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有時而為谷,海有時而為田,
虞舜已歿三千年。耕田浚井雖鄙事,
至今遺蹟存依然。歷山之下有寒泉,
向此號泣於旻天。無情草木亦改色,
山川慘澹生雲煙。一朝垂衣正南面,
◇夔稷契來聯翩。功高德大被萬世,
今人過此猶留連。齊州太守政之暇,
鑿渠開沼疏清漣。游車擊轂惟恐後,
眾卉亂發如爭先。豈徒邦人知樂此,
行客亦為留征軒。
桑懌,開封雍丘人。
其兄慥,本舉進士有名,懌亦舉進士,再不中,去游汝、潁間,得龍城廢田數頃,退而力耕。
歲凶,汝旁諸縣多盜,懌白令: 「願為耆長,往來里中察奸民。
」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盜不可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諾。
里老父子死未斂,盜夜脫其衣; 里父老怯,無他子,不敢告縣,臝其屍不能葬。
懌聞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人其家,探其篋,不使之知覺。
明日遇之,問曰:「爾諾我不為盜矣,今又盜里父子屍者,非爾邪?」少年色動;即推仆地,縛之。
詰共盜者,王生指某少年,懌呼壯丁守王生,又自馳取某少年者,送縣, 皆伏法。
又嘗之郟城,遇尉方出捕盜,招懌飲酒,遂與俱行。
至賊所藏,尉怯,陽為不知以過,懌曰:「賊在此,何之乎?」下馬獨格殺數人,因盡縛之。
又聞襄城有盜十許人,獨提一劍以往,殺數人,縛其餘。
汝旁縣為之無盜。
京西轉運使奏其事,授郟城尉。
天聖中,河南諸縣多盜,轉運奏移澠池尉。
崤,古險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險,為盜所恃。
惡盜王伯者,藏此山,時出為近縣害。
當此時,王伯名聞朝廷,為巡檢者,皆授名以捕之。
既懌至,巡檢者偽為宣頭以示懌,將謀招出之。
懌信之,不疑其偽也。
因諜知伯所在,挺身人賊中招之,與伯同臥起十餘日,乃出。
巡檢者反以兵邀於山口,懌幾不自免。
懌曰:「巡檢授名,懼無功爾。
」即以伯與巡檢,使自為功,不復自言。
巡檢俘獻京師,朝廷知其實,罪黜巡檢。
懌為尉歲余,改授右班殿直、永安縣巡檢。
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盜賊稍稍起,其間有惡賊二十三人,不能捕,樞密院以傳召懌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
懌謀曰:「盜畏吾名,必已潰,潰則難得矣,宜先示之以怯。
」至則閉柵,戒軍吏無一人得輒出。
居數日,軍吏不知所為,數請出自效,輒不許。
既而夜與數卒變為盜服以出, 跡盜所嘗行處,入民家,民皆走,獨有一媼留,為作飲食,饋之如盜。
乃歸,復避柵三日,又往,則攜其具就媼饌,而以其餘遺媼,媼待以為真盜矣。
乃稍就媼,與語及群盜輩。
媼曰:「彼聞桑懌來,始畏之,皆遁矣;又聞懌閉營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還也。
某在某處,某在某所矣。
」懌盡鈎得之。
復三日,又往,厚遺之,遂以實告曰:「我,桑懌也,煩媼為察其實而慎勿泄!後三日,我復來矣。
」後又三日往,媼察其實審矣。
明旦,部分軍士,用甲若干人於某所取某盜,卒若干人於某處取某盜。
其尤強者在某所,則自馳馬以往,士卒不及從,惟四騎追之,遂與賊遇,手殺三人。
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獲。
二十八日,復命京師。
樞密吏謂曰:「與我銀,為君致閣職。
」懌曰:「用賂得官,非我欲,況貧無銀;有,固不可也。
」吏怒,匿其閥,以免短使送三班。
三班用例,與兵馬監押。
未行,會交趾獠叛,殺海上巡檢,昭、化諸州皆警,往者數輩不能定。
因命懌往,盡手殺之。
還,乃授閣門祗候。
懌曰:「是行也,非獨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還,我賞厚而彼輕,得不疑我蓋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慚吾心。
」將讓其賞歸己上者,以奏稿示予。
予謂曰:「讓之,必不聽,徒以好名與詐取譏也。
」懌嘆曰:「亦思之,然士顧其心何如爾,當自信其心以行,譏何累也?若欲避名,則善皆不可為也已。
」余慚其言。
卒讓之,不聽。
懌雖舉進士,而不甚知書,然其所為,皆合道理,多此類。
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廩,將以舟載之,見民走避溺者,遂棄其粟,以舟載之。
見民荒歲,聚其里人飼之,粟盡乃止。
懌善劍及鐵簡,力過數人,而有謀略。
遇人常畏,若不自足。
其為人不甚長大,亦自修為威儀,言語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廬陵歐陽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
若懌可謂義勇之士,其學問不深而能者,蓋天性也。
余固喜傳人事,尤愛司馬遷善傳,而其所書皆偉烈奇節,士喜讀之,欲學其作,而怪今人如遷所書者何少也!乃疑遷特雄文,善壯其說,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懌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遷書不誣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盡知也。
懌所為壯矣,而不知予文能如遷書,使人讀而喜否?姑次第之。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
非敢緩也,蓋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
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
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
曰:「毋以是為我累。
」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
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
