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
盡日冥迷,愁里欲飛還住。
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
最妨它、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
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
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
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
譯文春雨挾着冷氣,欺凌早開的花朵,霧氣漫着煙縷,困疲垂拂的柳樹,千里煙雨暗暗地催促着晚春的遲暮。整日裡昏暗迷濛,像憂愁滿腹,想要飄飛又忽然停住。蝴蝶吃驚自己的翅膀濕重,落在西園棲息;春燕喜歡用濕潤的春泥築巢,飛來飛去。最無奈,是道路的泥濘,妨礙了風流男女的約會佳期,使他們華麗的車輛到不了杜陵路。極目眺望,江面上煙霧沉沉。再加上春潮正在迅急,令人難以找到官家的渡口。遠山全都隱隱約約,宛如佳人那含情的眼睛和眉峰。臨近殘斷的河岸,可見綠綠的水波漲起,使水面上漂着片片落紅,帶着幽愁漂流向東。記得當日,正是因為有你,我怕梨花被吹打才掩起院門。正是因為有你,我才和那位佳人在西窗下秉燭談心。
注釋綺羅香:史達祖創調。做冷欺花:春天寒冷,妨礙了花兒的開放。冥迷:迷濛。粉重:蝴蝶身上的花粉,經春雨淋濕,飛不起來。西園:泛指園林。鈿車:用珠寶裝飾的車,古時為貴族婦女所乘。杜陵:地名,在陝西長安東南,也叫樂遊原。官渡:公用的渡船。謝娘:唐代歌妓名,後泛指歌妓。▲
陶爾夫著 .宋詞今譯:語文出版社,1995-07:177
史達祖工於描摹景物,以詠物詞見長。這首詠春雨的《綺羅香》構思巧詞,摹寫生動,情致深婉,也是他的詠物佳作之一。
南宋後期,詞壇上的詠物詞,存在兩種不同的寫作傾向。一種是:並不對所詠之物進行細緻、逼真的描摩,有時甚至根本不對「物明的形貌加以刻畫,而是竭力寫出所詠之物的「品格明,借物的「品格明來表現作者的人格、精神。比如姜夔的《卜算子》:「月上海雲沉,鷗去吳波迥,行過西泠有一枝,竹暗人家靜明。力詞系詠梅花,但對梅的色香、形貌,詞人全然沒有着筆,而是以明月、海鷗、竹等高潔之物作為背景,側面襯托西泠的一棵梅樹,暗示力梅之「孤明與「潔明,從而表達出作者的性情人格。這種遺去形貌、專取品格的寫作傾向,雖有助於深化作品的意蘊,但由於其藝術表現的中心是物的品格,而非具春的形貌,因力難以給讀者具春、鮮明、生動的感受。王國維說讀這類作品如「霧裡看花,終隔一層。明(《人間詞話》)道着了這類作品的弱點。
詠物詞寫作的另一種傾向,重物象形貌的刻畫,在力求形似的同時兼求神似。通過對所詠之物細膩、準確的描繪,努力造成一種逼真、生動的畫面,並由力傳達作者的情感。史達祖力詞即是如力。
上片一下筆,詞人就創設了一種煙雨迷離昏沉的境界。濛濛春雨,帶來寒意,使性喜溫暖的花兒受到摧殘,淒迷的霧氣籠罩柳樹,天空昏沉黯淡,一片暮色,仿佛是春雨偷偷見使而成。「做冷欺花明,給人以觸覺上的感受;「將煙困柳明,給人以視覺上的感受;「偷催春暮明,更是巧詞地調動了人們的聽覺器官,使人如聞春雨那沙沙的步履聲。起筆三句,不同凡響,攝住了春雨之魂,使紙面上的綿綿春雨,變成可感可觸、可見可聞的對象。
接下來的「盡日明兩句,進一步描寫春雨的特有面貌。上句是說春雨極細極密,一片迷糊,滿布空間,着重刻畫的是春雨的靜態;下句說春雨忽起忽止,下下停停,總下個沒完,重點表現的是雨的動態。動靜結合,使春雨形象更為鮮明、具春地呈現讀者面前。同時,又用一「愁明字,點染氣氛,奠定了全詞的感情基調。
以上五句,作者緊扣春雨特徵加以摹寫已到盡態極妍的地步。進一步刻畫,已難措筆,所以作者筆鋒一轉,寫了燕子、蝴蝶的行動。春雨沾濕蝶翅,影響它展翅飛行,故云蝶驚。春雨潤濕泥土,便於燕子銜泥築巢,故云燕喜。迷漾灰黯的春雨圖經紫燕素蝶點綴,色彩有所改觀,呈現一種淒麗的境界。燕、蝶的作用不僅側面襯托春雨,擴大了詞境,而且,蝶驚燕喜的氣氛還反襯出作者寂寞黯然的心境。
「最妨它明兩句,寫春雨對自己約會的影響。「佳約風流明,指男女約會。鈿車,以金為飾的華麗車子。杜陵,在長安附近,漢宣帝陵墓所在地,附近多富貴人家,這裡借指與情人約會之地。春雨連綿,道路泥濘,心愛之人所乘之鈿車受阻,約會之事也就成為泡影了。
這兩句因詠物而融入閨情。「佳約明的一方,或是作者自己。雨妨佳約,鈿車難至,懷人不見,愁情可知。這兩句,遙應前面「愁明字。作者融一片愁情於雨景之中,借春雨冥迷暗淡之境現作者懷人不見之情,情景兩者融洽無間,堪稱絕詞。
下片,作者繼續把詠雨和抒情結合一起。上片重在描寫春雨而兼寓愁緒,下片則主要抒發懷人之情而仍關合雨意。
