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蝗之術世所非,欲究此語興於誰。
或雲豐凶歲有數,天孽未可人力支。
或言蝗多不易捕,驅民入野踐其畦。
因之奸吏恣貪擾,戶到頭歛無一遺。
蝗災食苗民自苦,吏虐民苗皆被之。
吾嗟此語祗知一,不究其本論其皮。
驅雖不盡勝養患,昔人固已決不疑。
秉蟊投火況舊法,古之去惡猶如斯。
既多而捕誠未易,其失安在常由遲。
詵詵最說子孫眾,為腹所孕多昆蚳。
始生朝畝暮已頃,化一為百無根涯。
口含鋒刃疾風雨,毒腸不滿疑常飢。
高原下濕不知數,進退整若隨金鼙。
嗟茲羽孽物共惡,不知造化其誰屍。
大凡萬事悉如此,禍當早絕防其微。
蠅頭出土不急捕,羽翼已就功難施。
只驚群飛自天下,不究生子由山陂。
官書立法空太峻,吏愚畏罰反自欺。
蓋藏十不敢申一,上心雖惻何由知。
不如寬法擇良令,告蝗不隱捕以時。
今苗因捕雖踐死,明歲猶免為蝝菑。
吾嘗捕蝗見其事,較以利害曾深思。
官錢二十買一斗,示以明信民爭馳。
歛微成眾在人力,頃刻露積如京坻。
乃知孽蟲雖其眾,嫉惡苟銳無難為。
往時姚崇用此議,誠哉賢相得所宜。
因吟君贈廣其說,為我持之告采詩。
桑懌,開封雍丘人。
其兄慥,本舉進士有名,懌亦舉進士,再不中,去游汝、潁間,得龍城廢田數頃,退而力耕。
歲凶,汝旁諸縣多盜,懌白令: 「願為耆長,往來里中察奸民。
」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盜不可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諾。
里老父子死未斂,盜夜脫其衣; 里父老怯,無他子,不敢告縣,臝其屍不能葬。
懌聞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人其家,探其篋,不使之知覺。
明日遇之,問曰:「爾諾我不為盜矣,今又盜里父子屍者,非爾邪?」少年色動;即推仆地,縛之。
詰共盜者,王生指某少年,懌呼壯丁守王生,又自馳取某少年者,送縣, 皆伏法。
又嘗之郟城,遇尉方出捕盜,招懌飲酒,遂與俱行。
至賊所藏,尉怯,陽為不知以過,懌曰:「賊在此,何之乎?」下馬獨格殺數人,因盡縛之。
又聞襄城有盜十許人,獨提一劍以往,殺數人,縛其餘。
汝旁縣為之無盜。
京西轉運使奏其事,授郟城尉。
天聖中,河南諸縣多盜,轉運奏移澠池尉。
崤,古險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險,為盜所恃。
惡盜王伯者,藏此山,時出為近縣害。
當此時,王伯名聞朝廷,為巡檢者,皆授名以捕之。
既懌至,巡檢者偽為宣頭以示懌,將謀招出之。
懌信之,不疑其偽也。
因諜知伯所在,挺身人賊中招之,與伯同臥起十餘日,乃出。
巡檢者反以兵邀於山口,懌幾不自免。
懌曰:「巡檢授名,懼無功爾。
」即以伯與巡檢,使自為功,不復自言。
巡檢俘獻京師,朝廷知其實,罪黜巡檢。
懌為尉歲余,改授右班殿直、永安縣巡檢。
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盜賊稍稍起,其間有惡賊二十三人,不能捕,樞密院以傳召懌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
懌謀曰:「盜畏吾名,必已潰,潰則難得矣,宜先示之以怯。
」至則閉柵,戒軍吏無一人得輒出。
居數日,軍吏不知所為,數請出自效,輒不許。
既而夜與數卒變為盜服以出, 跡盜所嘗行處,入民家,民皆走,獨有一媼留,為作飲食,饋之如盜。
乃歸,復避柵三日,又往,則攜其具就媼饌,而以其餘遺媼,媼待以為真盜矣。
乃稍就媼,與語及群盜輩。
媼曰:「彼聞桑懌來,始畏之,皆遁矣;又聞懌閉營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還也。
某在某處,某在某所矣。
」懌盡鈎得之。
復三日,又往,厚遺之,遂以實告曰:「我,桑懌也,煩媼為察其實而慎勿泄!後三日,我復來矣。
」後又三日往,媼察其實審矣。
明旦,部分軍士,用甲若干人於某所取某盜,卒若干人於某處取某盜。
其尤強者在某所,則自馳馬以往,士卒不及從,惟四騎追之,遂與賊遇,手殺三人。
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獲。
二十八日,復命京師。
樞密吏謂曰:「與我銀,為君致閣職。
」懌曰:「用賂得官,非我欲,況貧無銀;有,固不可也。
」吏怒,匿其閥,以免短使送三班。
三班用例,與兵馬監押。
未行,會交趾獠叛,殺海上巡檢,昭、化諸州皆警,往者數輩不能定。
因命懌往,盡手殺之。
還,乃授閣門祗候。
懌曰:「是行也,非獨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還,我賞厚而彼輕,得不疑我蓋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慚吾心。
」將讓其賞歸己上者,以奏稿示予。
予謂曰:「讓之,必不聽,徒以好名與詐取譏也。
」懌嘆曰:「亦思之,然士顧其心何如爾,當自信其心以行,譏何累也?若欲避名,則善皆不可為也已。
」余慚其言。
卒讓之,不聽。
懌雖舉進士,而不甚知書,然其所為,皆合道理,多此類。
