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崇春江晚景其一】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惠崇春江晚景其二】兩兩歸鴻欲破群,依依還似北歸人。遙知朔漠多風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賞析一
竹外桃花三兩枝
隔着疏落的翠竹望去,幾枝桃花搖曳身姿。桃竹相襯,紅綠掩映,春意格外惹人喜愛。這雖然只是簡單一句,卻透出很多信息。首先,它顯示出竹林的稀疏,要是細密,就無法見到桃花了。其次,它表明季節,點出了一個「早」字。春寒剛過,還不是桃花怒放之時,但春天的無限生機和潛力,已經透露出來。
春江水暖鴨先知
江春水中,鴨兒在嬉戲;江水回暖的訊息,它們首先感知到了。鴨知水暖,光憑畫是體現不出來的,詩卻表達出來了。其實豈是鴨子先知水暖?一切水族之物,皆知冷暖。詩人這樣寫是為切合畫上風物,實際上也是表達他對春天到來的喜悅和禮讚。唐人有「花間覓路鳥先知」的詩句,與此句異曲同工。這句詩極富哲理,我們指某一新的情況或消息被人預先知道時,便往往引用這一句。
蔞蒿滿地蘆芽短
萬物逢春氣象新。江邊,生長茂盛的蔞蒿鋪滿了地面,蘆葦也抽出了短短的嫩芽來。這七字不是泛泛地吟詠景物,而是詩人通過細緻的觀察貼切地實寫出這兩種植物的情態,沒有一字是閒筆。
正是河豚欲上時
宋詩人梅堯臣描寫這種景象云:「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詩的前三句是描寫惠崇畫裡的景物,這最後一句則是即景生情的聯想。作者這樣寫就把整個畫面勾勒得更為完美了,給人以嚴冬已盡、春到人間的喜悅。作者不僅入乎畫內,而且出乎畫外,把畫上所無而情理中所有的事物呈現出來。如果詩的全部四句均是景物白描,則形式上未免有些呆板。最後一句的處理,不但使全詩靈動鮮活,也使詩和畫的意境都被大大地豐富了。
賞析二
惠崇是個和尚,宋代畫家。這首詩是蘇軾題在惠崇所畫的《春江晚景》上的。惠崇原畫已失,這首詩有的版本題作《春江晚景》,現已無從考證。
畫以鮮明的形象,使人有具體的視覺感受,但它只能表現一個特定的畫面,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一首好詩,雖無可視的圖像,卻能用形象的語言,吸引讀者進入一個通過詩人獨特構思而形成的美的意境,以彌補某些畫面所不能表現的東西。
這首題畫詩既保留了畫面的形象美,也發揮了詩的長處。詩人用他饒有風味、虛實相間的筆墨,將原畫所描繪的春色展現得那樣令人神往。在根據畫面進行描寫的同時,蘇軾又有新的構思,從而使得畫中的優美形象更富有詩的感情和引人入勝的意境。
好的題畫詩,既要扣合繪畫主題,又不能拘於畫面內容,既要能再現畫境,同時又能跳出畫外,別開生面,離開繪畫而不失其獨立的藝術生命。蘇軾這首詩可以說做到了這一點。詩的前三句詠畫面景物,最後一句是由畫面景物引起的聯想。整首詩又如同詩人即景言情,當下所得,意象妙會而自然。說前三句再現畫境,其實兩者也不全然等同。第二句中「水暖」(溫度)、「鴨先知」(知覺)云云,是不能直接畫出的。詩能描寫如畫,詩詠物性物理又過於畫。這是因為繪畫屬於視覺藝術,而詩是語言藝術,有着表現上的絕對自由。最後一句進一步發揮聯想,在前三句客觀寫景的基礎上作出畫中景物所屬時令的判斷,從而增添了南方風物之美的豐富感覺,這更是畫所不能的。有關河豚的應時風味,梅堯臣《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一詩寫首:「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歐陽修《六一詩話》說:「但用蔞蒿、荻筍(即蘆芽)、菘菜三物」烹煮,認為這三樣與河豚最適宜搭配。
詩人先從身邊寫起:初春,大地復甦,竹林已被新葉染成一片嫩綠,更引人注目的是桃樹上也已綻開了三兩枝早開的桃花,色彩鮮明,向人們報告春的信息。接着,詩人的視線由江邊轉到江中,那在岸邊期待了整整一個冬季的鴨群,早已按捺不住,搶着下水嬉戲了。
然後,詩人由江中寫到江岸,更細緻地觀察描寫初春景象:由於得到了春江水的滋潤,滿地的蔞蒿長出新枝了,蘆芽兒吐尖了;這一切無不顯示了春天的活力,惹人憐愛。詩人進而聯想到,這正是河豚肥美上市的時節,引人更廣闊地遐想。全詩洋溢着一股濃厚而清新的生活氣息。[
