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雨不成點,映空疑有無。
時於花上見,的皪走明珠。
秀色洗紅粉,暗香生雪膚。
黃昏更蕭瑟,頭重欲相扶。
明日雨當止,晨光在松枝。
清寒入花骨,肅肅初自持。
午景發穠麗,一笑當及時。
依然暮還斂,亦自惜幽姿。
幽姿不可惜,後日東風起。
酒醒何所見,金粉抱青子。
千花與百草,共盡無妍鄙。
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
清溪到山盡,飛路盤空小。
紅亭與白塔,隱見喬木杪。
中休得小庵,孤絕寄雲表。
洞庭在北戶,雲水天渺渺。
庵僧俗緣盡,淨業洗未了。
十年畫鵲竹,益以詩自繞。
高堂儼像設,禪室各深窈。
奔泉何處來,華屋過溪沼。
何山隔幽谷,去路清且悄。
長松度翠蔓,絕壁掛啼鳥。
我友自杭來,尚嘆所歷少。
歸途風雨作,一洗紅日燎。
俄驚萬竅號,黑霧卷蓬蓼。
舟人紛變色,坐羨輕鷗矯。
我獨喚酒杯,醉死勝流殍。
書生例強狠,造物空煩擾。
更將掀舞勢,把燭畫風筱。
美人為破顏,正似腰支裊。
明朝更陳跡,清景墮空杳。
作詩記餘歡,萬古一昏曉。
白髮已十載,青春無一堪。
不驚新歲換,聊與故人談。
牛健民聲喜,鴉嬌雪意酣。
霏微不到地,和暖要宜蠶。
歲月斜川似,風流曲水慚。
行吟老燕代,坐睡夢江潭。
丞掾頗哀援,歌呼誰怕參。
衰懷久灰槁,習氣尚饞貪。
白啖本河朔,紅消真劍南。
辛盤得青韭,臘酒是黃柑。
歸臥燈殘帳,醒聞葉打庵。
須煩李居士,重說後三三。
南村諸楊北村盧,白華青葉冬不枯。
垂黃綴紫煙雨里,特與荔枝為先驅。
海山仙人絳羅襦,紅紗中單白玉膚。
不須更待妃子笑,風骨自是傾城姝。
不知天公有意無,遣此尤物生海隅。
雲山得伴松檜老,霜雪自困楂梨粗。
先生洗盞酌桂醑,冰盤薦此赬虬珠。
似聞江鰩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
我生涉世本為口,一官久已輕蓴鱸。
人間何者非夢幻,南來萬里真良圖。
凡物皆有可觀。
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
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
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為求褔而辭禍者,以褔可喜而禍可悲也。
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
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
是謂求禍而辭褔。
夫求禍而辭褔,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
彼游於物之內,而不游於物之外。
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
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斗,又焉知勝負之所在。
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適桑麻之野。
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
人固疑余之不樂也。
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
予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
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苟全之計。
而園之北,因城以為台者舊矣,稍葺而新之。
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
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廬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
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
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吊其不終。
台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
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予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
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游乎!"方是時,予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見余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於物之外也。
。
軾每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
及觀《史》,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弦歌之聲不絕,顏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
夫子曰: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
」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
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
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以樂乎此矣。
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
而又有梅公者,從之游而與之上下其議論。
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
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斗升之祿,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
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於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
軾不自意,獲在第二。
既而聞之,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
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向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
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
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
苟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讚嘆之,亦何以易此樂也。
傳曰:「不怨天,不尤人。
」蓋「優哉游哉,可以卒歲」。
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
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寬厚敦樸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
軾願與聞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