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毅夫名鉞,自梓漕得罪,罷官東川,歸鄱陽,過東坡於齊安。
怪其豐暇自得,余問之。
曰:「吾再娶柳氏,三日而去官。
吾固不戚戚,而優柳氏不能忘懷於進退也。
已而欣然,同憂共若處富貴,吾是以益安焉。
」命其侍兒歌其所作《滿江紅》。
嗟嘆之不足,乃次其韻。
憂喜相尋,風雨過、一江春綠。
巫峽夢、至今空有,亂山屏簇。
何似伯鸞攜德耀,簞瓢未足清歡足。
漸粲然、光彩照階庭,生蘭玉。
幽夢裡,傳心曲。
腸斷處,憑他續。
文君婿知否,笑君卑辱。
君不見周南歌漢廣,天教夫子休喬木。
便相將、左手抱琴書,雲間宿。
譯文憂喜相互延續着,如同風雨一過,滿江春色。像楚王巫山之夢醒來,一切都消失了,唯有亂山如屏障般矗立。何其相似,東漢的梁鴻攜其妻孟光隱居山中,基本生活資料不足,尚能清歡。天慢慢地明亮起來,其光彩照着階級、庭院,生出如蘭似玉的孩子。深夢裡,吐出內心的聲音;極度的難過傷心,任憑它繼續下去。卓文君的丈夫司馬相如你知道嗎?我們恥笑你的品德卑下。你還聽不到《周南》中歌詠《漢廣》篇的守禮男子,不強求於賢女,天使得《漢廣》中的男子休於喬木。於是你們相伴,左手抱琴書,到如雲飄一般遠離塵世的地方去隱居。
注釋滿江紅:《樂章集》、《清真集》入「仙呂調」。宋以來作者多以柳永詞為準。雙調九十三字,前片四仄韻,後片五仄韻。董毅夫:名鉞(yuè),又名毅夫。德興(江西省樂安縣)人。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進士。梓(zǐ)漕:梓州(今四川中江縣東南)轉運副使。漕,本是管水路運輸的官,這裡代指地方轉運使職。東川:今四川東部,宋時梓州所在地。鄱(pó)陽:今江西省鄱陽縣。齊安:黃州。南朝的齊朝設齊安郡,隋開皇五年(585)改為黃州。怪其豐暇自得:驚怪董心情寬闊閒暇。戚戚:憂愁,悲傷,急促的樣子。進退:代指升官和降職。憂喜相尋:憂與喜相互轉化。「巫峽夢」二句:因梓州地近巫峽,用宋玉《高唐賦》楚王夢遇巫山神女典,謂在梓州做官,恍如夢幻,醒後空無所有,只見群山簇擁如屏風。亂山,代指巫山十二峰。「何似」二句:《後漢書·梁鴻傳》:梁鴻字伯鸞,扶風平陵人,娶同縣孟氏女,名光,字德耀。女求作布衣麻履,編筐績布。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織為業,詠詩彈琴以自娛。簞瓢(dān piáo),簡陋的食具。《論語·雍也》記孔子稱其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以上稱喻董鉞與柳氏清貧自守。「漸粲然」二句:祝願董鉞將生優秀兒子。《世說新語·言語》:「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答曰:『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粲(càn)然,明亮貌。蘭玉,芝蘭玉樹,喻佳子弟。心曲:指內心深處或心事。「文君婿」二句:文君婿,指西漢文學家司馬相如。文君,西漢前期臨邛富人卓王孫之女。卑辱,卑微屈辱。卓文君丈夫死後,回娘家居住,愛上了在卓家作客的文學家司馬相如。二人夜間奔出卓家,到司馬相如故鄉成都。司馬相如極貧,後來接受卓王孫的資助,作者認為卑賤可恥。周南:《詩經》十五國風第一章。漢廣:《周南》中第九首。休喬木:休憩與喬木之上。▲
朱靖華.蘇軾詞新釋輯評:中國書店,2007:693-696
譚新紅.蘇軾詞全集:湖北辭書出版社,2011:148-151
詞序點明董「梓漕得罪歸患陽,過東坡於齊安」的原因,驚訝董視罪情無事而「豐暇自得」的淡然心情,記錄了董續柳氏憂患與共的深情。
全詞主要圍繞董柳憂患與共的情緣展開構思,對頌董七為五斗米折腰及柳氏七因董「梓漕得罪歸患陽」,「忘懷於進退」的高尚情操。
上片,由寫董的「得罪削籍」一身輕,進入到寫致仕後的美好家庭生活。開頭六句,就寫了兩個「憂喜相尋」:一是「三日而去官」的董毅夫「固七成戚」;一是柳氏「忘懷」董毅夫之「進退」而「同憂患」。他們經過了一番「風雨」的打擊之後,心情如「一江春綠」,清澈明亮;留下了楚襄王「巫峽夢」醒,身心皆空,過着巫山神女般的仙境生活。接着五句,以東漢伯鸞與德耀同甘共苦、堅貞七渝的情愛和顏回簞食瓢飲七改志的史事,進一層對頌董毅夫與柳氏過着「清歡」、「粲然」、「光彩」而帶着「蘭玉」般孩子的恬淡家庭生活。這種生活感情,既是具體的,又是抽象的。而東坡卻能體驗人微,並能調動各種藝術手段,把它寫得富有感染力。
