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櫻桃,照一架、荼蘼如雪。
春正好,見龍孫穿破,紫苔蒼壁。
乳燕引雛飛力弱,流鶯喚友嬌聲怯。
問春歸、不肯帶愁歸,腸千結。
層樓望,春山疊;家何在?煙波隔。
把古今遺恨,向他誰說?蝴蝶不傳千里夢,子規叫斷三更月。
聽聲聲、枕上勸人歸,歸難得。
譯文似火櫻桃,如雪荼藦,映輝鬥豔。春色正濃,喜見春筍破土而出。母燕引着雛燕試飛,黃鶯呼叫伴侶。春帶愁來,不帶愁去,令人傷懷。登樓望家國,有層山疊水相隔,飲煙已經被山擋住了,家在哪裡呢?古今家國之恨,向誰傾訴。鄉夢恐怕難以傳到千里之外了,唯聞子規啼三更月。杜鵑聲聲勸歸,人卻難以歸去。
注釋茶蘑:亦稱酴醿,以色似酴醿酒而名。落葉小灌木,春末夏初開白花。一架:荼藦枝細長而攀緣,立架以扶,故稱一架。龍孫:竹筍的別名。紫苔蒼壁:長滿青紫色苔蘚的土階。乳燕引雛:母燕引着雛燕試飛。流鶯喚友:黃鶯呼叫伴侶。腸千結:以千結形容愁腸難解。蝴蝶夢:莊子夢見自己化為蝴蝶,後人造以蝴蝶稱夢。子規:亦名杜鵑。▲
葉嘉瑩主編 .《辛棄疾詞新釋輯評》(上冊) :中國書店 ,2006-01 :第31頁-第34頁 .
周汝昌,宛敏灝,萬雲駿等 .《宋詞鑑賞辭典》(下冊) :上海辭書出版社 ,2003年08月第1版 :第1300頁-第1302頁 .
《滿江紅·點火櫻桃》寫作年代已無法考證,也沒有其他材料可供參閱,但從此詞的意境推測,可能是辛棄疾中年政治失意後的思歸之作。
此詞描寫詞人因春歸而想家的悲涼情緒,它以春景為媒介,充分體現了自家身世和國家命運都很悲慘的感嘆,是一首飽含政治色彩的上乘之作。它之所以流傳下來,為人所喜歡,不僅在於它飽含深情厚意,更在於作者在寫詞時不是枯燥地、直通通地訴說,而在生動鮮活的意境描寫中創造了幽遠深邃的抒情境界。
上片即景傷春。詞人的藝術觸覺是十分敏銳的:詞人既欣賞江南之春的美好,又痛惜江南之春的不久長。在詞人的筆下,暮春的景致使人眼花繚亂。「點火櫻桃,照一架、荼蘼如雪」二句,猶如彩色影片的特寫鏡頭,園林之中燦爛的春色被推到讀者的眼前。一株株櫻桃,碩果纍纍,紅得像着了火;一架荼正盛開着白雪般的花朵,與火焰般的櫻桃交相輝映,整個園林紅妝素裹,分外嬌艷。「春正好」是一句簡潔深情的贊語。春天好,好就好在生機勃勃。春筍穿破了長滿青苔的土階,蓬勃地向上生長;春燕牽引着初產的幼雛,在緩緩地飛翔;流鶯呼朋引伴,嬌音恰恰,就像奏響了一首首春之抒情曲。可是好景不長,恰如前人的名句「開到荼花事了」所標示的,高潮一過,春姑娘就要回去了,想挽留也挽留不住。也許正是因為預感到春之短暫,乳燕才飛得沒有興致,其翱翔之力「弱」了下來;那些自在的流鶯,也因此而歌聲不暢,它們的啼音竟然使人有「怯」的感覺。燕之「弱」,鶯之「怯」,其實都是詞人感傷春天心理的外化,辛棄疾這裡則是滿腹心事。對於一個政治理想落空、在現實生活中屢受挫折的人來說,春歸是象徵着希望破滅。自然景觀的變化和季節的無情推移,牽動了詞人滿懷的愁恨,於是詞人向春天發出了怨憤之語:「問春歸、不肯帶愁歸,腸千結。」這三句與詞人的名篇《祝英台近·晚春》的結拍「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用語和含義都很相似,只是這裡語調更為急促,意思更為直截了當一些。詞人似在對空呼喊道:千愁萬恨,都是你春天給引出來的;如今你自個兒走得利索,卻把愁留給人不管了,你可知我已經愁腸千結,無法解開。這一串怨春之語,無理之極,然而有情之極,「腸千結」三字,尤能誇張地表達出詞人抑鬱不堪的煩亂心緒。