賞析三
這是一首題畫詩,惠崇的《春江晚景圖》沒有流傳下來,不過從蘇軾的詩中,我們可以想個大概:一片竹林,三兩枝桃花,一條江,幾隻鴨子,河岸上滿是蔞蒿,蘆芽剛剛破土,天上還有兩兩歸鴻。河豚是看不到的,是饞嘴的蘇軾在想:河豚該上來了,用蔞蒿和蘆芽一燉,比東坡肉鮮多了。
惠崇為宋初「九詩僧」之一,跟蘇軾不是一個時代的人。蘇軾是只見其畫,未見其人。此僧詩畫俱佳,尤其擅長畫水鄉,再放上幾隻飛禽走獸,人稱「惠崇小景」。
王安石很推崇他的畫,在《純甫出僧惠崇畫要予作詩》中贊到:「畫史紛紛何足數,惠崇晚年吾最許。」
明清兩朝眼裡只有唐詩,從不把宋詩放在眼裡。康熙年間大學者、大詩人毛希齡就批評蘇軾這首詩說:「春江水暖,定該鴨知,鵝不知耶?」
這老頭真有點瞎抬槓。春江水暖,鵝當然也知。宋人還有「春到人間草木知」的詩呢。這是題畫詩,可能畫上根本沒有鵝啊。
不過毛希齡也不是就跟蘇軾過不去,他誰也看不上眼。他讀朱子,身邊都得擺個稻草人朱熹,看到他哪地方解的不對了,就要連打帶罵,非得讓這稻草人朱熹認錯才行。對蘇軾,已經夠客氣了。
賞析四
惠崇,福建建陽人,北宋著名九僧之一,王安石稱他有「絕藝」(《純甫出釋惠崇畫要予作詩》),著名國畫史學家郭若虛說他「工畫鵝、雁、鷺鷥,尤工小景,善為寒江遠渚。蕭灑虛曠之景,人所難到也」(《圖畫見聞志》卷四)。由此可見,惠崇的畫享譽一時,而《春江晚景》(錢鍾書《宋詩選注》作「晚景」)應是他擅長的得意之作。惠崇原畫已經失傳,但從詩人傳神的描寫中,我們可以想到畫面圖景。北宋詩人晁補之說:「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和蘇翰林題李甲畫雁》)蘇軾的這首詩妙在既能寫出「畫中態」,又能傳出「畫外意」,使詩情、畫意完美地結合起來,難怪清代大才子紀昀在讀到此詩時驚嘆說:「此是名篇,興象實為深妙!」詩的首句「竹外桃花三兩枝」,靜靜的江岸上綠竹瀟瀟,在青翠嫩綠的竹葉外點綴着三兩枝桃花。竹外桃花,紅綠相映,淡淡一筆,將那花竹交錯、紅綠掩映的「桃花報春」意境表達得淋漓盡致。桃花報春,春天來臨,而桃花才三兩枝又說明季節實為早春。
詩的第二句「春江水暖鴨先知」,視覺由遠及近,即從江岸到江面。江上春水蕩漾,好動的鴨子在江水中嬉戲遊玩。「鴨先知」側面說明春江水還略帶寒意,因而別的動物都還沒有敏感到春天的來臨,這就與首句中的桃花「三兩枝」相呼應,表明早春時節。這句詩化用了唐人詩句:孟郊「何物最先知?虛虛草爭出」(《春雨後》),杜牧(一作許渾)「蒲根水暖雁初下,梅徑香寒蜂未知」(《初春舟次》)。蘇軾學古而不泥,前人詩句的造意,加上自己觀察的積累,熔煉成這一佳句。「鴨知水暖」這種訴之於感覺和想象的事物,畫面是難以傳達的,詩人卻通過設身處地的體會,在詩中表達出來。緣情體物又移情於物,江中自由嬉戲的鴨子最先感受到春水溫度的回升,用觸覺印象「暖」補充畫中春水瀲灩的視覺印象。鴨之所以能「先知春江水暖」是因為它們長年生活在水中,只要江水不結冰,它總要跳下去鳧水嬉戲。因此,首先知道春江水溫變化的自然就是這些與水有着密切關係的鴨子。這就說明:凡事都要親歷其境,才會有真實的感受。這句詩不僅反映了詩人對自然的入微觀察,還凝聚了詩人對生活的哲理思索。鴨下水而知春江暖,可與「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相媲美,具有見微知著、舉一反三的道理。
詩的三四兩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兩句詩仍然緊扣「早春」來進行描寫,那滿地蔞蒿、短短的蘆芽,黃綠相間、艷麗迷人,呈現出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河豚欲上」借河豚只在春江水暖時才往上游的特徵,進一步突出一個「春」字,本是畫面所無,也是畫筆難到的,可是詩人卻成功地「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給整個畫面注入了春天的氣息和生命的活力。王士禎在《漁陽詩話》卷中說:「坡詩『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非但風韻之妙,蓋河豚食蒿蘆則肥,亦如梅聖俞之『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無一字泛設也。」