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秋水湖畔,一位美麗的江南女子正在採蓮。輕盈的羅袖,玉腕上的藕釧時隱時現。她的嬌顏倒映在水上,與蓮花爭妍,她的縴手摘取了香藕,卻不防藕絲縷縷,撩起了她的綿綿情思。鸂鶒灘頭臨近傍晚風浪越來越急,沉浸於遐想的少女驀然回#,卻只見一派晚煙輕浮,不見了同來的夥伴。此時,遠處傳來了隱隱的棹歌聲,只聽得那歌聲愈去愈遠,餘音裊裊於江南岸邊,似是灑下了一路離愁。
注釋越女:越地自古多出美女,後常用越女泛指美女。輕羅:質地輕軟而薄的絲織品。釧(chuàn):用珠子或玉石穿起來做成的鐲子。鸂鶒(xīchì):是一種類似鴛鴦的水鳥,而色多紫,性喜水上偶游,故又稱紫鴛鴦。棹:船槳。歸棹:歸船。▲
郁玉英 .歐陽修詞評註 :江西人民出版社 ,2012 .
此詞以通俗的語言、鮮明的形象、明快的節奏,曲折深婉地表現了越女採蓮的動人情景。境界迷離惝恍,啟人遐想,曲終而味永,正是這首詞的妙處。
起首三句即點明人物身份和活動環境,仿佛令人看到一群少女美麗的荷塘里,用靈巧的雙手採擷蓮花。
她們的衣着頗與文獻記載相符——據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一四六《樂考》云:宋時教坊有採蓮舞隊,舞女們均「衣紅羅生色綽子(套衫),系暈裙,戴雲鬟髻,乘彩船,執蓮花」。這裡詞人只是抓住舞女服飾的一部分,便把她們的綽約丰姿、婀娜舞態勾勒出來,筆法至為簡練。「暗露雙金釧」一句寫得更好,富有一種含蓄的美、朦朧的美。玉腕上的金釧時隱時露,閃閃爍爍,便有一種妙不可言的美感,若是完全顯露出來,即毫無意味了。
以下兩句分別寫採蓮姑娘的動作和表情,在明白曉暢的語言中蘊藏着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感情,語淺意深,以俗為雅。以荷花比女子,在唐宋詞中屢見不鮮。李珣《臨江仙》云:「強整嬌姿臨寶鏡,小池一朵芙蓉。」陳師道《菩薩蠻》云:「玉腕枕香腮,荷花藕上開。」但它們都離開了荷塘的特定環境,沒有具體的形象作為陪襯,而且格調不高。這裡的「照影摘花花似面」,俗中見雅,形象逼真。它的精神實質是較高雅的,可以娛悅和陶冶人們的性情。就意義來講,這句話寫的是採蓮女子先是臨水照影,接着伸手採蓮,然後感到花如人面,不忍去摘。由於層次多,動作性也很強,故很容易揭示人物的內在感情。
「芳心只共絲爭亂」一句,便是表現人物的內心矛盾。芳心,是形容姑娘們美好的心靈。「絲」字指採摘蓮花拗斷蓮梗時從斷口中拉出來的絲,即溫庭筠《達摩支曲》所云「拗蓮作寸絲難絕」的絲。隨事生發,信手拈來,以此絲之亂擬彼心之亂,構想絕妙。
下片採蓮船在風浪中顛簸、掙扎,有的竟被風浪衝散,似乎只剩下一個採蓮姑娘。「鸂鶒灘頭風浪晚」七個字渲染出一種緊張氣氛。鸂鶒是一種類似鴛鴦的水鳥,而色多紫,性喜水上偶游,故又稱紫鴛鴦。接着詞筆轉而寫採蓮姑娘尋找失散的夥伴。「露重煙輕」,是具體地描繪暮色。此時天幕漸漸暗下來,暮色蒼茫,能見度極低,也許失散的夥伴相去不遠,但採蓮姑娘卻找不到她們。其焦急之情,倉皇之狀,令人可以想見。
根據「隱隱歌聲歸棹遠 」一句來看,她們已快樂地回家,當然是找到了;而「離愁引著江南岸」,則似若有所失,又像是沒有找到。▲
夏承燾等 .宋詞鑑賞辭典 :上海辭書出版社 ,2003.
