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愁雲密鎖蜀國的土地,往事皆成空;懷念故國的心情無法放下,便把它寄託給盛開的杜鵑花叢。那歸心,千萬年來,向誰陳述,誰能理解?聲聲悲啼,口角濺血,把這滿山的杜鵑花染紅。杜鵑花的枝葉縈繞着青煙,在夜月的照耀下一片迷濛;杜鵑鳥的精魂,又飛到了錦江邊上,追憶着往日的東風。這愁這怨染出了無限的懷歸憂恨,它時時呈現在行人淒涼的眼中。
注釋杜鵑花:一名映山紅,春季開紅花,傳為杜鵑精誠所化。杜鵑,一名子規,據《蜀王本紀》、《華陽國志》等書載,為蜀王杜宇失國後精魄所化,它叫起來連綿不斷,悽厲悲涼,不啼到口角流血不止。它的叫聲又如「不如歸去」,所以又被稱作催歸鳥。這首詩就是依照杜鵑的這些傳說及特點吟詠。巴:指今四川。遺恨:到死還感到悔恨。芳叢:叢生的繁花。翠煙:青煙;煙靄。錦水:即濯錦江,一名錦江,在四川成都。▲
李夢生 .宋詩三百首全解 .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7年5月1日
這首詠物詩是詠杜鵑花的,詩層層相扣,漸次推進,先從杜鵑上着眼,然後過渡到杜鵑花,最終言志,表達故國之思。宋朝滅亡後,很多遺民詩借杜鵑典寄託亡國之恨,家山之戀,一時成為風氣。如謝枋得《春日聞杜宇》云:「杜鵑日日勸人歸,一片歸心誰得知?望帝有神如可問,謂予何日是歸期?」梁棟《禽言》云:「不如歸去,錦官宮殿連煙樹。天津橋上一兩聲,叫破中原無住處。不如歸去。」汪元量《送琴師毛敏仲北行》云:「南人墮淚北人笑,臣甫低頭拜杜鵑。」鄭協《溪橋晚興》云:「一川晚照人閒立,滿袖楊花聽杜鵑。」都與真山民這首詩一樣,寫得沉痛之極。
這首詩未寫杜鵑花,先推本溯源,寫杜鵑鳥。「愁鎖巴雲」,直接由杜鵑典生發,寫杜鵑產地,使人自然地聯繫到望帝杜宇化成杜鵑的哀怨故事。詩把環境描寫成愁雲密鎖,一片淒涼黯然,為全詩定調。望帝已化杜鵑,自然往事都空,渺如雲煙,無法挽回,所以詩以「往事空」論定,第二句趕緊拉回,說杜鵑把滿腔的遺恨,寄托在滿山遍野鮮紅怒放的杜鵑花上。這不啻告訴人們,雲空未必空,一切都可忘懷,但對故國刻骨銘心的思念,又怎麼能放得下呢?詩先抑後揚,極盡刻繪之能事,在寫杜鵑時,順筆帶出杜鵑花,就與詩題不即不離,得詠物三昧。同時,透過詠物,詩人又把自己的心事沉入。杜鵑鳥的「愁鎖巴雲」與詩人愁鎖故國大地的亡國之哀是相通的;杜鵑鳥將故國之思寄托在杜鵑花上,詩人也是將亡國之恨寄托在這首詠杜鵑花的詩中。因此,詩寫得那麼低沉,那麼傷感。
頷聯承上,仍寫杜鵑鳥。杜鵑鳥的啼聲猶如「不如歸去」,又啼到口角出血,詩便由此展開。詩寫道,它聲聲地悲啼着,但它的思歸苦心,千萬年來,向誰陳訴,誰能明白?因此它啼啊啼啊,啼出了血,染紅了這萬山開放的杜鵑花。詩的寫作手法與上聯完全一致。只是將杜鵑的典故分成兩個着重點來寫,同樣在句尾關聯杜鵑花。在這聯中,詩再次借杜鵑明志,杜鵑眷戀故國的心不改,千古難明,怨深恨長;詩人眷戀已經滅亡的宋朝,也是如此。詩人的血淚,也是像杜鵑一樣流個不盡,到死不休。
頸聯正式寫杜鵑花。出句又承上,杜鵑啼血,染紅杜鵑花,於是杜鵑花也就充滿了愁思怨情,它在夜月的照耀下,叢生的枝葉,縈繞着青翠的煙霧。這句狀夜中之花極神,因是寫夜,詩便不再寫花而寫枝葉,既避免了重複,又與夜的朦朧融成一氣,升騰起一片悲涼之氣。對句改為虛擬,由冷月照射着的花,返帶杜鵑鳥,說杜鵑鳥的精魄一定仍然記掛着往日錦江邊的東風。這一點故鄉之思,真是百死不悔。詩鑄情造景,孤峭淒迷,神似李商隱的無題詩,纏綿感人。
尾聯,詩借物明志,說這滿山的杜鵑花,是杜鵑的血染成,是杜鵑精魄的化身,充滿思鄉怨恨,行人見了,怎麼能不因此而感動得悽然淚下呢?特地標舉杜鵑花對行人產生的同是「懷鄉恨」,於是前面六句都有了主題,行人的恨與杜鵑的恨就統一在一起了。
李白《宣城見杜鵑花》云:「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迴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李白見杜鵑花引起對家鄉的思念,已低徊傷感;真山民由杜鵑花引起的是亡國之恨,與李白比,真該愁腸九回,寸寸裂斷,但這首詩比李白詩含蓄得多。倒是他的另一首《泊白沙渡》詩「離懷正無奈,況復聽杜鵑」句,與李白詩一樣,直截了當。詠物詩與一般寫景抒情詩表現手法的區別正在於此。▲
繆鉞等 .宋詩鑑賞辭典 .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12(2012.7重印) :第1385-1386頁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東偏之室,治為燕私之居,而名曰畫舫齋。
