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之潮,天下之偉觀也。
自既望以至十八日為盛。
方其遠出海門,僅如銀線;既而漸近,則玉城雪嶺際天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
楊誠齋詩云「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者是也。
每歲京尹出浙江亭教閱水軍,艨艟數百,分列兩岸;既而盡奔騰分合五陣之勢,並有乘騎弄旗標槍舞刀於水面者,如履平地。
倏爾黃煙四起,人物略不相睹,水爆轟震,聲如崩山。
煙消波靜,則一舸無跡,僅有「敵船」為火所焚,隨波而逝。
吳兒善泅者數百,皆披髮文身,手持十幅大彩旗,爭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沒於鯨波萬仞中,騰身百變,而旗尾略不沾濕,以此誇能。
江幹上下十餘裡間,珠翠羅綺溢目,車馬塞途,飲食百物皆倍穹常時,而僦賃看幕,雖席地不容間也。
。
譯文錢塘江的潮水,是天下雄偉的景觀。從(農曆)八月十六日到十八日潮水是最壯觀的。當潮水遠遠地從錢塘江入海口湧起的時候,(遠看)幾乎像一條銀白色的線;不久(潮水)越來越近,玉城雪嶺一般的潮水連天湧來,聲音大得像雷霆萬鈞,震撼天地,激揚噴射 ,吞沒天空,沖盪太陽,氣勢極其雄偉豪壯。楊萬里的詩中說的「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就是指這樣的景象。
每年(農曆八月)京都臨安府長官來到浙江亭教閱水軍,幾百艘戰船分列兩岸;不久水軍的戰船演習五陣的陣勢,忽而疾駛,忽而騰起,忽而分,忽而合,極盡種種變化,同時有在水面上騎馬、舞旗、舉槍、揮刀的人,好像踩在平地上一樣安穩。忽然黃色的煙霧從四面升起,人和物彼此一點兒也看不見,只聽得水爆的轟鳴聲,聲音像山崩塌一樣。(等到)煙霧消散,水波平靜,就一條船的蹤影也沒有了,只剩下被火燒毀的「敵船」,隨波而去。
幾百個善於泅水的吳地健兒,披散着頭髮,身上畫着文彩,手裡拿着十幅大彩旗,爭先恐後,鼓足勇氣,逆流迎着潮水而上,在萬仞高的巨浪中忽隱忽現,翻騰着身子變換各種姿態,但是旗尾卻一點也不被水沾濕,憑藉這種表演來顯示他們高超的技能。
江岸上下游十多里的地方,滿眼都是穿着華麗的服飾的觀眾,車馬堵塞道路,吃喝等各種物品(的價錢)比平時要高出很多倍。租用看棚的人(非常多),中間即使是一席之地也不容有。
注釋浙江:就是錢塘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從農曆(八月)十六日到十八日。既望,農曆十六日(十五日叫望)。方其遠出海門:當潮從入海口湧起的時候。方,當……時。其,代詞,指潮。出,發、起。海門,浙江入海口,那裡兩邊的山對峙着。僅如銀線:幾乎像一條(橫畫的)銀白色的線。僅,幾乎,將近。玉城雪嶺:形容泛着白沫的潮水像玉砌的城牆和白雪覆蓋的山嶺。際天:連接着天。沃日(wò rì):沖盪太陽。形容波浪大。沃,用水淋洗,沖盪。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這兩句詩是《浙江觀潮》一詩里的句子,意思是,海水湧起來,成為銀子堆砌的城郭;浙江橫着,潮水給系上一條白玉的腰帶。「……是也」:就是指這樣的景象。每歲京尹(yǐn)出浙江亭教閱水軍:每年(農曆八月)京都臨安府長官來到浙江亭教閱水軍。歲,年。京尹,京都臨安府(今浙江杭州)的長官。浙江亭,館驛名,在城南錢塘江岸。艨艟(méng chōng):戰船。既而盡奔騰分合五陣之勢:演習五陣的陣勢,忽而疾駛,忽而騰起,忽而分,忽而合,極盡種種變化。