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
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
」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
不去,羽必殺增。
獨恨其不早爾。
」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以是去耶?曰:「否。
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
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如彼雨雪,先集為霰。
』增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
」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
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之叛之也,以弒義帝。
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
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
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
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
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
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
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
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
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
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此始矣。
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
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七十,合則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
亦人傑也哉! 。
成都猛將有花卿,學語小兒知姓名。
用如快鶻風火生,見賊唯多身始輕。
綿州副使著柘黃,我卿掃除即日平。
子章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
李侯重有此節度,人道我卿絕世無。
既稱絕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都。
余幼時即嗜學。
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
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
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
既加冠,益慕聖賢之道 。
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
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
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
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
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
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
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
同捨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
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今雖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後,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余者乎?今諸生學於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
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
余朝京師,生以鄉人子謁余,撰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
與之論辨,言和而色夷。
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
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
謂余勉鄉人以學者,余之志也;詆我夸際遇之盛而驕鄉人者,豈知予者哉?。
(外扮監斬官上,雲)下官監斬官是也。
今日處決犯人,着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來人閒走。
(淨扮公人鼓三通、鑼三下科。
劊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帶枷上)(劊子云)行動些,行動些,監斬官去法場上多時了!(正旦唱)【正宮】【端正好】沒來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遊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元來也這般順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劊子云)快行動些,誤了時辰也。
(正旦唱)【倘秀才】則被這枷扭的我左側右偏,人擁的我前合後偃,我竇娥向哥哥行有句言。
(劊子云)你有甚麼話說?(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懷恨,后街里去死無冤,休推辭路遠。
(劊子云)你如今到法場上面,有甚麼親眷要見的,可教他過來,見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叨叨令】可憐我孤身隻影無親眷,則落的吞聲忍氣空嗟怨。
(劊子云)難道你爺娘家也沒的?(正旦雲)止有個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應去了,至今杳無音信。
(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劊子云)你適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甚麼主意?(正旦唱)怕則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見。
(劊子云)你的性命也顧不得,怕他見怎的?(正旦雲)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呵,(唱)枉將他氣殺也麼哥,枉將他氣殺也麼哥!告哥哥,臨危好與人行方便。
(卜兒哭上科,雲)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婦兒!(劊子云)婆子靠後!(正旦雲)既是俺婆婆來了,叫他來,待我囑付他幾句話咱。
(劊子云)那婆子,近前來,你媳婦要囑付你話哩。
(卜兒雲)孩兒,痛殺我也!(正旦雲)婆婆,那張驢兒把毒藥放在羊肚兒湯里,實指望藥死了你,要霸占我為妻。
不想婆婆讓與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藥死了。
我怕連累婆婆,屈招了藥死公公,今日赴法場典刑。
婆婆,此後遇着冬時年節,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漿水飯,瀽半碗兒與我吃;燒不了的紙錢,與竇娥燒一陌兒。
則是看你死的孩兒面上!(唱)【快活三】念竇娥葫蘆提當罪愆,念竇娥身首不完全,念竇娥從前已往幹家緣。
婆婆也,你只看竇娥少爺無娘面。
【鮑老兒】念竇娥伏侍婆婆這幾年,遇時節將碗涼漿奠;你去那受刑法屍骸上烈些紙錢,只當把你亡化的孩兒薦。
(卜兒哭科,雲)孩兒放心,這個老身都記得。
天那,兀的不痛殺我也!(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煩煩惱惱,怨氣衝天。
這都是我做竇娥的沒時沒運,不明不暗,負屈銜冤。
(劊子做喝科,雲)兀那婆子靠後,時辰到了也。
(正旦跪科)(劊子開枷科)(正旦雲)竇娥告監斬大人,有一事肯依竇娥,便死而無怨。
(監斬官雲)你有甚麼事?你說。
(正旦雲)要一領淨席,等我竇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練,掛在旗槍上:若是我竇娥委實冤枉,刀過處頭落,一腔熱血休半點兒沾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者。
(監斬官雲)這個就依你,打甚麼不緊。
(劊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練掛旗上科)(正旦唱)【耍孩兒】不是我竇娥罰下這等無頭願,委實的冤情不淺;若沒些兒靈聖與世人傳,也不見得湛湛青天。
我不要半星熱血紅塵灑,都只在八尺旗槍素練懸。
等他四下里皆瞧見,這就是咱萇弘化碧,望帝啼鵑。
(劊子云)你還有甚的說話?此時不對監斬大人說,幾時說那?(正旦再跪科,雲)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竇娥委實冤枉,身死之後,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竇娥屍首。
(監斬官雲)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沖天的怨氣,也召不得一片雪來,可不胡說!(正旦唱)【二煞】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滾似綿,免着我屍骸現;要什麼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正里再跪科,雲)大人,我竇娥死的委實冤枉,從今以後,着這楚州亢旱三年!(監斬官雲)打嘴!那有這等說話!(正旦唱)【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憐,不知皇天也肯從人願。
做甚麼三年不見甘霖降?也只為東海曾經孝婦冤,如今輪到你山陽縣。
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劊子做磨旗科,雲)怎麼這一會兒天色陰了也?(內做風科,劊子云)好冷風也!(正旦唱)【煞尾】浮云為我陰,悲風為我旋,三樁兒誓願明題遍。
(做哭科,雲)婆婆也,直等待雪飛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間才把你個屈死的冤魂這竇娥顯!(劊子做開刀,正旦倒科)(監斬官驚雲)呀,真箇下雪了,有這等異事!(劊子云)我也道平日殺人,滿地都是鮮血,這個竇娥的血都飛在那丈二白練上,並無半點落地,委實奇怪。
(監斬官雲)這死罪必有冤枉。
早兩樁兒應驗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說話,准也不准?且看後來如何。
左右,也不必等待雪睛,便與我抬他屍首,還了那蔡婆婆去罷。
(眾應科,抬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