齋廣一室,其深七室,以戶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
其溫室之奧,則穴其上以為明;其虛室之疏以達,則檻欄其兩旁以為坐立之倚。
凡偃休於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
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於兩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愛者。
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於履險蹈難,必曰涉川。
蓋舟之為物,所以濟難而非安居之用也。
今予治齋於署,以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豈不戾哉?矧予又嘗以罪謫,走江湖間,自汴絕淮,浮於大江,至於巴峽,轉而以入於漢沔,計其水行幾萬餘里。
其羈窮不幸,而卒遭風波之恐,往往叫號神明以脫須臾之命者,數矣。
當其恐時,顧視前後凡舟之人,非為商賈,則必仕宦。
因竊自嘆,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賴天之惠,全活其生。
今得除去宿負,列官於朝,以來是州,飽廩食而安署居。
追思曩時山川所歷,舟楫之危,蛟黿之出沒,波濤之洶欻,宜其寢驚而夢愕。
而乃忘其險阻,猶以舟名其齋,豈真樂於舟居者邪!然予聞古之人,有逃世遠去江湖之上,終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樂也。
苟非冒利於險,有罪而不得已,使順風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則舟之行豈不樂哉!顧予誠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齋,奚曰不宜?予友蔡君謨善大書,頗怪偉,將乞大字以題於楹。
懼其疑予之所以名齋者,故具以雲。
又因以置於壁。
壬午十二月十二日書。
月浪沖天天宇濕,涼蟾落盡疏星入。
雲屏不動掩孤嚬,西樓一夜風箏急。
欲織相思花寄遠,終日相思卻相怨。
但聞北斗聲迴環,不見長河水清淺。
金魚鎖斷紅桂春,古時塵滿鴛鴦茵。
堪悲小苑作長道,玉樹未憐亡國人。
瑤琴愔愔藏楚弄,越羅冷薄金泥重。
簾鈎鸚鵡夜驚霜,喚起南雲繞雲夢。
雙璫丁丁聯尺素,內記湘川相識處。
歌唇一世銜雨看,可惜馨香手中故。
隋艦臨淮甸,唐旗出井陘。
斷鰲支四柱,卓馬濟三靈。
祖業隆盤古,孫謀復大庭。
從來師俊傑,可以煥丹青。
舊族開東嶽,雄圖奮北溟。
邪同獬廌觸,樂伴鳳凰聽。
酣戰仍揮日,降妖亦斗霆。
將軍功不伐,叔舅德惟馨。
雞塞誰生事,狼煙不暫停。
擬填滄海鳥,敢競太陽螢。
內草才傳詔,前茅已勒銘。
那勞出師表,盡入大荒經。
德水縈長帶,陰山繞畫屏。
只憂非綮肯,未覺有膻腥。
保佐資沖漠,扶持在杳冥。
乃心防暗室,華發稱明廷。
按甲神初靜,揮戈思欲醒。
羲之當妙選,孝若近歸寧。
月色來侵幌,詩成有轉櫺。
羅含黃菊宅,柳惲白蘋汀。
神物龜酬孔,仙才鶴姓丁。
西山童子藥,南極老人星。
自頃徒窺管,於今愧挈瓶。
何由叨末席,還得叩玄扃。
莊叟虛悲雁,終童漫識鼮。
幕中雖策畫,劍外且伶俜。
俁俁行忘止,鰥鰥臥不瞑。
身應瘠於魯,淚欲溢為滎。
禹貢思金鼎,堯圖憶土鉶。
公乎來入相,王欲駕雲亭。
寒雞號荒林,山壁月倒掛。
披衣起視夜,攬轡念行邁。
我來夏雲初,素節今已屆。
高河瀉長空,勢落九州外。
微風動涼襟,曉氣清余睡。
緬懷京師友,文酒邈高會。
其間蘇與梅,二子可畏愛。
篇章富縱橫,聲價相磨蓋。
子美氣尤雄,萬竅號一噫。
有時肆顛狂,醉墨灑滂沛。
譬如千里馬,已發不可殺。
盈前盡珠璣,一一難柬汰。
梅翁事清切,石齒漱寒瀨。
作詩三十年,視我猶後輩。
文詞愈清新,心意雖老大。
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
近詩尤古硬,咀嚼苦難嘬。
初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
蘇豪以氣轢,舉世徒驚駭。
梅窮獨我知,古貨今難賣。
二子雙鳳凰,百鳥之嘉瑞。
雲煙一翱翔,羽翮一摧鎩。
安得相從游,終日鳴噦噦。
問胡苦思之,對酒把新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