盡,窮盡。五陣,指兩、伍、專、參、偏五種陣法。乘騎(chéng jì)弄旗標槍舞刀:乘馬、舞旗、舉槍、揮刀。騎,馬。弄,舞動。標,樹立、舉。略不相睹:彼此一點也看不見。睹,看。水爆:水軍用的一種爆炸武器。一舸無跡(yì gě wú jì):一條船的蹤影也沒有了。舸,船。敵船:指假設的敵方戰船。逝:去,往。吳兒善泅(qiú)者數百:幾百個擅於泅水的吳地健兒。吳地即今江蘇、浙江一帶。因春秋時為吳國之地,故稱。善,善於。泅,游泳、浮水(可不翻譯)。披髮文(wén)身:披散着頭髮,身上畫着花紋。文,動詞,畫着文彩。溯(sù)迎而上:逆流迎着潮水而上。溯,逆流而上。而,表修飾。鯨波萬仞(rèn):萬仞高的巨浪。鯨波,巨浪。鯨所到之處,波濤洶湧,所以稱巨浪為鯨波。萬仞,形容浪頭極高,不是實指。騰身百變:翻騰着身子變換盡各種姿態。江干(gān):江岸。珠翠羅綺(qǐ)溢目:滿眼都是華麗的服飾。珠翠羅綺,泛指婦女的首飾和遊人的華麗衣服。溢目,滿眼。倍穹(qióng):(價錢)加倍的高。穹,動詞,高;倍,形容詞,指很多倍。而僦(jiù)賃(lìn)看幕:租用看棚的人(非常多)。而,錶轉折。僦、賃,都是租用的意思。看幕,為觀潮而特意搭的帳棚。雖席地不容間也:中間即使是一席之地的空地也不容有容。許,使。間(jiān)空間。雖,即使。席地,一席之地,僅容一個座位的地方。▲
宋光明.初中文言文詳解:濟南出版社,2007年版
錢塘江潮是一大勝景。古人稱之為「壯觀天下無」。錢塘江大潮與其獨具的自然條件密切相關。其一,因江口呈喇叭形,寬處過百里,窄處僅十里,巨潮被狹窄江道約束,當然會形成波瀾壯闊的涌潮。其二,是河口有巨大攔門沙坎,潮水湧進遇到如此巨阻,當然會掀揭天上;前浪遭遏,後浪又上,波趕波,浪疊浪,潮水就會奔騰咆哮、排山倒海般地呼嘯而來。中國古代的墨客詞人多以錢塘大潮作描寫對象,例如宋朝柳永著名的詞《望海潮》中寫:「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周密的《觀潮》則是用散文的形式,繪形繪色地描寫了這一壯美雄奇的景象。全文着眼點在「潮」上,立足點在「觀」上,用鏡頭攝像的筆法分別寫出潮來之狀,演兵之形,弄潮之勢,觀潮之盛。
「浙江之潮,天下之偉觀也。」點出題旨,揭示描寫對象。行文吐墨,亦飽含着激賞之意。「自既望以至十八日為最盛」,收攏文勢,以示集中寫此。接寫潮來之狀,進入直接描寫。作者觀察細微,而又大筆淋漓,由遠及近,漸次寫來。「方其遠出海門,僅如銀線」,水天相接之處,如銀線一絲,觸入眼帘。以「銀線」為喻,顯示出作者極目遠眺之態,立足點高,視線遠,方能看清潮起之時的景況。以「銀線」為喻,又寫出潮來之前的情境,很有生活實感。不親臨其境,親睹其狀,是決計寫不得如此逼真的。「既而漸近」,因潮頭奔卷而來,描寫由遠鏡頭,驟然跳成特寫。「玉城雪嶺際天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文勢突兀而起,如山巒陡聳,文墨則橫潑縱灑,恣肆淋漓。作者傾萬丈狂瀾於卷面,聲、色、形、勢四者俱佳。有其色:「玉城雪嶺」,見其「白」,托喻新穎,環扣上文的「銀」字,比喻城、嶺,亦見其形;有其聲:「聲如雷霆」,比譬形象,顯其聲威激壯,撼人心魄;有其勢:「際天而來」「震撼激射」,如同自天際壓將下來,飛騰激卷,噴玉濺珠,極富動態,蔚為奇觀。「吞天沃日」,欲給焰焰紅日洗澡,欲將浩浩蒼天吞下,盡誇張之能事,又該多大筆力!這是極寫雪濤之威猛,氣派之壯闊。作者眼耳並用,目之所即,耳之所及,盡納篇中;作者筆酣墨飽,飛旋揮灑,以動勢寫動態,大開大闔,文情有如繁管急奏,又有如勁弩連發。讀來令人豪興大旺,意志倍振。然後,作者用楊誠齋(楊萬里)詩句「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作結。引用詩句不是炫淵夸博,而是為着證之他人,是增強作者這樣寫的逼真感和真實性。