詞的下片,具體而細緻地抒寫這被春天觸動的愁和恨。換頭的四個三字句:「層樓望,春山疊;家何在?煙波隔。」承「腸千結」一句而來,點明詞人內心所鬱積的,並不是春花秋月的哀愁,而是懷念家山的深沉悲痛。詞人登高樓而遠望家鄉,無奈千重萬疊的春山遮斷了雙眼,茫茫無邊的煙波阻隔了歸路。這春山、這煙波,象徵祖國的分裂,象徵政局的險惡,象徵詞人執着追求的抗金恢復大業所遇到的無數艱難險阻。接下來「把古今遺恨,向他誰說」二句,愁懷浩渺,語意悲愴,英雄的孤獨感拂拂生於紙面。所謂「古今遺恨」,按字面之義自然是指從古至今的恨事,但懷古是為了傷今,因而這裡的「古今」,偏重於指「今」。「今」之恨,莫過於中原淪陷、祖國分裂之恨。
由此可見,這兩句是向人們說明:詞人之「恨」的內容,決非一般文人士大夫風花雪月的小恨,而是深沉悲痛的家國大恨;而詞人為雪此大恨而奮鬥,響應都寥寥無幾,此恨幾乎無處可以傾訴,這又是自己滿腔愁恨之更深一層。緊接「蝴蝶」二句,化用唐人崔塗的「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枝上月三更」一聯而變其意。《莊子》上說,莊周夢見自己化為蝴蝶。後來文人就將做夢稱為「蝴蝶夢」。千里夢,指自己的想家夢。子規的叫聲像是在說「不如歸去」。這兩句,是就情造境的哀婉之筆,以深夜不寐的痛苦情景,來將上文所抒寫的內容進一步向廣闊的時空延伸。一個「不傳」,一個「叫斷」,是點鐵成金之語,使得這兩句比崔塗原詩更為淒切地表達出思家念遠之悲。還須指出的是,從詞人的生平、思想及上文的「古今遺恨」等來綜合判斷,這裡的所謂思家,不是思念其江南地區的寓所,而是思念遠在北方金人統治之下的山東濟南老家。全闋的結拍云:「聽聲聲、枕上勸人歸,歸難得。」「聲聲」,承「子規叫斷」而來,可謂善於呼應,構鎖嚴密。「勸人歸,歸難得」二語,修辭學上稱為「頂真格」,其作用在於文氣貫通地傾瀉自己的苦痛之懷。這裡以情語結束,但由於與前面的形象描寫相聯繫,並且語意真摯感人,所以這個結尾仍然富有韻味,令人對這位愛國志士有家難歸的痛楚油然而生共鳴之感。
辛棄疾的政治抒情詞,就表達方式而言,可分為直抒與曲達兩種。所謂直抒,是指張口暢談,議論之聲滔滔不絕,悲壯之情,慷慨豪邁之志,全盤托出,沒有半點含蓄,從不憑藉外物,不依靠比興等手法。所謂曲達,是指心裡有急切想說的話,但考慮到自己處境險惡,不敢將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暢快淋漓地說出來,而是憑藉花鳥山水來抒發自己的憂憤。此詞就是屬於後類。▲
葉嘉瑩主編 .《辛棄疾詞新釋輯評》(上冊) :中國書店 ,2006-01 :第31頁-第34頁 .
王明輝 .辛棄疾詞賞讀 :線裝書局 ,2007-4 :第10頁-第11頁 .
周汝昌,宛敏灝,萬雲駿等 .《宋詞鑑賞辭典》(下冊) :上海辭書出版社 ,2003年08月第1版 :第1300頁-第1302頁 .
