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讀韋公集,固多滁州詞。
爛熳寫風土,下上窮幽奇。
君今得此郡,名與前人馳。
君才比江海,浩浩觀無涯。
下筆猶高帆,十幅美滿吹。
一舉一千里,只在頃刻時。
尋常行舟艫,傍岸撐牽疲。
有才苟如此,但恨不勇為。
仲尼著春秋,貶骨常苦笞。
後世各有史,善惡亦不遺。
君能切體類,鏡照嫫與施。
直辭鬼膽懼,微文奸魄悲。
不書兒女書,不作風月詩。
唯存先王法,好醜無使疑。
安求一時譽,當期千載知。
此外有甘脆,可以奉親慈。
山蔬采筍蕨,野膳獵麏麋。
鱸膾古來美,梟炙今且推。
夏果亦瑣細,一一舊頗窺。
圓尖剝水實,青紅摘林枝。
又足供宴樂,聊與子所宜。
慎勿思北來,我言非狂痴。
洗慮當以淨,洗垢當以脂。
此語同飲食,遠寄入君脾。
譯文從前閱讀韋應物先生的集子,有許多在滁州寫的詩句。他以煥發的文采描繪當地風土,上下求索,寫盡幽深奇妙的自然景物。你如今來主管這個州郡,詩名正好跟韋先生並駕齊驅。你的才情像江海一樣浩渺,廣闊得望不到邊極。落筆宛如高高揚起的船帆,十幅帆又被順風吹得滿滿漲起。一開船就走一千里,只不過是頃刻須臾。哪兒像普通人行舟,傍着河岸撐篙、牽纜費盡力氣。你的才情是那樣高華絕世,只遺憾寫作還不十分努力。仲尼寫成《春秋》一書,一字寓褒貶,宛若鞭打痛到骨髓里。後世每個朝代都有史書,善和惡毫無遺漏。一一載入典籍你能洞察事物,分辨體式類別,就像明鏡照出醜婦和美女。剛直的言辭讓鬼魅嚇破了膽,深寓褒貶的詩句使奸人悲傷戰慄。不去描寫兒女的相思戀情,不去創作風花雪月的詩句。只須保存上古的禮法、準則,好壞是非不容混同一體。哪兒會求取一時的聲譽,應該期望千載以下的知己。當地還有美味的食物,可以奉養老母和親戚。山中採摘來竹筍、蕨菜,想吃野味就把麋鹿獵取。切細的鱸魚自古就認為非常鮮美,如今且把燒熟的山禽肉當成美味。夏天的果實又是那樣繁多,每一種以前就很誘人食慾。水中的菱藕之類有尖有圓,枝頭果子有青有紅在那樹林裡。這些東西足以提供宴飲的歡樂,使你能夠安心居住在此地。切莫一心想北歸返回京都,我這番話並不是狂言痴語。洗去塵俗的煩惱要用佛家的淨水,膏脂才能夠洗盡污穢油膩。我說的話就如飲食一樣重要,遠遠地寄上望你深深記在胸臆。
注釋韋公:指中唐詩人韋應物(737-789),京兆長安(今陝西西安)人。曾任三衛郎,吏部員外郎,滁州、江州刺史,左司郎中,官終蘇州刺史,世稱韋蘇州。有《韋蘇州集》十卷。以田園山水詩著稱。爛熳:煥發,此指文采煥發。風土:風俗習慣和地理環境。窮幽奇:謂寫盡幽深奇妙的自然景物。「名與」句:謂歐陽修與韋應物一樣馳名海內。比:猶言「如」、「似」。尋常:指尋常人,一般人。行舟艫(lú):即行舟。艫,船。恨:遺憾。不勇為:謂歐公寫作尚不夠多。仲尼:孔子(前551—前479),字仲尼,春秋魯國陬邑(今山東曲阜)人。春秋:編年體史書,相傳孔子據魯史修訂而成,所記起魯隱公元年,至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凡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切(qiè)體類:深入事物的體式、類別。「鏡照」句:謂歐公所作詩文如鏡照人,妍媸畢現。嫫(mó):嫫母,古代傳說中的醜女,黃帝時人。施:西施,春秋時越國美女。後常用作絕色美女的代稱。直辭:剛直的言辭。微文:意含褒貶的文字。奸魄:指奸佞之人。先王法:猶言上古的禮法、法則。甘脆:美味的食物。親慈:指母親。蕨(jué):菜名,嫩葉可食。又名拳菜、紫蕨。野膳(shàn):猶言「野味」。膳,所食之物。麏(jūn):獸名,指獐子。麋(mí):獸名,麋鹿,鹿類。「鱸膾」句:用晉張翰事。膾(kuài),細切為膾。梟炙(xiāozhì):泛指野禽肉。梟,猛禽,晝潛夜出,俗稱貓頭鷹。通「鴞」。炙,燒烤的肉。推:推賞。細:謂種類繁多。水實:指菱藕之類。青紅:指桃、杏、梨等水果。慎勿:切勿。北來:指返回京都。淨:指佛教所用淨水,能洗去塵俗之慮。垢(gòu):污穢。脂:油脂。同飲食:意謂和飲食一樣重要、不可缺少。▲
劉永生.宋詩選: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64