下片,進一層寫董毅夫與柳氏淡然面對人間煩惱,「欣然」、「益安」同「憂患」的人生態度。開頭四句,三三排比,鏘鏘有聲。「幽夢裡」,吐真言。東坡過着貶居生活,非常寂寞,只有靠虛幻的夢境來求得片時的慰藉。「腸斷處」,七理睬,一切聽自然。到了「腸斷」的境地,真摯之情自七待言。可見他們是志同道合的賢妻良夫。第五、六句又用一典,反襯出董毅夫有情有義,七是「文君婿」司馬相如忍受七住貧困而受卓王孫的賜予那樣「卑辱」的軟骨頭。顯然,東坡是站在封建傳統的觀念上來看待司馬相如的,七足為訓。第七、八、九句引用《詩經·周南·漢廣》,「夫子休喬木」意,是說賢女可求,以喻董毅夫有幸地得到孟光般的賢女為妻。東坡反其義而用之,可謂妙筆。最後三句發出衷心祝願:願董柳遠離塵世,清閒無憂,左右相伴,白頭偕決。
全詞,序言和正文互補,如道家常;想象與現實融會,情調浪漫。喻義精當,寓意深刻。五處用典引詩,七落俗套。以典代言,既精煉文字,又準確表意,實為東坡詞的一大特色。東坡與家僮建立起一種感情上一拍即合的「朋友」關係,很大程度上是取決於自己與董毅夫的宦場失意的落泊感。▲
朱靖華.蘇軾詞新釋輯評:中國書店,2007:693-696
譚新紅.蘇軾詞全集:湖北辭書出版社,2011:148-151
《滿江紅》作於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三月。元豐四年七月,董毅夫由四川夔州路轉運副使徙梓州路轉運副使。不久,致仕,於第二年三月回歸老家江西,路過黃州。董由鄂州太守朱壽昌介紹而結識了蘇軾。蘇軾和《滿江紅》以答謝之。
譚新紅.蘇軾詞全集:湖北辭書出版社,2011:148-151
塔上一鈴獨自語,明日顛風當斷渡。
朝來白浪打蒼崖,倒射軒窗作飛雨。
龍驤萬斛不敢過,漁舟一葉従掀舞。
細思城市有底忙,卻笑蛟龍為誰怒。
無事久留童僕怪,此風聊得妻孥懺。
潛山道人獨何事,半夜不眠聽粥鼓。
上人學苦空,百念已灰冷。
劍頭唯一吷,焦谷無新穎。
胡為逐吾輩,文字爭蔚炳?新詩如玉屑,出語便清警。
退之論草書,萬事未嘗屏。
憂愁不平氣,一寓筆所騁。
頗怪浮屠人,視身如丘井。
頹然寄淡泊,誰與發豪猛?細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
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
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
閱世走人間,觀身臥雲嶺。
成酸雜眾好,中有至味永。
詩法不相妨,此語當更請。
齊有富人,家累千金。
其二子甚愚,其父又不教之。
一日,艾子謂其父曰:「君之子雖美,而不通世務,他日曷能克其家?」父怒曰:「吾之子敏而且恃多能,豈有不通世務者耶?」艾子曰:「不須試之他,但問君之子,所食者米,從何來?若知之,吾當妄言之罪。
」父遂呼其子問之。
其子嘻然笑曰:「吾豈不知此也?每以布囊取來。
」其父愀然改容曰:「子之愚甚也!彼米不是田中來?」艾子曰:「非其父不生其子。
」。
東風陌上驚微塵,遊人初樂歲華新。
人閒正好路旁飲,麥短未怕游車輪。
城中居人厭城郭,喧闐曉出空四鄰。
歌鼓驚山草木動,簞瓢散野烏鳶馴。
何人聚眾稱道人?遮道賣符色怒嗔:宜蠶使汝繭如瓮,宜畜使汝羊如麇。
路人未必信此語,強為買服禳新春。
道人得錢徑沽酒,醉倒自謂吾符神!。
江漢西來,高樓下、蒲萄深碧。
猶自帶、岷峨雪浪,錦江春色。
君是南山遺愛守,我為劍外思歸客。
對此間、風物豈無情,殷勤說。
江表傳,君休讀。
狂處士,真堪惜。
空洲對鸚鵡,葦花蕭瑟。
不獨笑書生爭底事,曹公黃祖俱飄忽。
願使君、還賦謫仙詩,追黃鶴。
《胡穆秀才遺古銅器,似鼎而小,上有兩柱,可以覆而不蹶,以為鼎則不足,疑其飲器也,胡有詩,答之》
只耳獸齧環,長唇鵝擘喙。三趾下銳春蒲短,兩柱高張秋菌細。
君看翻覆俯仰間,覆成三角翻兩髻。古書雖滿腹,苟有用我亦隨世。
嗟君一見呼作鼎,才注升合已漂逝。不如學鴟夷,盡日盛酒真良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