接着文章轉入另一重境界,寫「教閱水軍」演兵之形。「艨艟數百,分列兩岸」,一層;「既而盡奔騰分合五陣之勢」,一層。兩層之間,互相勾連,映前帶後。以「分列兩岸」之狀,突出「奔騰分合」之勢。「奔騰分合」四字,文詞高度簡約而概括的內容甚為廣泛,以少許勝多許,生動地描寫了戰船操演的情景:時而劈浪疾飛,時而躍波騰起,時而分隔兩廂,時而又合舷並駛。雖未明言操舵駕舟本領之高超,但其生動的情景刻畫卻將此意,盡傳句外。「並」字使文意有了迭進。「乘騎弄旗標槍舞刀於水面」,寫出船上操練的具體情景。「乘」「弄」「標」「舞」等動詞要言不煩,出神入化,其龍騰虎驤之狀,自可想見。「如履平地」,寫出其從容裕如的悠閒神態,矯健縱踉而如此起落平穩,其手段之高明,又自可想見。然而,作者卻又有未明言的筆墨暗寓在紙外,這就是,水軍操演不是在平波展鏡、水浪不興的江面之中,而是在掀天揭地、「震撼激射」的江濤之上。如果我們聯繫上文,就會深察作者在這裡作如此描繪的深刻意圖,以水漲船高的暗托、烘染來突現水軍健兒。爾後,文章進入演陣的實戰演習描寫。「倏爾」以示來得迅敏,也使畫面轉換顯得迅速。作者聲態並作地描寫了這幅情景。「黃煙四起,人物略不相睹」,以人物隱形,示黃煙之濃;用「聲如崩山」之比,喻「水爆」威力之大。煙霧激卷,爆聲震耳,是動的畫面,驚魂撼魄。當人們的視線被動的畫面所牽引,當人們的心靈被動的情景所黏吸,情景又迅速轉入靜的畫面,「煙消波靜,則一舸無跡,僅有『敵船』為火所焚,隨波而逝。」顯示出實戰演習的戰鬥效果。「一舸無跡」與「人物略不相睹」相照應,正是說明戰船趁煙霧蔽江時,已疾駛遠去。奪魂褫魄的水軍實戰演習於此結束,文章轉入意趣盎然的弄潮之景的描繪。
第三節主要句讀以逗號,一氣如注。「披」「持」「爭」「鼓」「迎」「出沒」「騰身」等動詞蟬聯而下,令人眼花繚亂。「披髮文身」寫弄潮兒的外形;「溯迎而上」寫弄潮兒的猛勇;「出沒鯨波」寫弄潮兒的矯健,抓住富於特徵和表現力的情態,作傳神的刻畫。巨浪滔天為弄潮兒設置了險惡的環境;披髮文身,是民間習俗的出色點染。「彩旗」「文身」則相映生色,使文章平添意趣,一幅古代的民間弄潮風俗畫,鮮活壯美,悅人眼目。上面所寫「溯迎」「出沒」只是寫弄潮兒「鼓勇」之「勇」,下面「騰身百變,而旗尾略不沾濕」的對比成文,則是突出弄潮兒本領之「強」。可見,持彩旗弄潮不是為了裝飾,乃是為着「誇能」,用某一具體的物體把某種無法直接顯示出來的效果和情景突出地強調出來。這是「彩旗」的主要作用。「旗尾略不沾濕」在句中雖輕敷一筆,實在有扛鼎之力。這是對弄潮兒本領的最高妙的稱頌和讚嘆。
在對江上的潮、船、人作了恣情淋漓的描繪後,鏡頭搖到岸上,觀「觀潮者」的盛況。「江幹上下十餘裡間,珠翠羅綺溢目,車馬塞途」。作者特意點出「十餘里」,逶迤而去,以路途的長顯出觀潮的盛;若僅有咫尺,是不見其盛的。珠綺滿目,車馬擁道,是盛況的具體化。行文至此,作者猶覺不足以盡意,再作側面烘托。看棚之內,席地無暇,插足不得。作者潑墨在飲食看棚上,運意卻在人潮上,真是人山人海啊!江心江岸,江潮人潮,連成一片。而作者寫觀潮之盛又非目的,乃是以此反襯出江潮之美;否則,江潮不美,何能吸引如此多的觀眾呢?這實在是興發此而意歸彼的精妙筆墨。
這篇散文精粹簡練,作者布局謀篇,運思熔裁,遣詞造句都很有功力。