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
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
」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
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
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
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
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
」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
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
」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因指而嘆,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
」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
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
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
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
」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
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
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
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
」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
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
又十有二年,烈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
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
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
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蓋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
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
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
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
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
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
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
」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
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充京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修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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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上孤舟,倚危檣目斷。難成暮雨,更朝雲散。涼勁殘葉亂。新月照、澄波淺。今夜裡,厭厭離緒難銷遣。強來就枕,燈殘漏水,合相思眼。分明夢見如花面。依前是、舊庭院。新月照,羅幕掛,珠簾卷。漸向曉,脈然睡覺如天遠。
大河昔決東南流,蕭條東郡今遺湫。我從故老問其由,雲古五鼎藏高丘。
地靈川秀草木稠,鬱郁佳氣蒸常浮。惟物伏見數有周,秘藏奇怪神所搜。
天昏地慘鬼哭幽,至寶欲出風雲愁。盪搖山川失維陬,九龍大戰驅蛟虬。
割然岸烈轟雲驫,滑人夜驚鳥嘲啁。婦走抱兒扶白頭,蒼生仰叫黃屋憂。
聚徒百萬如蚍蜉,千金一掃隨浮漚。天旋海沸動九州,此鼎始出人間留。
滑人得之不敢收,奇模古質非今侔。器大難用識者不,以示世俗遭揶揄。
明堂會朝饗諸侯,饔官有品供王羞。調以五味烹全牛,時有用舍吾無求。
二三子學雕琳球,見之始驚中嘆愀。披荒斲古爭窮蒐,苦語難出聲咿嚘。
馬圖出河龜負疇,自古怪說何悠悠。嗟吾老矣不能休,勉彊作詩慚效尤。
奚琴本出奚人樂,奚虜彈之雙淚落。
抱琴置酒試一彈,曲罷依然不能作。
黃河之水向東流,鳧飛鴈下白雲秋。
岸上行人舟上客,朝來暮去無今昔。
哀弦一奏池上風,忽聞如在河舟中。
弦聲千古聽不改,可憐縴手今何在。
誰知著意弄新音,斷我樽前今日心。
當時應有曾聞者,若使重聽須淚下。
顏回飲瓢水,陋巷臥曲肱。盜蹠厭人肝,九州恣橫行。
回仁而短命,蹠壽死免兵。愚夫仰天呼,禍福豈足憑。
蹠身一腐鼠,死朽化無形。萬世尚遭戮,筆誅甚刀刑。
思其生所得,豺犬飽臭腥。顏子聖人徒,生知自誠明。
惟其生之樂,豈減蹠所榮。死也至今在,光輝如日星。
譬如埋金玉,不耗精與英。生死得失間,較量誰重輕。
善惡理如此,毋尤天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