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不廢看青山,門前便踏南澗路。
繞牆頓失車馬喧,岸幘日得滄洲趣。
嘗嗟秋蓬轉,未有茅屋據。
對此耳目新,始覺精爽聚。
滄溟未可泛舟入,雁盪誰能胝足去。
醫閭在夷蠻,羅浮苦煙霧。
子真自愛谷口家,孔丘老亦洙泗住。
吾能放意游八極,此興久與前賢附。
悄然怪我思慮深,已欲摧倒聞猿樹。
眼前了竹林掃月散絺葛,雪艇搜溪出魴鱮。
帽塵便可臨水濯,里斗何妨閉門拒。
介推母厭俗,久思顛崖住不顧。
梁鴻妻亦高,能快穿衣與藜茹。
成家儻已嫁諸妹,有立不憂吾弟孺。
攘攘天地間,萬類歹好惡。
歡合無一非,睽窮有百牾。
吾獨安能逐毛髮,飲泉食力從所慕。
鞏頓首再拜,舍人先生:去秋人還,蒙賜書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
反覆觀誦,感與慚並。
夫銘志之著於世,義近於史,而亦有與史異者。
蓋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蓋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義之美者,懼後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
或納於廟,或存於墓,一也。
苟其人之惡,則於銘乎何有?此其所以與史異也。
其辭之作,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生者得致其嚴。
而善人喜於見傳,則勇於自立;惡人無有所紀,則以愧而懼。
至於通材達識,義烈節士,嘉言善狀,皆見於篇,則足為後法。
警勸之道,非近乎史,其將安近? 及世之衰,為人之子孫者,一欲褒揚其親而不本乎理。
故雖惡人,皆務勒銘,以夸後世。
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書其惡焉,則人情之所不得,於是乎銘始不實。
後之作銘者,常觀其人。
苟托之非人,則書之非公與是,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後。
故千百年來,公卿大夫至於里巷之士,莫不有銘,而傳者蓋少。
其故非他,托之非人,書之非公與是故也。
然則孰為其人而能盡公與是歟?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
蓋有道德者之於惡人,則不受而銘之,於眾人則能辨焉。
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跡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有實大於名,有名侈於實。
猶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惡能辨之不惑,議之不徇?不惑不徇,則公且是矣。
而其辭之不工,則世猶不傳,於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
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豈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雖或並世而有,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
其傳之難如此,其遇之難又如此。
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
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銘,其公與是,其傳世行後無疑也。
而世之學者,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則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況其子孫也哉?況鞏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傳之之繇,則知先生推一賜於鞏而及其三世。
其感與報,宜若何而圖之? 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而先生進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顯之,則世之魁閎豪傑不世出之士,其誰不願進於門?潛遁幽抑之士,其誰不有望於世?善誰不為,而惡誰不愧以懼?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孫?為人之子孫者,孰不欲寵榮其父祖?此數美者,一歸於先生。
既拜賜之辱,且敢進其所以然。
所諭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詳焉?愧甚,不宣。
鞏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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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舟溯河西北行,日夜似與河流爭。不知洶洶竟何為,怒意彼此何時平。
但疑天地送秋至,惡雨疾風相觸聲。我病入寒饒睡思,歸夢正美還遭驚。
東南水鄉我所住,楊花散時春水生。湖江渺邈不見岸,汩汩自流無可憎。
石泉百丈落山觜,此縱有聲清可聽。莫如此水極凶驁,土木暫觸還轟轟。
吁嗟造化何厚薄,惡物受稟無由更。
陰氣先贏縱秋熱,時節有幾相與奪。
情知赫日不可久,須聽西風生木末。
浮雲滿天明復暗,天意自然如慘怛。
園林秀色已漸失,次第豈能無葉脫。
南山獨佳不可挫,氣象更清連日月。
燕飛度海向何處,今去昔來真可劣。
繡簾錦幕不算重,從此朱門戒霜雪。
誰憐丱角歌者哀,歲歲苦貧思短褐。
我從得病臥閭巷,三見夏物爭滋榮。
紅英紫萼逐風盡,高幹密葉還陰成。
山亭水館處處好,朱碧萬實相駢擎。
林烏梁燕各生子,翅羽已足爭飛騰。
雉雞五色繡新翮,鷕鷕慕匹相隨鳴。
穴蜂露蝶亦有類,欻往復聚何翾輕。
箔蠶滿室事方盛,繭綴下上如連星。
麥芒身潁錯雜出,高壠大澤填黃青。
物從草木及蟲鳥,無一不自盈其情。
嗟我獨病不如彼,胸氣臥立常怦怦。
筋酸骨楚頭目眩,強食豈得肌膚盈。
我身今雖落眾後,我志素欲希軻卿。
十年萬事常坎壈,奔走未足供藜羹。
愁勤未老鬢先白,多學只自為身兵。
自然感疾憊形體,後日雖復應令俜。
非同世俗顧顏色,所慕少壯成功名。
但令命在尚可勉,屑細詎足傷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