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記得當初畫屏前相遇。夜間好夢,忽兒在幽會,戀情綿綿,難忘高唐路。燕子雙雙,飛來又飛去,碧綠紗窗,幾度春光已逝去。在那天,繡簾相見處,低頭假意走過,笑弄鬢髮如雲縷一般。緊鎖着秀眉,嬌羞不開口,陌生人前,深情難以傾訴。
注釋蝶戀花:又名「鳳棲梧」、「鵲踏枝」等。唐教坊曲,後用為詞牌。雙調,六十字,上下片各四仄韻。畫屏:有畫飾的屏風。驚回:驚醒。高唐:戰國時楚國台館名,在雲夢澤中,楚王遊獵之所,一說在江漢平原。宋玉《高唐賦》:「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於雲夢之台,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旦暮視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雲。」紗窗:蒙紗的窗戶。這裡喻指男女幽會的房間。春光:原指春天的風光,這裡代指青春、歲月。佯行:假裝走。香雲縷:對婦女頭髮的美稱。斂盡:緊收,收斂。春山:喻指婦女妓好的眉毛。輕訴:輕快地傾吐。▲
朱靖華.蘇軾詞新釋輯評:中國書店,2007:42-44
王水照 朱剛.蘇軾詩詞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1
蘇軾的詞具有多種風格,有的雄奇奔放,由此而創豪放一派;有的婉轉多情,並不亞於柳、秦諸家。這首《蝶戀花》就是一首柔情似水的純愛情詞。它毫無掩飾地寫出了一個男子的單相思。
上片回憶了戀愛的全過程:初遇——破滅——思念。「記得畫屏初會遇」,寫出這愛情的開端是美妙的,令人難忘的,與心愛的人在畫屏之間的初次會遇,至今記得清清楚楚。可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情緣突然被割斷了,這無異於一場美夢的破滅,一切幸福的嚮往都化為泡影,所以緊接着就說「好夢驚回,望斷高唐路。」這裡借高唐之典比喻再也不能與情人相會了。「燕子雙飛來又去,紗窗幾度春光暮」,進一步寫出男主人公的一片痴情。雖然是「高唐夢斷」,情絲卻還緊緊相連:梁間的雙飛燕春來又秋去,美麗的春光幾度從窗前悄悄走過,而對她的思念卻並不因時間的流逝而減弱半分。其特別標舉燕子是雙飛,春光是從紗窗前走過,是因為這些物象最惹人相思,意在表明自己這幾年是在極度的思念中度過的,是在沒有希望的等待中度過的。
下片回過頭來集中描述他們之間最甜蜜的一次會遇。「那日繡簾相見處」,點明相會的時間與地點。「低眼佯行,笑整香雲縷」,活畫出女方的嬌羞之態:低眉垂眼,假意要走開,卻微笑着用手整理自己的鬢髮。一個「佯」字,見出她的忸怩之態,一個「笑」字,傳出鍾情於他的心底秘密。當人理鬢自也是一種保持最佳容姿以取悅於人的親昵表示。「斂盡春山羞不語,人前深意難輕訴」,進一步寫出女方的內心活動:斂起眉頭不說話,不是對他無情,實在出於害羞。一個姑娘家當然不好在人前輕率地傾吐自己的愛情,可愈是如此,愈見其純真,愈是招人疼愛。全詞就以此甜蜜的回憶的結束而結束,活潑而有分寸,細膩而有餘味。
作者在這裡描寫的相思之情是赤裸裸的,熱乎乎的,可也是健康的,樸素的,就像愛情本身那麼健康,就像生活本身一樣樸素。女主人公自然是青樓中人物,男主人公是封建社會中的青年士子無疑。他們可以向意中人表示自己的愛情,但無權決定自己的婚姻。他們之間的愛情的中斷,決不是女方的變心,更不是男方的負情,而是受着外力的壓迫與阻撓。
此詞在藝術上有兩個顯著的特點。一是順敘、倒敘的交叉運用,使結構錯落有致。上片先寫愛情的「好夢驚回」,下片再寫甜蜜的歡會,自然是倒敘。單就上片說,從初會寫到破裂,再寫到無窮盡的思念,自然又是順敘。如此交叉安排,使其具有簡單的情節,頗有點像現代的抒情性短篇小說的梗概,收到了曲折生情、搖曳生姿的藝術效果。二是運用了反襯手法,即以相見之歡反襯相離之苦。此詞下片特意集中筆墨將勾魂攝魄的歡會詳加描述,就正是為了反襯男主人公失戀的痛苦。因為只有愛得如此之深,才能思得如此之切;只有享受過如此的歡愉,才能產生如此的痛苦。這比說任何傷心的話更傷心十分。▲
唐圭璋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747-748
朱靖華.蘇軾詞新釋輯評:中國書店,2007:42-44
劉默.宋詞鑑賞大全集:中國華僑出版社,2012:185-186
這首《蝶戀花》約作於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正月。是時,東坡服喪期滿,自四川而至江陵,陸行赴京師。途經三峽,看到楚地高唐(荊州郡管轄)神女峰時,觸景而思念妻子王弗,作此詞。
朱靖華.蘇軾詞新釋輯評:中國書店,2007:42-44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
自蜩腹蛇蚹以至於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
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
與可之教予如此。
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
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
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瞭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斫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
今夫夫子之託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邪?」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已。
若予者,豈獨得其意,並得其法。
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縑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
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襪!」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
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
與可以書遺余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
襪材當萃於子矣。
」書尾複寫一詩,其略云:「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
」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余因而實之,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
」與可笑曰:「蘇子辯矣,然二百五十匹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
」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
」篔簹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詠》,《篔簹谷》其一也。
予詩云:「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
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
」與可是日與其妻游谷中,燒筍晚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
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沒於陳州。
是歲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卷而哭失聲。
昔曹孟德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
而余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帝息此壤,以藩幽台。
有神司之,隨取而培。
帝敕下民,無敢或開。
惟帝不言,以雷以雨。
惟民知之,幸帝之怒。
帝茫不知,誰敢以告。
帝怒不常,下土是震。
使民前知,是役於民。
無是墳者,誰取誰干。
惟其的之,是以射之。
九門插天開,萬馬先朝屯。舉鞭紅塵中,相見不得言。
夜走清虛宿,扣門驚鵲翻。君家汾陽家,永巷車雷奔。
夕郎方不夕,列戟以自藩。相逢開月閣,畫檐低金盆。
至今夢中語,猶舉燈前樽。阿戎修玉牒,未憚筆削煩。
君歸助獻納,坐繼岑與溫。我客二子間,不復尋諸孫。
少年帶刀劍,但識從軍樂。老大服犁鋤,解佩付鎔鑠。
雖無獻捷功,會賜力田爵。敲冰春搗紙,刈葦秋織箔。
櫟林斬冬炭,竹塢收夏籜。四時俯有取,一飽天所酢。
君生紈綺間,欲學非其腳。左右玉纖纖,束薪誰為縛。
勿令聞此語,翠黛頩將惡。笑我一間茅,婦姑紛六鑿。
與君相從非一日,筆勢翩翩疑可識。
平生謾說古戰場,過眼終迷日五色。
我慚不出君大笑,行止皆天子何責。
青袍白紵五千人,知子無怨亦無德。
買羊酤酒謝玉川,為我醉倒春風前。
歸家但草凌雲賦,我相夫子非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