
求歸未能得,朝莫腸百結。得君臨虛詩,彷佛見里闕。
何時往登臨,曠若目去䁾。憂來復長吟,益使寸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