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
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
且趁閒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
百年裡,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
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
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
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譯文微小的虛名薄利,有什麼值得為之忙碌不停呢?名利得失之事自由因緣,得者未必強,失者未必弱。趕緊趁着閒散之身未老之時,拋開束縛,放縱自我,逍遙自在。即使只有一百年的時光,我也願大醉它三萬六千場。沉思算來,一生中有一半日子是被憂愁風雨干擾。又有什麼必要一天到晚說長說短呢?不如面對這清風皓月,以蒼苔為褥席,以高云為帷帳,寧靜地生活。江南的生活多好,一千鍾美酒,一曲優雅的《滿庭芳》。
注釋滿庭芳:詞牌名。又名「鎖陽台」,《清真集》入「中呂調」。雙調九十五字,前片四平韻,後片五平韻。過片二字,亦有不叶韻連下為五言句者。 蝸角:蝸牛角。比喻極其微小。《莊子·則陽》謂在蝸之左角的觸氏與右角的蠻氏,兩簇常為爭地而戰。蠅頭:本指小字,此取微小之義。些子:一點兒。「百年裡」三句:語本李白《襄陽歌》:「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渾:整個兒,全部。「能幾許」三句:意謂計算下來,一生中日子有一半是被憂愁風雨干擾。「苔茵」兩句:以青苔為褥席鋪展,把白雲當帳幕高張。▲
周汝昌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603-604
古代漢語字典編委會.古代漢語字典.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05:325
李靜 等.唐詩宋詞鑑賞大全集.北京:華文出版社,2009:252
這首《滿庭芳》以議論為主,夾以抒情。上片由諷世到憤世,下片從自嘆到自適。它真實地展現了一個失敗者複雜的內心世界,也生動地刻畫了詞人憤世俗和飄逸曠達的兩個性格層次,在封建社會中很有典型意義。
詞人以議論發端,用形象的藝術概括對世俗熱衷的名利作了無情的嘲諷。功名利祿曾占據過多少世人的心靈,主宰了多少世人喜怒哀樂的情感世界,它構成了世俗觀念的核心。而經歷了人世浮沉的蘇軾卻以蔑視的眼光,稱之為「蝸角虛名、蠅頭微利」,進而以「算來著甚干忙」揭示了追名逐利的虛幻。這不僅是對世俗觀念的奚落,也是對蠅營狗苟塵俗人生的否定。詞人由世俗對名利的追求,聯想到黨爭中由此而帶來的傾軋以及被傷害後的自身處境,嘆道:「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事」,指名利得失之事,謂此事自有因緣,不可與爭;但得者豈必強,而失者豈必弱,因此頁無須過分介意。這個思想來自老子。《老子》說:「柔弱勝剛強。」(第三十六章)又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第七十八章)這就是「誰弱又誰強」一句的本意。一方面,「木強則折」(第七十六章);一方面,「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故無憂」(第八章),蘇軾領會此意,故「得罪以來,深自閉塞,···不敢作文字」(黃州所作《答李端叔書》)。「飲中真味老更濃,醉里狂言醒可怕」(《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是他這個時期自處的信條。所以,「且趁閒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 百年裡,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意圖在醉中不問世事,以全身遠禍。一「渾」字抒發了以沉醉替換痛苦的悲憤。一個憤世嫉俗而以無言抗爭的詞人形象呼之欲出。