有關河豚的應時風味,歐陽修《六一詩話》說:「河豚常出於春暮,群游水上,食柳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雲最美。」蘇軾的學生張耒在《明道雜誌》中也記載長江一帶土人食河豚,「但用蔞蒿、荻筍即蘆芽、菘菜三物」烹煮,認為這三樣與河豚最適宜搭配。由此可見,蘇軾的聯想是有根有據的,也是自然而然的。詩意之妙,也有賴於此。畫面雖未描寫河豚的動向,但詩人卻從蔞蒿叢生、蘆葦吐芽推測而知「河豚欲上」,從而畫出海豚在春江水發時沿江上行的形象,用想象得出的虛境補充了實境。蘇軾就是通過這樣的筆墨,把無聲的、靜止的畫面,轉化為有聲的、活動的詩境。使讀者見到了、聽到了、感受到了從畫面上所不能得到的東西。在蘇軾眼裡,這幅畫已經不再是畫框之內平面的、靜止的紙上圖景,而是以內在的深邃體會和精微的細膩觀察給人以生態感。前者如畫,後者逼真,兩者混同,不知何者為畫境,何者為真景。詩人的藝術聯想拓寬了繪畫所表現的視覺之外的天地,使詩情、畫意得到了完美的結合。《惠崇春江晚景》成功地寫出了早春時節的春江景色,蘇軾以其細緻、敏銳的感受,捕捉住季節轉換時的景物特徵,抒發對早春的喜悅和禮讚之情。全詩春意濃郁、生機蓬勃,給人以清新,舒暢之感。詩人蘇軾提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東坡題跋》卷五《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在他的這首題畫詩《惠崇春江晚景》中得到了很好的驗證。
我家江水初發源,宦遊直送江入海。
聞道潮頭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盤陀,古來出沒隨濤波。
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青山多。
羈愁畏晚尋歸楫,山僧苦留看落日。
微風萬頃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
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
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
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
玉龜山。東皇靈姥統群仙。絳闕岧嶢,翠房深迥,倚霏煙。
幽閒。志蕭然。金城千里鎖嬋娟。當時穆滿巡狩,翠華曾到海西邊。
風露明霽,鯨波極目,勢浮輿蓋方圓。正迢迢麗日,玄圃清寂,瓊草芊綿。
爭解繡勒香韉。鸞輅駐蹕,八馬戲芝田。瑤池近、畫樓隱隱,翠鳥翩翩。
肆華筵。間作脆管鳴弦。宛若帝所鈞天。稚顏皓齒,綠髮方瞳,圓極、恬淡高妍。
盡倒瓊壺酒,獻金鼎藥,固大椿年。縹緲飛瓊妙舞,命雙成、奏曲醉留連,雲璈韻響瀉寒泉。
浩歌暢飲,斜月低河漢。漸綺霞、天際紅深淺。動歸思、回首塵寰。
爛漫遊、玉輦東還。杏花風、數里響鳴鞭。望長安路,依稀柳色,翠點春妍。
樂天雙鬢如霜菅,始知謝遣素與蠻。
我兄綠髮蔚如故,已了夢幻齊人間。
蛾眉勸酒聊爾耳,處仲太忍茂弘孱。
三杯徑醉便歸臥,海上知復幾往還。
連娟六ㄠ趁蹋踘,杳眇三疊縈陽關。
酒醒夢斷何所有,落花流水空青山。
忽驚鐃鼓發夜半,明月不許幽人攀。
贈行無物惟一語,莫遣瘴霧侵雲鬟。
羅浮道人一傾蓋,欲擊白日留君顏。
應知我是香案吏,他年許綴蓬萊班。
有一老翁老無齒,處處無人問年紀。
白髮如絲向下垂,一雙眸子碧如水。
不裹頭,又無履,
相識雖多少知己。問翁畢竟何所止?
笑言只在紅塵里。秋風獵獵行雲飛,
老人此意無人會,目注云歸心自知。
黃口小兒莫相笑,老人舊日曾年少。
浪跡常如不繫舟,地角天涯知自跳。
亦曾樂半夜,傳籌醉朱閣。
美人如花弄弦索,只恨尊前明月落。
亦曾憂羈旅,他鄉迫暮秋。
故國日邊無信息,斷鴻空逐水長流。
或安貧,或安富,
或爵通侯封萬戶。一任秋霜換鬢毛,
本來面目長如故。水有苹兮山有芝,
人意雖存事已非。有時卻憶經游處,
都似茫茫春夢歸。爾來尤解安貧賤,
不為公卿強陪面。皎如明月在秋潭,
動著依前還不見。還不見,
可奈何,空使遠人增眷戀。
但祗從他隨物轉,青樓黃閣長相見。
若相見,莫殷勤,
卻是翁家舊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