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蘇軾因此詞有別於「柳七郎(柳永)風味」而頗為得意。他曾致書鮮于子駿表達這種自喜:「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數日前獵於郊外,所獲頗多。作得一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頗壯觀也。」蘇軾此詞一反「詩莊詞媚」的傳統觀念,「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拓寬了詞的境界,樹起了詞風詞格的別一旗幟。
此詞開篇「老夫聊發少年狂」,出手不凡。這首詞通篇縱情放筆,氣概豪邁,一個「狂」字貫穿全篇。接下去的四句寫出獵的雄壯場面,表現了獵者威武豪邁的氣概:詞人左手牽黃犬,右臂駕蒼鷹,好一副出獵的雄姿!隨從武士個個也是「錦帽貂裘」,打獵裝束。千騎奔馳,騰空越野,好一幅壯觀的出獵場面!為報全城士民盛意,詞人也要像當年孫權射虎一樣,一顯身手。作者以少年英主孫權自比,更是顯出東坡「狂」勁和豪興來。
以上主要寫「出獵」這一特殊場合下表現出來的詞人舉止神態之「狂」,下片更由實而虛,進一步寫詞人「少年狂」的胸懷,抒發由打獵激發起來的壯志豪情。「酒酣胸膽尚開張」,東坡為人本來就豪放不羈,再加上「酒酣」,就更加豪情洋溢了。
過片一句,言詞人酒酣之後,胸膽更豪,興致益濃。此句以對內心世界的直抒,總結了上片對外觀景象的描述。接下來,作者傾訴了自己的雄心壯志:年事雖高,鬢髮雖白,卻仍希望朝廷能像漢文帝派馮唐持節赫免魏尚一樣,對自己委以重任,赴邊疆抗敵。那時,他將挽弓如滿月,狠狠抗擊西夏和遼的侵擾。
此作是千古傳誦的東坡豪放詞代表作之一。詞中寫出獵之行,抒興國安邦之志,拓展了詞境,提高了詞品,擴大了詞的題材範圍,為詞的創作開創了嶄新的道路。作品融敘事、言志、用典為一體,調動各種藝術手段形成豪放風格,多角度、多層次地從行動和心理上表現了作者寶刀未老、志在千里的英風與豪氣。
《西江月 送建溪雙井茶谷簾泉與勝之。徐君猷家後房。甚慧麗。自陳敘本貴種也》
龍焙今年絕品,谷簾自古珍泉。
雪芽雙井散神仙。
苗裔來從北苑。
湯發雲腴釅白,盞浮花乳輕圓。
人間誰敢更爭妍。
斗取紅窗粉面。
采菱拾翠,算似此佳名,阿誰消得。
采菱拾翠,稱使君知客。
千金買、采菱拾翠,更羅裙、滿把珍珠結。
采菱拾翠,正髻鬟初合。
真箇、采菱拾翠,但深憐輕拍,一雙手、采菱拾翠,繡衾下、抱著俱香滑。
采菱拾翠,待到京尋覓。
寒食未明至湖上。
太守未來,兩縣令先在。
城頭月落尚啼烏。
朱艦紅船早滿湖。
鼓吹未容迎五馬,水雲先已漾雙鳧。
映山黃帽螭頭舫,夾岸青煙鵲尾爐。
老病逢春只思睡,獨求僧榻寄須臾。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
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
白露橫江,水光接天。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
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
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
餚核既盡,杯盤狼籍。
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