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背景
就在創作名作《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之後不久,蘇軾兄弟便得到了團聚的機會。熙寧九年(1076)冬蘇軾得到移知河中府的命令,離密州南下。次年春,蘇轍自京師往迎,兄弟同赴京師。抵陳橋驛,蘇軾奉命改知徐州。四月,蘇轍又隨兄來徐州任所,住到中秋以後方離去。七年來,兄弟第一次同賞月華,而不再是「千里共蟬娟」。蘇轍有《水調歌頭》(徐州中秋)記其事,蘇軾則寫下這首小詞,題為「中秋作」。
文學賞析
這首小詞,題為「中秋作」,自然是寫「人月圓」的喜悅;調寄《陽關曲》,則又涉及別情。記述的是作者與其胞弟蘇轍久別重逢,共賞中秋月的賞心樂事,同時也抒發了聚後不久又得分手的哀傷與感慨。
首句言月到中秋分外明之意,但並不直接從月光下筆,而從「暮雲」說起,用筆富于波折。明月先被雲遮,一旦「暮雲收盡」,轉覺清光更多。句中並無「月光」、「如水」等字面,而「溢」字,「清寒」二字,都深得月光如水的神趣,全是積水空明的感覺。
月明星稀,銀河也顯得非常淡遠。「銀漢無聲」並不只是簡單的寫實,它似乎說銀河本來應該有聲的,但由於遙遠,也就「無聲」了,天宇空闊的感覺便由此傳出。此夜明月顯得格外圓,恰如一面「白玉盤」似的。語本李白《古朗月行》:「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此處用「玉盤」的比喻寫出月兒冰清玉潔的美感,而「轉」字不但賦予它神奇的動感,而且暗示它的圓。兩句並沒有寫賞月的人,但全是賞心悅目之意,而人自在其中。
明月圓,更值兄弟團聚,難怪詞人要讚嘆「此生此夜」之「好」了。從這層意思說,「此生此夜不長好」大有佳會難得,當盡情遊樂,不負今宵之意。不過,恰如明月是暫滿還虧一樣,人生也是會難別易的。兄弟分離即,又不能不令詞人慨嘆「此生此夜」之短。從這層意思說,「此生此夜不長好」又直接引出末句的別情。說「明月明年何處看」,當然含有「未必明年此會同」的意思,是抒「離擾」。同時,「何處看」不僅就對方發問,也是對自己發問,實寓行蹤萍寄之感。末二句意思銜接,對仗天成。「此生此夜」與「明月明年」作對,字面工整,假借巧妙。「明月」之「明」與「明年」之「明」義異而字同,借來與二「此」字對仗,實是妙手偶得。疊字唱答,再加上「不長好」、「何處看」一否定一疑問作唱答,便產生出悠悠不盡的情韻。
這首詞從月色的美好寫到「人月圓」的愉快,又從當年當夜推想次年中秋,歸結到別情。形象集中,境界高遠,語言清麗,意味深長。《陽關曲》原以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為歌詞,蘇軾此詞與王維詩平仄四聲,大體切合,是詞家依譜填詞之作。
名家評價
宋·楊萬里《誠齋詩話》:五、七字絕句最少,而最難工,雖作者亦難得四句全好者······東坡云:「暮雲收盡溢春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四句皆好矣。
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古人賦中秋詩,例皆詠月而已,少有著題者,惟王元之云:「莫辭終夕看,動是隔年期。」蘇子瞻云:「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蓋庶幾焉。
清·吳衡照《蓮子居詞話》:唐七言絕歌法······至宋而譜之,存者獨《小秦王》耳,故東坡《陽關曲》借《小秦王》之聲歌之。
清·鄭文焯《手批東坡東府》:「不」字律,妙句天成。
浮生知幾何,僅熟一釜羹。
那於俯仰間,用此委曲情。
自憐無他腸,偶亦得此生,懸知當去客,中有不亡存。
但恐宿緣重,每為習氣昏。
似聞梅子真,近在吳市門。
未能肩拍洪,但欲目擊溫。
不敢叩門呼,恐作逾垣奔。
且令紹介先,徐以方便論。
不學劉更生,黃金鑄尚方。
不學房次律,身事問潁陽。
王烈亦何人,叔夜未可量。
獨見神山開,遽餐石髓香。
至道尚聽瑩,粗才終蹶張。
先生喜而笑,幅巾登我堂。
苦誓指黃壤,要言刻青琅。
蓬萊在何許,弱水空相望。
且當従嵇阮,聊複數山王。
達人友四海,曲士守一疆。
慎勿使形諜,兒童驚夜光。
陶淵明以正月五日游斜川,臨流班坐,顧瞻南阜,愛曾城之獨秀,乃作斜川詩,至今使人想見其處。
元豐壬戌之春,余躬耕於東坡,築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後丘,西控北山之微泉,慨然而嘆,此亦斜川之游也。
乃作長短句,以《江城子》歌之。
夢中了了醉中醒。
只淵明,是前生。
走遍人間,依舊卻躬耕。
昨夜東坡春雨足,烏鵲喜,報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鳴。
北山傾,小溪橫。
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
都是斜川當日景,吾老矣,寄余齡。
杏花飛簾散余春,明月入戶尋幽人。
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
花間置酒清香發,爭挽長條落香雪。
山城薄酒不堪飲,勸君且吸杯中月。
洞簫聲斷月明中,惟憂月落酒杯空。
明朝捲地春風惡,但見綠葉棲殘紅。
蘇子得廢園於東坡之脅,築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為,因繪雪於四壁之間,無容隙也。起居偃仰,環顧睥睨,無非雪者,蘇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蘇子隱几而晝瞑,栩栩然若有所適,而方興也,未覺,為物觸而寤。其適未厭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於堂下。
客有至而問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