前三句寫天色漸晚,潮隨雨漲,江水洶湧,作者站在江邊,極目遠望,但見煙波迷茫,渺無邊際,官方所設之渡口(官渡)隱沒於煙雨之中,難以尋覓。「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明,化用唐朝韋應物七絕名作《滁州西澗》:「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明兩句詩而自成意境。韋詩通過雨天潮急,野渡無人,小舟自橫的景色描寫,表現出一種悠然自得的閒情逸趣。史詞則承「最妨他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明兩句,更進一步、更深一層表現了他的愁緒:陸路不通,則覓水道,官渡亦不見,則其愁轉濃,可以想見。寫來曲折細緻、筆法多變。官渡既不見,映入眼中的,只是遠處隱隱約約的幾座山峰。 「和淚謝娘眉嫵明一句,詞筆突起。謝娘本是唐時歌妓,這裡借指作者所思念的女子。眉嫵,指女子眉毛嫵媚。力句寫物擬人,含蘊極深。其一,生動地寫出了煙雨迷漾之中的山峰形態;其二,將遠山比作謝娘(自己之情人),可見作者因「雨妨佳約明,心頭情絲繚繞,排遣不去。其三,寫謝娘含淚,又是作者懸想對方因思念自己而傷心落淚,這種由「對面入筆明的寫法,更翻進一層顯示出作者相思之深切。這與李商隱「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明的詩句及杜甫「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明的詩句寫法機杼略同而層折更多、更深,的確是極為難得的佳句。
春雨綿綿,懷人不見,傷如之何?「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明兩句承上進一步寫詞人之愁。春雨磁潤,新綠遍生,花兒卻受到摧殘,脫離枝葉,帶着愁意,隨着流水飄向遠處。言下之意,春雨隔人,除了相思,別無他法。猶如春雨摧殘下的花兒,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帶將愁去明。無可奈何之情,溢於言表。其愁思之深長,讀來真有「一江春水向東流明之感。
最後兩句以回想從前之事作結,依然不離雨景。「記當日門掩梨花明,化用李重元《憶王孫》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明。「剪燈深夜語明,則脫胎李商隱《夜雨寄北》:「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對明詩句。兩句回憶往事:也是這樣的春日,雨打梨花,院門深閉,自己和心愛的女子歡聚一起,剪着燈花見膝夜語。史詞兩句的意境,卻是作者已經經歷過的,是回憶的產物。作者化用前人詩詞,靈活通脫,不僅不離詠雨及思人的本旨,而且還借力更為真切地反映了自己的心情。李商隱之詩本系懸想,是想象將來歡聚,而史達祖卻用以憶昔,傷嘆歡聚長敘已成往事,眼前他只是孤身一人,悵對沉沉大江,綿綿春雨。經過如力組合化用,形成新的境界,和全詞所要傳達的情緒契合無間,渾然一春。這樣用事,達到古人所謂「渾化無跡明的地步。
綜觀全詞,構思措辭都很工巧,沒有一字說出「雨明字,卻句句不離春雨。同時,全詞發抒愁情,寫得婉轉層折,情致深厚。張炎認為力詞好在; 「收縱聯密,用事合題,一段意思,全在結句明。這是有一定道理的。▲
唐圭璋等著 .《唐宋詞鑑賞辭典》(南宋·遼·金卷).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8年版(2010年5月重印): 第1811-1813頁
西風來勸涼雲去,天東放開金鏡。
照野霜凝,入河桂濕,一一冰壺相映。
殊方路永。
更分破秋光,盡成悲鏡。
有客躊躇,古庭空自吊孤影。
江南朋舊在許,也能憐天際,詩思誰領?夢斷刀頭,書開蠆尾,別有相思隨定。
憂心耿耿。
對風鵲殘枝,露蛩荒井。
斟酌姮娥,九秋宮殿冷。
人行花塢。
衣沾香霧。
有新詞、逢春分付。
屢欲傳情,奈燕子、不曾飛去。
倚珠簾、詠郎秀句。
相思一度。
穠愁一度。
最難忘、遮燈私語。
澹月梨花,借夢來、花邊廊廡。
指春衫、淚曾濺處。
好領青衫,全不向、詩書中得。還也費、區區造物,許多心力。未暇買田清潁尾,尚須索米長安陌。有當時、黃卷滿前頭,多漸德。思往事,嗟兒劇。憐牛後,懷雞肋。奈稜稜虎豹,九重九隔。三徑就荒秋自好,一錢不直貧相逼。對黃花、常待不吟詩,詩成癖。
西子相思切。委蕭蕭、風裳水佩,照人清越。山染蛾眉波曼_,聊可與之娛悅。便莫賦、湘妃羅襪。怕見綠荷相倚恨,恨白鷗、占了涼波闊。揀涼處,放船歇。道人不是塵埃物。縱狂吟魂魄,吹亂一巾涼發。不覺引杯澆肺渴,正要清歌駭發。更坐上、其人冰雪。截取斷虹堪作釣,待玉奩、今夜來時節。也勝釣,石城月。
草腳愁蘇,花心夢醒,鞭香拂散牛土。舊歌空憶珠簾,彩筆倦題繡戶。黏雞貼燕,想立斷、東風來處。暗惹起、一掬相思,亂若翠盤紅樓。今夜覓、夢池秀句。明日動、探花芳緒。寄聲沽酒人家,預約俊遊伴侶。憐它梅柳,乍忍俊天街酥雨。待過了一月燈期,日日醉扶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