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煎茶要用流動的活水和旺盛的炭火來烹煮,便親自到釣石處取水煎茶。明月倒映在江面, 用瓢舀水,仿佛在舀明月,倒入瓮中;再用小勺分取,裝入瓶中。煮沸時茶沫如雪白的乳花在翻騰漂浮,倒出時似松林間狂風在震盪怒吼。清澈醇美使枯腸難以三碗為限,坐着傾聽荒城裡長更與短更相連。
注釋汲(jí)江:從江里打水。活水:剛從江中打來的水。活火:有焰之炭火。「自臨」句:是說自己親自到釣石處取水煎茶。深清:指既深又清的江水。「大瓢貯月歸春瓮,小杓(sháo)分江入夜瓶」二句:是說明月倒映在江面, 用瓢舀水,仿佛在舀明月,倒入瓮中;再用小勺分取,裝入瓶中。貯月:月映水中,一併舀入春瓶,因此說是「貯月」。分江:從江中取水,江水為之減了分量,所以說是「分江」。雪乳:一作「茶雨」,指煮茶時湯麵上的乳白色浮沫。翻:煮沸時滾動。腳:茶腳。松風:形容茶滾沸之聲。瀉:倒出。這兩句是倒裝句法,意為煎處已翻雪乳腳,瀉時忽作松風聲。「枯腸」句:是說面對如此好茶也喝不上幾碗。未易:不容易。禁:承受。長短更:指報更敲梆子的次數,少者為短,多者為長。更:打更。▲
楊抱朴.《蘇東坡集》詮釋與解讀: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2003年01月第1版:第110頁
王永照、朱剛.宋詩一百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04月第1版:第61頁
這是一首關於茶道的七律,詩中描寫了從取水、煎茶到飲茶的全過程。該詩表現了詩人通達從容的人生態度,謫居心情寫得甚為含蓄;顯著特徵為,構思奇特,描寫精美細緻,筆風清新簡淡。
第一句說,煮茶最好用流動的江水(活水),並用猛火(活火)來煎。唐朝人論煮茶就有所謂「茶須緩火炙,活火烹」的說法,緩火就是炆火(微火),活火是指猛火。這裡說應當用猛火烹,用活水煮。因為煎茶要用活水,只好到江邊去汲取,所以第二句說,自己提着水桶,帶着水瓢,到江邊釣魚石上汲取深江的清水。
他去汲水的時候,正當夜晚,天上懸掛着一輪明月,月影倒映在江水之中。第三句寫月夜汲水的情景,說用大瓢舀水,好象把水中的明月也貯藏到瓢里了,一起提着回來倒在水缸(瓮)里。
第四句說,再用小水杓將江水(江)舀入煎茶的陶瓶里。這是煎茶前的準備動作,寫得很細緻、很形象,很有韻味。
第五句寫煎茶:煮開了,雪白的茶乳(白沫)隨着煎得翻轉的茶腳漂了上來。據會品茶的人說,好茶沏了呈白色,這裡翻「雪乳」,說明他沏的是好茶。茶煎好了,就開始斟茶。
第六句說,斟茶時,茶水瀉到茶碗裡,颼颼作響,像風吹過松林所發出的松濤聲。他在《試院煎茶》詩里說「颼颼欲作松風聲」,也是用「松風」來形容茶聲。這雖然帶點誇張,卻十分形象、逼真地說明,他在貶所的小屋裡,夜間十分孤獨、寂靜,所以斟茶的聲音也顯得特別響。
第七句寫喝茶,說要搜「枯腸」只限雖三碗恐怕不易做到。這句話是有來歷的。唐代詩人盧仝《謝孟諫議寄新茶》詩說:「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七碗吃不得,惟覺兩腋習習清風生。」寫詩文思路不靈,常用「枯腸」來比喻。搜索枯腸,就是冥思苦索。盧仝詩說喝三碗可以治「枯腸」,作者表示懷疑,說只限三碗,未必能治「枯腸」,使文思流暢。看來他的茶量要超過「三碗」,或許喝到盧仝詩中所說的「七碗」。他在另一首詩中就說,「且盡盧仝七碗茶」。
喝完茶幹什麼?沒事。所以最後一句說,喝完茶,就在這春夜裡,靜坐着挨時光,只聽海南島邊荒城裡傳來那報更(夜間報時)的長短不齊的鼓聲。▲
趙峨、倪林.唐宋律詩選講: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1982年01月第1版:第199頁
此詩作於公元1100年(元符三年),作者被貶在儋州(海南島慣縣),這首詩就是這一年的春天在儋州作的。
趙峨、倪林.唐宋律詩選講: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1982年01月第1版:第199頁
見說岷峨悽愴,旋聞江漢澄清。
但覺秋來歸夢好,西南自有長城。
東府三人最少,西山八國初平。
莫負花溪縱賞,何妨藥市微行。
試問當壚人在否,空教是處聞名。
唱著子淵新曲,應須分外含情。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
自蜩腹蛇蚹以至於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
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
與可之教予如此。
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
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
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瞭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斫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
今夫夫子之託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邪?」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已。
若予者,豈獨得其意,並得其法。
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縑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
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襪!」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
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
與可以書遺余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
襪材當萃於子矣。
」書尾複寫一詩,其略云:「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
」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余因而實之,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
」與可笑曰:「蘇子辯矣,然二百五十匹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
」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
」篔簹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詠》,《篔簹谷》其一也。
予詩云:「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
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
」與可是日與其妻游谷中,燒筍晚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
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沒於陳州。
是歲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卷而哭失聲。
昔曹孟德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
而余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軾每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
及觀《史》,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弦歌之聲不絕,顏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
夫子曰: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
」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
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
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以樂乎此矣。
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
而又有梅公者,從之游而與之上下其議論。
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
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斗升之祿,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
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於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
軾不自意,獲在第二。
既而聞之,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
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向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
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
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
苟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讚嘆之,亦何以易此樂也。
傳曰:「不怨天,不尤人。
」蓋「優哉游哉,可以卒歲」。
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
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寬厚敦樸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
軾願與聞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