這首詞的主人公是一位採蓮女,寫的是她的相思離愁。或為作者觀有所感。時作者歐陽修公元1034年(景祐元年)任鎮南軍節度掌書記、館言事,得罪宰相被貶,被降知夷陵縣。
郁玉英 .歐陽修詞評註 :江西人民出版社 ,2012 .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東偏之室,治為燕私之居,而名曰畫舫齋。
齋廣一室,其深七室,以戶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
其溫室之奧,則穴其上以為明;其虛室之疏以達,則檻欄其兩旁以為坐立之倚。
凡偃休於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
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於兩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愛者。
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於履險蹈難,必曰涉川。
蓋舟之為物,所以濟難而非安居之用也。
今予治齋於署,以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豈不戾哉?矧予又嘗以罪謫,走江湖間,自汴絕淮,浮於大江,至於巴峽,轉而以入於漢沔,計其水行幾萬餘里。
其羈窮不幸,而卒遭風波之恐,往往叫號神明以脫須臾之命者,數矣。
當其恐時,顧視前後凡舟之人,非為商賈,則必仕宦。
因竊自嘆,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賴天之惠,全活其生。
今得除去宿負,列官於朝,以來是州,飽廩食而安署居。
追思曩時山川所歷,舟楫之危,蛟黿之出沒,波濤之洶欻,宜其寢驚而夢愕。
而乃忘其險阻,猶以舟名其齋,豈真樂於舟居者邪!然予聞古之人,有逃世遠去江湖之上,終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樂也。
苟非冒利於險,有罪而不得已,使順風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則舟之行豈不樂哉!顧予誠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齋,奚曰不宜?予友蔡君謨善大書,頗怪偉,將乞大字以題於楹。
懼其疑予之所以名齋者,故具以雲。
又因以置於壁。
壬午十二月十二日書。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
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於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於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
蓋愈窮則愈工。
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
予友梅聖俞,少以蔭補為吏,累舉進士,輒抑於有司,困於州縣,凡十餘年。
年今五十,猶從辟書,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奮見於事業。
其家宛陵,幼習於詩,自為童子,出語已驚其長老。
既長,學乎六經仁義之說,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苟說於世。
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
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聖俞;聖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樂於詩而發之,故其平生所作,於詩尤多。
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於上者。
昔王文康公嘗見而嘆曰:「二百年無此作矣!」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
若使其幸得用於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為窮者之詩,乃徒發於蟲魚物類,羈愁感嘆之言。
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 聖俞詩既多,不自收拾。
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於吳興以來所作,次為十卷。
予嘗嗜聖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輒序而藏之。
其後十五年,聖俞以疾卒於京師,余既哭而銘之,因索於其家,得其遺稿千餘篇,並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為一十五卷。
嗚呼!吾於聖俞詩論之詳矣,故不復雲。
廬陵歐陽修序。
予嘗有幽憂之疾,退而閒居,不能治也。
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宮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其疾之在體也。
夫疾,生乎憂者也。
藥之毒者,能攻其疾之聚,不若聲之至者,能和其心之所不平。
心而平,不和者和,則疾之忘也宜哉。
夫琴之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為宮,細者為羽,操弦驟作,忽然變之,急者悽然以促,緩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
如怨夫寡婦之嘆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
其憂深思遠,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悲愁感憤,則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嘆也。
喜怒哀樂,動人必深。
而純古淡泊,與夫堯舜三代之言語、孔子之文章、《易》之憂患、《詩》之怨刺無以異。
其能聽之以耳,應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鬱,寫其幽思,則感人之際,亦有至者焉。
予友楊君,好學有文,累以進士舉,不得志。
及從蔭調,為尉於劍浦,區區在東南數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
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醫藥。
風俗飲食異宜。
以多疾之體,有不平之心,居異宜之俗,其能鬱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養其疾,於琴亦將有得焉。
故予作《琴說》以贈其行,且邀道滋酌酒,進琴以為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