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廩,將以舟載之,見民走避溺者,遂棄其粟,以舟載之。
見民荒歲,聚其里人飼之,粟盡乃止。
懌善劍及鐵簡,力過數人,而有謀略。
遇人常畏,若不自足。
其為人不甚長大,亦自修為威儀,言語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廬陵歐陽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
若懌可謂義勇之士,其學問不深而能者,蓋天性也。
余固喜傳人事,尤愛司馬遷善傳,而其所書皆偉烈奇節,士喜讀之,欲學其作,而怪今人如遷所書者何少也!乃疑遷特雄文,善壯其說,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懌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遷書不誣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盡知也。
懌所為壯矣,而不知予文能如遷書,使人讀而喜否?姑次第之。
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
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而忍。
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
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
雖有忠臣、碩士列於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己疏遠,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可恃也。
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而忠臣、碩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勢日益孤。
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
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向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
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疏遠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
雖有聖智,不能與謀。
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
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藉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
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內而疏忠臣、碩士於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
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而禍斯及矣。
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
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
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
可不戒哉?。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三月十三寒食日,春色遍天涯。越溪閬苑繁華地,傍禁垣、珠翠煙霞。紅粉牆頭,鞦韆影里,臨水人家。
歸來晚駐香車。銀箭透窗紗。有時三點兩點雨霽,朱門柳細風斜。沈麝不燒金鴨冷,籠月照梨花。
羅衫滿袖,儘是憶伊淚。殘妝粉,余香被。手把金尊酒,未飲先如醉。但向道,厭厭成病皆因你。
離思迢迢遠,一似長江水。去不斷,來無際。紅箋著意寫,不盡相思意。為個甚,相思只在心兒里。
古堤老柳藏春煙,桃花水下清明前。
江南太守見之笑,擊鼓插旗催解船。侍中令德宜有後,學士清才方少年。
文章秀粹得家法,筆畫點綴多餘妍。藏書萬卷復強記,故事累朝能口傳。
來居侍從乃其職,遠置州郡誰謂然。交遊一時盡英俊,車馬兩岸來聯翩。
船頭朝轉暮千里,有酒胡不為留連。
庭樹忽改色,秋風動其枝。
物情未必爾,我意先已淒。
雖恐芳節謝,猶忻早涼歸。
起步雲月暗,顧瞻星斗移。
四時有大信,萬物誰與期。
故人在千里,歲月令我悲。
所嗟事業晚,豈惜顏色衰。
廟謀今謂何,胡馬日以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