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西湖有詩僧清順,所居藏春塢,門前有二古松,各有凌霄花絡其上,順常晝臥其下。
時余為郡,一日屏騎從過之,松風騷然,順指落花求韻,余為賦此。
雙龍對起,白甲蒼髯煙雨里。
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晝夢長。
湖風清軟,雙鵲飛來爭噪晚。
翠颭紅輕,時下凌霄百尺英。
譯文錢塘西湖旁髯一詩僧,名叫清順,他所居住的順春塢,門前髯兩棵古松樹,樹上髯凌霄花攀援,清順常常白天躺臥在松樹下。我為郡守時,一天屏退隨從去訪他,松風騷然,清順指着落花求我創作,我於是寫下此詞。兩株古松又天而起,銅枝鐵干,屈伸偃仰,仿佛白甲蒼髯的兩條巨龍,張牙舞爪,在煙雨中飛騰。凌霄花的金紅色花朵,掩映於一片墨綠蒼翠之間,讓人感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個和尚正躺在濃蔭下的竹床上沉睡。從湖上吹來的風,又清又軟;一對喜鵲飛來樹上,嘰嘰喳喳。只見在微風的摩挲之下,青翠的松枝伸展搖動,金紅色的凌霄花兒微微顫動。
注釋順春塢(wù):清順居處的小庭院。中間窪,四邊高的地方叫塢。凌霄花:一名紫葳,夏秋開花,莖髯氣根,可攀援棚籬。為郡:指為杭州知府。屏(bǐng)騎(jì)從過之:不帶給隨的人馬而獨自去群訪他。屏:除去,不用。騎從:騎馬跟隨的人。過:拜訪;上門訪問。之:指代僧清順。騷然:騷騷作響。白甲,松皮如鱗甲。蒼髯,深綠的松針。幽人:幽棲之人,《易經·履·九二》:」幽人貞吉。「孔穎達疏:」幽隱之人。「此指清順。爭噪晚:在夕照中爭相嗚叫。翠颭(zhǎn)紅輕:形容雙鵲跳動引起松葉和凌霄花的顫動。▲
[宋]蘇軾著.蘇軾集:山西古籍出版社,2007.6:第174頁
這首詞的作意,小序里交待得很清楚。東坡愛和僧人交往,喜歡談禪說法,這首詞既是應和尚的請求而作,自然透露出禪機。「雙龍對起」,起筆便有拔地千尋、突兀凌雲之勢。兩株古松沖天而起,銅枝鐵干,屈伸偃仰,如白甲蒼髯的兩條巨龍,張牙舞爪,在煙雨中飛騰。前兩句寫古松,寫的是想象中的幻景。詞人乍一見古松,即產生龍的聯想,而龍是興風作雨的神物,恍惚中似見雙龍在風雨中翻騰。當時已是傍晚,濃蔭遮掩的枝幹,若隱若現,也容易產生煙雨的錯覺。接着,詞人從幻景中清醒過來。眼見凌霄花的金紅色花朵,掩映一片墨綠蒼翠之間,他仿佛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個和尚,躺在濃蔭下的竹床上,清閒地小憩呢。
從湖上吹來的風,又清又軟,多麼溫柔,不知是怕吹醒了幽人呢還是憐惜嬌嫩的凌霄花。一對喜鵲,飛來樹上,嘰嘰喳喳爭吵些什麼呢?但樹自在,花自香,幽人自夢。有人說,一對喜鵲爭噪,將」疏影微香「、」幽人夢長「的意境攪得稀糟。這是不明白鬧與靜的辯證關係。人世的紛爭更能顯出佛門的超脫,鳥兒的鳴叫更能顯示境界的幽靜。隋王籍不是有」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入若耶溪》)的名句嗎?在微風的摩挲之下,青翠的松枝伸展搖動,金紅色的凌霄花兒微微顫動。在濃綠的枝葉之中,忽然一點金紅,輕飄飄、慢悠悠地離開枝蔓,緩緩而下,漸落漸近,安然無聲。過了好一會兒,又是一點金紅,緩緩而下。如此境界,令人神清氣爽,思慮頓消,整個身心都融化在一片無我、無物、無思、無慮,純任自然,天機自運的恬淡之中。