深細和簡約相依。作者觀潮觀得深細,眼到耳到。由遠及近,點滴不漏;從聲到色,從江心到江岸,盡收胸中。作者觀時深察入微、巨細俱到,但寫時卻大處落墨、小處渲染。不是兼容並包,而是有所取捨剔存,抓住最有特徵、最為典型的人、事、物下筆。這樣就達到深細和簡約的相依相關:不深細則無從簡約,不簡約則見不出深細。深細能發現事物的特點和本質,簡約能成功地突現本質和特徵。例如寫錢塘來潮時的景象,短短一句就寫得氣勢飛動,逼真欲現,情景兼備,宏聲壯采。這是錢塘江獨特情景的再現和藝術記錄。全文字鍊句鍛,無旁逸斜出的枝蔓,格調清新雋永,三兩句就能刻畫出形象,二三詞就能傳送出精神。一句「騰身百變」,使健兒形神畢肖;一句「溯迎而上」,使健兒奮勇之態,跳躍紙上。文章開篇入題,徑奔主旨,戛然收束。全篇安字置詞都有刻形繪境的作用,無一虛設,沒有浪費。四幅圖畫各具情態,組成連軸畫卷。寫江岸觀潮,獨立一段,似是閒文浪墨,與潮中諸物,形若無關;跟全文簡潔特點,並不相稱,然而細加研讀,又深覺作者用墨精心,是增強描述的社會效果的不可或缺的筆致。
風景和風俗相融。飛玉噴銀、聲震蒼穹的錢塘江大潮是雄豪奇異的風景畫;披髮文身,手持彩旗,濤頭弄潮是情味橫生的風俗畫。風景畫和風俗畫的相互交融,豐富了讀者的欣賞趣味。風景因風俗而增色,風俗賴風景而添輝。風俗畫入篇,增強了文章的民族特色,使之具有道地的中國氣派和民族傳統色彩。
對比和映襯相間。白浪滔天映襯出水軍操演的從容;波翻浪滾映襯出弄潮兒本領的高超;觀潮盛況映襯出江潮壯偉。通過映襯,作者所要描寫的事物更加惹眼。再有是對比,聲如崩崖的操演之動對比出煙釋聲歇的江面之靜;鯨波萬仞的氣象險惡,騰躍百變的變幻身姿對比出旗尾不濕的本領高強。通過對比,作者所要刻畫的人事更加突出。對比和映襯兩法又不截然割裂,而是交錯相間,時而在這一角度出之對比,時而又在那一方面出之映襯,一切視表達的需要而定,廣為採用,騰挪多變,顯出作者筆墨技法是多麼妖嬈多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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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泚筆賦情,不復作少年丹白想。或者以九方皋求我,則庶幾焉東風又入江南岸,年年漢宮春早。寶屑無痕,生香有韻,消得何郎花惱。孤山夢繞。記路隔金沙,那回曾到。夜月相思,翠尊誰共飲清醥。天寒空念贈遠,水邊憑為問,春得多少。竹外凝情,牆陰照影,誰見嫣然一笑。吟香未了。怕玉管西樓,一聲霜曉。花自多情,看花人自老。
我生本是絲綸客,嘗抱絲綸釣王國。
膠庠雖識姚有虞,載車未遇周西析。
抱琴歸去古江邊,江頭風月猶依然。
江風颳岸岸如削,江月照人人未眠。
沙平浪靜江天闊,換酒捉魚魚撥刺。
有時醉碗和月吞,有時醉棹和煙撥。
或唱歌,或吹笛,
欸乃宮商人不識。歌聲喚徹煙水寒,
笛聲清透雲霄碧。不張帆,
任渠去,去到雲山深處住。
雲山深處有畫圖,添個雲山畫圖侶。
不撥棹,任渠流,
流入玻瓈影裹頭。玻璃影裹迸珠玉,
千斛萬斛誰能收。倦時眠,
醉時舞,漁家自有神仙府。
睡時蝴蝶夢莊周,舞處鷗鳶奏韶武。
自舉歸釣吟,清江漠漠煙沉沉。
雲藏萬壑暗水尾,風吹孤月搖天心。
翠微父,翠微父,
和我行歌進南浦。畫橋流水抹晴煙,
殘照暮霞收宿雨。水連天,
天似水,一蓑活計誰能比。
楓葉飄霜鱸膾香,楊花雪河魨美。
也不學,姜太公,
百年將至方非熊。會須年少遇真主,
恢我諸夏車書同。也不學,
嚴子陵,雲台不為殊勛。
中興只作釣台侶,胸啡中百萬和無兵。
我網不似漢,漢網何太疏,
也曾漏卻吞舟魚。何當周密如樞機,
直欲纖悉皆無遺。我鈎不似呂,
呂鈎何太直,除卻文王有誰識。
爭如猛曲一彎腰,牽取星珠並月璧。
魚膠寒齒折蒿剔,蟹螯刺指和籠烹。
屠龍飪鼎口不美,斷鯨斫炙腸聊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