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他年名宦恐不免,今日棲遲那可追。我昔家居斷還往,著書不復窺園葵。朅來東遊慕人爵,棄去舊學従兒嬉。狂謀謬算百不遂,惟有霜鬢來如期。故山松柏皆手種,行且拱矣歸何時。萬事早知皆有命,十年浪走寧非痴。與君未可較得失,臨別惟有長嗟咨。
「舊書」指的是經典,所以要「熟讀深思」。經典文字簡短,意思深長,要多讀,熟讀,仔細玩味,才能了解和體會。所謂「意自見」、「子自知」,着重自然而然,這是不能着急的。這詩句原是安慰和勉勵那考試失敗的安敦秀才的話,勸他回家再去安心讀書,說「舊書」不嫌多讀,越讀越玩味越有意思。固然經典值得「百回讀」,但是這裡着重的還在那讀書的人。簡化成「百讀不厭」這個成語,卻就着重在讀的書或作品了。這成語常跟另一成語「愛不釋手」配合着,在讀的時候「愛不釋手」,讀過了以後「百讀不厭」。這是一種讚詞和評語,傳統上確乎是一個評價的標準。當然,「百讀」只是「重讀」、「多讀」、「屢讀」的意思,並不一定一遍接着一遍地讀下去。
前兩句歷來被看作是讀書治學的重要門徑。這裡面實際包含着兩種讀書方法:一種是熟讀,一種是深思。熟讀,就是反覆閱讀。蘇軾告誡安惇:對經典著作應當「不厭百回讀」。反覆誦讀,久而久之,爛熟於心,自然能夠融會貫通。即所謂「書讀百遍,其意自見」。熟讀這種方法在中國古代是被格外強調的。這種方法雖然忽視了思考的過程,有些機械,但卻強調了對話言的感悟,重點培養了學生自讀自悟的能力,而且一旦自行悟透書中的道理,便會終生難忘。因此,熟讀的過程實際就是感悟的過程。東漢末年董遇,對《老子》和《左傳》有精深的研究,有人向他請教,他卻不肯教,而是說:一定要先讀上一百遍,書讀百遍,其意自明。當然,「百回讀」只是強調多讀,並非一定要讀一百遍。閱讀的次數和對內容的理解應當是成正比的。北宋哲學家程顥雲:「外物之味,久則可厭;讀書之味,愈久愈深。」瀏覽過的書,雖然也有印象,但總是不牢固,容易遺忘,要用時它也不來,而熟讀成誦的書,則變為自己的東西,召之即來,運用自如,在思考問題時,也容易聯想,左右逢源。
熟讀還必須與深思結合起來。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韓愈在《勸學解》中說過:「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認真思考,是讀書學習的一個重要環節。讀書而不思考,就不能讀出書中的妙處,就如吃飯時只顧狼吞虎咽一樣,雖然填飽了肚子,卻不知其中滋味。《南齊書陸澄傳》記載這樣一個故事:「陸澄當時稱為碩學,讀《易》三年,不解文義,欲撰《宋書》竟不成,王儉曰:『陸公,書櫥也。』」後來,人們將只知讀書而不會靈活運用的人戲稱為「書櫥」。讀書不僅是獲得知識,而且應學以致用。而要把知識運用到實踐中去,永遠離不開思考的過程。伯樂的兒子按圖索驥,結果找到的千里馬竟是一隻癩蛤蟆。之所以鬧出這樣的笑話,主要是因為伯樂的兒子只知機械地照搬書本,沒有自己的思考和體會。
「百讀不厭」這個成語就出在這裡。「舊書」指的是經典,所以要「熟讀深思」。《三國志·魏志·王肅傳》註:
人有從(董遇)學者,遇不肯教,而雲必當先讀百遍,言讀書百遍而意自見。
煌煌帝王都,赫赫走群彥。
嗟汝獨何為,閉門觀物變。
微物豈足觀,汝獨觀不倦。
牽牛與葵蓼,採摘入詩卷。
吾聞東山傅,置酒攜燕婉。
富貴未能忘,聲色聊自遣。
汝今又不然,時節看瓜蔓。
懷寶自足珍,藝蘭那計畹。
吾歸於汝處,慎勿嗟歲晚。
荒園無數畝,草木動成林。
春陽一已敷,妍丑各自矜。
蒲萄雖滿架,困倒不能任。
可憐病石榴,花如破紅襟。
葵花雖粲粲,蒂淺不勝簪。
叢蓼晚可喜,輕紅隨秋深。
物生感時節,此理等廢興。
飄零不自由,盛亦非汝能。
江湖不可到,移植苦勤劬。
安得雙野鴨,飛來成畫圖。
種柏待其成,柏成人亦老。
不如種叢篲,春種秋可倒。
陰陽不擇物,美惡隨意造。
柏生何苦艱,似亦費天巧。
天工巧有幾,肯盡為汝耗。
君看藜與藿,生意常草草。
萱草雖微花,孤秀自能拔。
亭亭亂葉中,一一芳心插。
牽牛獨何畏,詰曲自牙櫱。
走尋荊與榛,如有宿昔約。
南齋讀書處,亂翠曉如潑。
偏工貯秋雨,歲歲壞籬落。
蘆筍初似竹,稍開葉如蒲。
方春節抱甲,漸老根生須。
不愛當夏綠,愛此及秋枯。
黃葉倒風雨,白花搖。
行樂惜芳晨,秋風常苦早。
誰知念離別,喜見秋瓜老。
秋瓜感霜霰,莖葉颯已槁。
宦遊歸無時,身若馬系早。
悲鳴念千里,耿耿志空抱。
多憂竟何為,使汝玄發縞。
官舍有叢竹,結根問囚廳。
下為人所徑,上密不容釘。
殷勤戒吏卒,插棘護中庭。
遠砌忽墳裂,走鞭瘦竛竮。
我常攜枕簟,來此蔭寒青。
日暮不能去,臥聽窗風泠。
芎藭生蜀道,白芷來江南。
漂流到關輔,猶不失芳甘。
濯濯翠徑滿,愔愔清露涵。
及其未花實,可以資筐籃。
秋節忽已老,苦寒非所堪。
劚根取其實,對此微物慚。
自我來關輔,南山得再游。
山中亦何有,草木媚深幽。
菖蒲人不識,生此亂石溝。
山高霜雪苦,苗葉不得抽。
下有千歲根,蹙縮如蟠虬。
長為鬼神守,德薄安敢偷。
我歸自南山,山翠猶在目。
心隨白雲去,夢繞山之麓。
汝従何方來,笑齒粲如玉。
探懷出新詩,秀語奪山綠。
覺來已茫昧,但記說秋菊。
有如采樵子,入洞聽琴築。
歸來寫遺聲,猶勝人間曲。
(八月十一日夜宿府學,方和此詩,夢與弟游南山,出詩數十篇,夢中甚愛之。
乃覺唯記一句雲蟋蟀悲秋菊。
)野菊生秋澗,芳心空自知。
無人驚歲晚,唯有暗蛩悲。
花開澗水上,花落澗水湄。
菊衰蛩亦蟄,與汝歲相期。
楚客方多感,秋風詠江籬。
落英不滿掬,何以慰朝飢。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
自蜩腹蛇蚹以至於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
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
與可之教予如此。
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
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
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瞭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斫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