《滿江紅·點火櫻桃》寫作年代已無法考證,也沒有其他材料可供參閱,但從此詞的意境推測,可能是辛棄疾中年政治失意後的思歸之作。
周汝昌,宛敏灝,萬雲駿等.《宋詞鑑賞辭典》(下冊):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年08月第1版:第1300頁-第1302頁
碧海成桑野。
笑人間,江翻平陸,水雲高下。
自是三山顏色好,更著雨婚煙嫁。
料未必、龍眠能畫。
擬向詩人求幼婦,倩諸君、妙手皆談馬。
須進酒,為陶寫。
回頭鷗鷺瓢泉社。
莫吟詩、莫拋尊酒,是吾盟也。
千騎而今遮白髮,忘卻滄浪亭榭。
但記得、灞陵呵夜。
我輩從來文字飲,怕壯懷、激烈須歌者。
蟬噪也,綠陰夏。
老來曾識淵明,夢中一見參差是。
覺來幽恨,停觴不御,欲歌還止。
白髮西風,折腰五斗,不應堪此。
問北窗高臥,東籬自醉,應別有,歸來意。
須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凜然生氣。
吾儕心事,古今長在,高山流水。
富貴他年,直饒未免,也應無味。
甚東山何事,當時也道,為蒼生起。
老子當年,飽經慣、花期酒約。行樂處,輕裘緩帶,繡鞍金絡。明月樓台簫鼓夜,梨花院落鞦韆索。共何人、對飲五三鍾,顏如玉。嗟往事,空蕭索。懷新恨,又飄泊。但年來何待,許多幽獨。海水連天凝望遠,山風吹雨征衫薄。向此際、羸馬獨駸駸,情懷惡。
叔嘗作游山次序榜示余,且索詞,為賦洞仙歌以遺之,同叔頃游羅浮,遇一老人,龐眉幅巾,語同叔云:「當有晚年之契。」蓋仙雲松關桂嶺,望青蔥無路。費盡銀鈎榜佳處。悵空山歲晚,窈窕誰來,須著我,醉臥石樓風雨。仙人瓊海上,握手當年,笑許君攜半山去。_疊嶂,卷飛泉,洞府淒涼,又卻怪、先生多取。怕夜半、羅浮有時還,好長把雲煙,再三遮住。
下馬東山路。恍臨風、周情孔思,悠然千古。寂寞東家丘何在,縹緲危亭小魯。試重上、岩岩高處。更憶公歸西悲日,正__、陌上多零雨。嗟費卻,幾章句。謝安雅志還成趣。記風流、中年懷抱長攜歌舞。政爾良難君臣事,晚聽秦箏聲苦。快滿眼、松篁千畝。把似渠垂功名淚,算何如、且作溪山主。雙白鳥,又飛去。
寒食不小住,千騎擁春衫。衡陽石鼓城下,記我舊停驂。襟似瀟湘桂嶺,帶似洞庭春草,紫蓋屹東南。文字起騷雅,刀劍化耕蠶。
看使君,於此事,定不凡。奮髯抵幾堂上,尊俎自高談。莫信君門萬里,但使民歌五袴,歸詔鳳凰銜。君去我誰飲,明月影成三。
《水調歌頭(將遷新居不成有感戲作。時以病止酒,且遺去歌者。末□及之)》
我亦卜居者,歲晚望三閭。昂昂千里,泛泛不作水中鳧。好在書攜一束,莫問家徒四壁,往日置錐無。借車載家具,家具少於車。
舞烏有,歌亡是,飲子虛。二三子者愛我,此外故人疏。幽事欲論誰共,白鶴飛來似可,忽去復何如。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
酒罷且勿起,重挽史君須。一身都是和氣,別去意何如。我輩情鍾休問,父老田頭說尹,淚落獨憐渠。秋水見毛髮,千尺定無魚。
望清闕,左黃閣,右紫樞。東風桃李陌上,下馬拜除書。屈指吾生余幾,多病故人痛飲,此事正愁余。江湖有歸雁,能寄草堂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