下片於自敘中夾以議論。「思量,能幾許」,承上「百年裡」說來,謂人生能幾;而「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即李白「為歡幾何」之意。「風雨」自指政治上的風風雨雨,所「妨」者是人生樂事。陸游《假日書事》詩所云「但嫌尤畏(尤才畏譏)妨人樂」,即是此意。蘇軾一踏上仕途便捲入朝廷政治鬥爭的漩渦,此後命途多難,先後排擠出朝,繼又陷身大獄,倖免一死,帶罪貶逐,昔時朋友相聚,文酒之歡,此時則唯有「清詩獨吟還自和,白酒已盡誰能借。不惜青春忽忽過,但恐歡意年年謝」(《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當此時,詞人幾於萬念皆灰。「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是因「憂愁風雨」而徹悟之語。他的《答李端叔書》中有一段話可作為這兩句詞的極好註解:「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專為應舉而已,既及進士第,貪地不已,又舉制策,其實何所有。而其科號為『直言進諫』,故每紛然誦說古今,考論是非,以應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已此得,因以為實能之,故嘵嘵至今,坐此得罪既死,所謂「齊虜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逐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利害,才說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候蟲時鳥,自鳴自已,何足為損益。」可見「抵死(老是)說短論長」之要不得。詞人自嘲自解,其中實又包含滿肚子不平之氣。下面筆鋒一轉,以「幸」字領起,以解脫的心情即景抒懷。造物者無盡藏的清風皓月、無際的苔茵、高張的雲幕,這個浩大無窮的現象世界使詞人的心量變得無限之大。那令人鄙夷的「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的狹小世界在眼前消失了,詞人忘懷了世俗一切煩惱,再也無意向外馳求滿足,而願與造化同樂,最後在「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的高唱中,情緒變得豁達開朗,超脫功利世界的閒靜之情終於成為其人生的至樂之情,在新的精神平衡中洋溢着超乎俗世的聖潔理想,詞人那飄逸曠達的風采躍然紙上。
蘇軾在詞中擅長抒寫人生。他高於一般詞人之處,在於他能從人生的矛盾、感情的漩渦中解脫出來,追求一種精神上的解放,正因如此,蘇軾描寫的人類心靈就比別人多一個層次。這也是他的詞能使人「登高望遠」的一個重要原因。
詞人重在解脫,在感情生活中表達了一種理性追求,故不免要以議論入詞。此首《滿庭芳》便表現出這一特色。詞人「滿心而發,肆口而成」,意顯詞淺,帶有口語化的痕跡,似毫不經意,然又頗具匠心。▲
本節內容由匿名網友上傳,原作者已無法考證。本站免費發布僅供學習參考,其觀點不代表本站立場。
這首《滿庭芳》詞作於何時已不可考,但從詞中表現的內容和抒發的感情看,須是蘇軾受到重大挫折後,大致可斷為寫於貶於黃州之後,當是公元1082年(宋神宗元豐三年)之後幾年內所作。
周汝昌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603-604
自昔有微泉,來從遠嶺背。
穿城過聚落,流惡壯蓬艾。
去為柯氏陂,十畝魚蝦會。
歲旱泉亦竭,枯萍黏破塊。
昨夜南山雲,雨到一犁外。
泫然尋故瀆,知我理荒薈。
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獨在。
雪芽何時動,春鳩行可膾。
《鷓鴣天·陳公密出侍兒素娘,歌紫玉簫曲,勸老人酒•老人飲盡因為賦此詞》
笑捻紅梅嚲翠翹。揚州十里最嬌饒。夜來綺席親曾見,撮得精神滴滴嬌。嬌後眼,舞時腰。劉郎幾度欲魂消。明朝酒醒知何處,腸斷雲間紫玉簫。
閭丘大夫孝終公顯嘗守黃州,作棲霞樓,為郡中勝絕。元豐五年,余謫居黃。正月十七日,夢扁舟渡江,中流回望,樓中歌樂雜作。舟中人言:公顯方會客也。覺而異之,乃作此詞。公顯時已致仕在蘇州。小舟橫截春江,臥看翠壁紅樓起。雲間笑語,使君高會,佳人半醉。危柱哀弦,艷歌餘響,繞雲縈水。念故人老大,風流未減,獨回首、煙波里。
推枕惘然不見,但空江、月明千里。五湖聞道,扁舟歸去,仍攜西子。雲夢南州,武昌東岸,昔游應記。料多情夢裡,端來見我,也參差是。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作:予以事系御史台獄,獄吏稍見侵,自度不能堪,
死獄中,不得一別子由,故和二詩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柏台霜氣夜淒淒,風動琅璫月向低。
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
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