蘇子心若省而口未嘗言,徐思其應,揖而進之堂上。
客曰:「嘻,是矣!子之欲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眾礙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馳至剛,故石有時以泐;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釋。子有惠矣,用之於內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於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為籓外之游,可乎?」
蘇子曰:「予之於此,自以為籓外久矣,子又將安之乎?」
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籓也,名譽不足以為籓也,陰陽不足以為籓也,人道不足以為籓也,所以籓子者,特智也爾。智存諸內,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猶且喑嗚跼蹙之不已。則籓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見雪之寒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聖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為目也,子其殆矣!」
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在,天且不能違,而況於人乎!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
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豈有心哉?殆也,奈何?」
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靡,則使子有懼意。覩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苟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
蘇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台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台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邱,南望而還,遺其玄珠焉。游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於游,情寓於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復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遠者近之,收其近者內之,求之眉睫之間,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將見其不遡而僾,不寒而慄,淒凜其肌膚,洗滌其煩郁,既無炙手之譏,又免飲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憂患之域者,何異探湯執熱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將能為子之所為,而子不能為我之為矣。譬之厭膏粱者與之糟糠,則必有忿詞;衣文繡者被之以皮弁,則必有愧色。子之於道,膏粱文繡之謂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為師,子以我為資,猶人之於衣食,缺一不可。將其與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後論,予且為子作歌以道之。」
歌曰:
雪堂之前後兮春草齊,雪堂之左右兮斜徑微。雪堂之上兮有碩人之頎頎,考槃於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機;負頃筐兮,行歌而採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變,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勢,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吾不知雪之為可觀賞,吾不知世之為可依違。性之便,意之適,不在於他,在於羣息已動,大明既升,吾方輾轉一觀曉隙之塵飛。子不棄兮,我其子歸!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蘇子隨之。客顧而頷之曰:「有若人哉!」
《與葉淳老、侯敦夫、張秉道同相視新河,秉道有詩,次韻二首 其二》
荊溪父老愁三害,下斬長蛟本無賴。平生倔強韓退之,文字猶為鱷魚戒。
石門之役萬金耳,首鼠不為吾已隘。江湖開塞古有數,兩鵠飛來告成壞。
勸農使者非常人,一言已破黎民駭。上饒使君更超軼,坐睨浮山如累塊。
髯張乃我結襪生,詩酒淋漓出狂怪。我作水衡生作丞,他日歸朝同此拜。
我涉江東路,平地雪盈尺。
明日登芙蓉,晴天開曉日。
朅自婺源來,陰雨連朝夕。
瘦馬逼雲際,又斷檐間滴。
顧我亦何人,市朝欲掃跡。
平生詩酒交,落井仍下石。
那知涉畏途,乃煩造化力。
要知萬里行,人謫非天謫。
衡雲霽韓愈,海市呈蘇軾。
君知此理不,鬼物護狂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