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南古原行數里,忽見峻岭橫千尋。
誰開一徑破蒼翠,對植松柏何森森。
危根自迸古崖出,老色不畏莓苔侵。
修竹整整儼朝士,下蔭石齒明如金。
遂登半嶺望城郭,但見積靄縈江潯。
岡陵稍轉露樓閣,沙莽忽盡橫園林。
秋光已逼花草歇,寒氣況乘岩谷深。
我馳輕輿豈知倦,倏忽遂覺窮嶔崟。
龍門誰來此中鑿,玉簡不記何年沉。
泉聲可聽真眾籟,泉意欲寫無瑤琴。
斗回地勢平如削,䆉稏百頃黃差參。
橫開三門兩齣路,卻立兩殿當崖陰。
深廊千步抵岩腹,桀木萬本摩天心。
碑文磊嵬氣不俗,筆劃縹緲工非今。
世傳仙人家此地,天風泠泠吹我襟。
今人豈解不老術,可怪綠髮常盈簪。
根源分明我能說,一室傾里輸琅琳。
相高既不擁耒耜,方壯又不持戈鐔。
我丁轗軻豈暇議,直喜虛曠開煩襟。
清謠出口若先構,白酒到手無停斟。
山人執袂與我語,留我饋我山中禽。
玲瓏當窗急雨灑,窈窕隔溪孤笛吟。
未昏已移就明燭,病骨夜宿添重衾。
神醒氣生目無睡,到曉獨愛流泉音。
起來身去接塵事,片心未省忘登臨。
鞏頓首再拜,舍人先生:去秋人還,蒙賜書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
反覆觀誦,感與慚並。
夫銘志之著於世,義近於史,而亦有與史異者。
蓋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蓋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義之美者,懼後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
或納於廟,或存於墓,一也。
苟其人之惡,則於銘乎何有?此其所以與史異也。
其辭之作,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生者得致其嚴。
而善人喜於見傳,則勇於自立;惡人無有所紀,則以愧而懼。
至於通材達識,義烈節士,嘉言善狀,皆見於篇,則足為後法。
警勸之道,非近乎史,其將安近? 及世之衰,為人之子孫者,一欲褒揚其親而不本乎理。
故雖惡人,皆務勒銘,以夸後世。
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書其惡焉,則人情之所不得,於是乎銘始不實。
後之作銘者,常觀其人。
苟托之非人,則書之非公與是,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後。
故千百年來,公卿大夫至於里巷之士,莫不有銘,而傳者蓋少。
其故非他,托之非人,書之非公與是故也。
然則孰為其人而能盡公與是歟?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
蓋有道德者之於惡人,則不受而銘之,於眾人則能辨焉。
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跡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有實大於名,有名侈於實。
猶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惡能辨之不惑,議之不徇?不惑不徇,則公且是矣。
而其辭之不工,則世猶不傳,於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
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豈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雖或並世而有,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
其傳之難如此,其遇之難又如此。
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
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銘,其公與是,其傳世行後無疑也。
而世之學者,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則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況其子孫也哉?況鞏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傳之之繇,則知先生推一賜於鞏而及其三世。
其感與報,宜若何而圖之? 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而先生進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顯之,則世之魁閎豪傑不世出之士,其誰不願進於門?潛遁幽抑之士,其誰不有望於世?善誰不為,而惡誰不愧以懼?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孫?為人之子孫者,孰不欲寵榮其父祖?此數美者,一歸於先生。
既拜賜之辱,且敢進其所以然。
所諭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詳焉?愧甚,不宣。
鞏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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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孟春月已晦,思去去臘如須臾。
春事競在二月間,急景豈與正月殊。
今看桃李花未出,不知花開能幾日。
日尋桃李不暫停,恐未十回花已失。
筋骸縱病心尚壯,酒醴雖無鄰可乞。
城東欲與君試行,莫嫌冷落逐書生。
野岸漲流水,名園紛雜英。
旭景冠蓋集,清談樽酒傾。
重此台省秀,駕言江海行。
已喜懷抱粹,況推材實精。
眾許極高遠,時方藉經營。
詎止富中廩,固將澤東氓。
還當本朝用,不待芳歲更。
功名自茲始,勿嘆華發生。
人生對門東西陌,口耳一間心誰傳。況乃天地相去遠,一在南海一在燕。
古今萬世復萬世,彼亦居下此在前。是非得失錯且繁,以情相話何由緣。
造化豈不大且淵,到此縮縮智且慳。聖人智出造化先,始獨俯仰模坤乾。
一人詰曲意百千,以文寫意意乃宣。簡書軸載道相聯,馳夷走貊通百蠻。
羲皇向今谷屢遷,言語應接旦暮間。聖人不死術以此,又與其類殊蚑蠕。
外之君臣內父子,仁義禮樂定筆端。硯與筆墨乃舟船,論功次第誰能攀?
伯益於文敏且顓,字向紙上生戈鋋。與硯出入宜不捐,胡乃贄我璧棄泉。
作詩知硯功小大,報不充賜心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