綜觀全詞,在對立中求得和諧,是其創造意境的藝術特色。整首詞寫的物象只有兩種:古松和凌霄花。前者是陽剛之美,後者是陰柔之美。而凌霄花是描寫的重點,「雙龍對起」的勁健氣勢被「疏影微香」、「湖風清軟」所軟化,作為一種陪襯,統一陰柔之美中。從詞的上片看,是動與靜的對立,「對起」的飛騰激烈的動勢和「疏影微香」、「幽人晝夢」靜態成對比。詞的下片是鬧與靜的對立,鵲的「噪」和凌霄花無言的「下」形成對比。就是在這種對立的和諧之中,詞人創造出了一種超然物外,虛靜清空的藝術境界。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沒有主觀的評價,沒有自我情感的直接表露,他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幅風景畫。而在這天然的圖畫中,沒有任何人力的作用,沒有人的絲毫活動,樹風花鳥自由自在,了無交涉,晝夢的幽人似乎也融化為自然之中了。這是禪意的詩的藝術表現。▲
《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年版,第726-727頁
元祐五年(1090)五月,蘇軾過訪藏春塢。釋惠洪《冷齋夜話》卷六:」西湖僧清順,字怡然,清苦多佳句。「周紫芝《竹坡詩話》:」東坡游西湖僧舍,壁間見小詩云:『竹暗不通日,泉聲落如雨。春風自有期,桃李亂深塢。』問誰所作,或告以錢塘僧清順者,即日求得之,一見甚喜。「詞當作與此時。
(宋)蘇軾著;徐培均選注.蘇軾詩詞選:山東大學出版社,1999.01:第118頁
天地雖虛廓,惟海為最大。
聖王皆祀事,位尊河伯拜。
祝融為異號,恍惚聚百怪。
二氣變流光,萬里風雲快。
靈旂搖紅纛,赤虬噴滂湃。
家近玉皇樓,彤光照世界。
若得明月珠,可償逐客債。
蘇州定慧長老守欽,使其徒卓契順來惠州,問予安否,且寄《擬寒山十頌》。
語有璨、忍之通,而詩無島、可之寒,吾甚嘉之,為和八首。
左角看破楚,南柯聞長滕。
鈎簾歸乳燕,穴紙出痴蠅。
為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
崎嶇真可笑,我是小乘僧。
鐵橋本無柱,石樓豈有門。
舞空五色羽,吠雲千歲根。
松花釀仙酒,木客饋山飧。
我醉君且去,陶雲吾亦云。
羅浮高萬仞,下看扶桑卑。
默坐朱明洞,玉池自生肥。
従來性坦率,醉語漏天機。
相逢莫相問,我不記吾誰。
幽人白骨觀,大士甘露滅。
根塵各清淨,心境兩奇絕。
真源未純熟,習氣餘陋劣。
譬如已放鷹,中夜時掣紲。
誰言窮巷士,乃竊造物權。
所見皆我有,安居受其全。
戲作一篇書,千古發爭端。
儒墨起相殺,予初本無言。
閒居蓄百毒,救彼跛與盲。
依山作陶穴,掩此暴骨橫。
區區效一溉,豈能濟含生。
力惡不己出,時哉非汝爭。
少壯欲及物,老閒余此心。
微生山海間,坐受瘴霧侵。
可憐鄧道士,攝衣問呻吟。
覆舟卻私渡,斷橋費千金。
淨名毗耶中,妙喜恆沙外。
初無往來相,二土同一在。
云何定慧師,尚欠行腳債。
請判維摩憑,一到東坡界。
東鄰主人游不歸,悲歌夜夜聞春相。門前人鬧馬嘶急,一家喜氣如春釀。
王事何曾怨獨賢,室人豈忍交謫謗。大兒踉蹡越門限,小兒咿啞語繡帳。
定教舞袖掣伊涼,更想夜庖鳴瓮盎。題詩送酒君勿誚,免使退之嘲一餉。
《和蘇州太守王規父侍太夫人觀燈之什,余時以劉道原見訪,滯留京口,不及赴此會,二首 其一》
不覺朱轓輾後塵,爭看繡幰錦纏輪。洛濱侍從三人貴,京兆平反一笑春。
但逐東山攜妓女,那知後閣走窮賓。滯留不見榮華事,空作賡詩第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