今夫夫子之託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邪?」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已。
若予者,豈獨得其意,並得其法。
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縑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
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襪!」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
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
與可以書遺余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
襪材當萃於子矣。
」書尾複寫一詩,其略云:「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
」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余因而實之,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
」與可笑曰:「蘇子辯矣,然二百五十匹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
」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
」篔簹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詠》,《篔簹谷》其一也。
予詩云:「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
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
」與可是日與其妻游谷中,燒筍晚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
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沒於陳州。
是歲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卷而哭失聲。
昔曹孟德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
而余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山川與城郭,漠漠同一形。
市人與鴉鵲,浩浩同一聲。
此閣幾何高,何人之所營。
側身送落日,引手攀飛星。
當年王中令,斫木南山赬。
寫真留閣下,鐵面眼有棱。
身強八九尺,與閣兩崢嶸。
古人雖暴恣,作事今世驚。
登者尚呀喘,作者何以勝。
曷不觀此閣,其人勇且英。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
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
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
」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
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
嵇康之達也,而好鍛煉。
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
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
凡物之可喜,足以悅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
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
鍾繇至以此嘔血發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複壁,皆以兒戲害其國凶此身。
此留意之禍也。
始吾少時,嘗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
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貴而厚於書,輕死生而重於畫,豈不顛倒錯繆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復好。
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
譬之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復念也。
於是乎二物者常為吾樂而不能為吾病。
駙馬都尉王君晉卿雖在戚里,而其被服禮義,學問詩書,常與寒士角。
平居攘去膏粱,屏遠聲色,而從事於書畫,作寶繪堂於私第之東,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為記。
恐其不幸而類吾少時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幾全其樂而遠其病也。
熙寧十年七月二十日記。
夜光不自獻,天驥良難知。
從來一狐腋,或出五羖皮。
賢哉江東守,收此幕中奇。
無華豈易識,既得不自隨。
留君望此府,助我憐其衰。
二年促膝語,一旦長揖辭。
林深伏猛在,岸改潛珍移。
去此當安從,失君徒自悲。
念君瑚璉質,當今台閣宜。
去矣會有合,豈當懷其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