張鳴.宋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72-73
這首詩先把歐公與唐代詩人韋應物相提並論。且盛讚歐公:「下筆猶高帆,十幅美滿吹。一舉一千里,只在頃刻時。」然後就此生發,勉勵歐公盡其才力寫作詩文,以達到懲時救世的目的,從而光照千古。詩人還着重勸勉歐公安於滁州生活「慎勿思北來」,言外之意也就是望其堅持剛正的政治立場,而不要有絲毫妥協,用意十分深切。
詩開篇借讀韋應物詩集談及對滁州的印象,實則借韋贊歐。接着「君才比江海」以下六句讚美歐陽修在文學上的貢獻。然而這樣有才能的人士,卻得不到朝廷的重用,就像傍岸撐船一樣,滁州畢竟地小,先生的才能是不能得到很好施展的。一個「恨」字包蘊了詩人對政壇變遷、朋友遭貶的憤懣之情,同時也是詩人對自身遭際的不平之鳴。
接着詩人以孔子著《春秋》為例:「雖然孔子曾經遭受『貶骨』、『苦笞』之厄運,但歷史是公平的,所以我們要堅持『直辭鬼膽懼,微文奸魄悲,不書兒女書,不作風月詩』的氣節。」這實際上是朋友之間的相互勉勵,商定二人要繼續以文學作為鬥爭的武器,用詩歌的美刺傳統,來干預現實,改造社會「人事極諛諂」的不良士風。由此可以見出梅堯臣的文學主張,他提倡不著空文,不談風月,實際是儒家秉筆直言的直史精神,包含着詩人身在山林心在朝野的濟世情懷。
最後詩人鄭重囑咐朋友「慎勿思北來」,實際是對當時政治形勢的一種迴避。當前政治形勢變化莫測,兩人雖然不忘他們的政治理想,但如今還是暫避為好。滿腔政治熱情卻迫於形勢不得釋放,兼濟天下之志只得暫以明哲保身代之,詩人內心的無奈與感慨是可想而知的。
歐陽修《朋黨論》所說:「君子以同道為朋」、「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義,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其濟。」這首詩正可證明此理。全詩侃侃而談,毫無顧忌與保留,於義理則為高論,從藝術方面推求則嫌其拙直,略欠情韻。▲
劉永生.宋詩選: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64
張鳴.宋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72-73
歐陽修於公元1045年(仁宗慶曆五年)貶為滁州(治所在今安徽滁縣)知州,至慶曆八年改任揚州知州。這首詩為詩人勸勉歐陽修而作,寫於慶曆六年,其時詩人在許昌任簽書忠武軍節度判官。
張鳴.宋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72-73
我生無所嗜,唯嗜酒與詩。
一日舍此心腸悲,名存貴大不輒思。
甑空釜冷不俛眉,妻孥凍飢數恚之。
但自吟醉與世違,此外萬事皆莫知。
王公謁請眾去早,既愈懶身到遲。
日高倦仆顏色沮,況騎瘦馬雨耳垂。
厭此勞苦不喜出,唯有文字時能為。
諸公尚恐竭智慮,勤勤勸飲莫我卑。
再拜受公言。
竊意公矯時。
只愛詩,謂余痴。
天地如轉磨,屑屑今古人。
一落大化手,團品惟其新。
不幸積不用,袞袞同埃塵。
日月行何窮,過盡千萬春。
人生占幾許,百歲猶比晨。
君求灊山潛,捨去兩朱輪。
願效陶淵明,翦紗為破巾。
山前溪多鱗,山下酒甚醇。
看雲舉大杓,杓造舒州民。
李白嘗愛之,死生曾與均。
此志我亦有,更將猿鳥親。
當年仕宦忘其卑,朝出飲酒夜賦詩。
伊川嵩室恣遊覽,爛熳遍歷焉有遺。
是時交朋最為盛,連值三相更保厘。
謝公主盟文變古,歐陽才大何可涯。
我於其間不量力,豈異鵬摶蒿鷃隨。
見君弟兄入太學,俊譽籍籍聞一時。
而今兩鬢各已白,偶因贈酬言及斯。
升沉是非休要問,百歲歡樂誰能期。
開地臨廣衢,崇崇十餘畝。
新軒稍偏北,治圃亦西酉。
盎中植菡萏,水不過升斗。
小桂未得地,驗活徒掐朽。
上乏幽禽啼,下多穴蟻走。
藥苗雖無補,欲比山中有。
澆灌同一時,萌芽或先後。
松株不滿尺,廊廟色已厚。
稟性久且堅,物理豈無偶。
棕櫚仍未大,散葉才八九。
夏綠與冬青,各各自為友。
吾軒還處西,修竹爾後取。
兩莫論是非,但可吟對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