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漠(mò)漠散輕絲。樓閣淡春姿。柳泣花啼(tí),九街泥重,門外燕飛遲。
一個狹窄的小樓上,漠漠朝雲,輕輕細雨,雖然是春天,但春意並不濃。他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相會。雲低雨密,雨越下越大,大雨把花柳打得一片憔悴,連燕子都因為拖着一身濕毛,飛得十分吃力。兩人在如此淒風冷雨的艱難情況下相會,又因為某種緣故不得不分離。小樓連接着閣樓,那是兩人約會的處所。但是兩人都是冒着春雨,踏着滿街泥濘相別離的,他們抱恨而別。門外的花柳如泣如啼,雙飛的燕子艱難的飛行。
漠漠:迷濛廣遠的樣子。輕絲:細雨。柳泣花啼:細雨綿綿不斷,雨水流下柳花,猶如哭泣落淚。九街泥重:街巷泥濘不堪。九街:九陌、九衢,指京師街巷。燕飛遲:燕子羽翼被雨水打濕了,飛行艱難。
而今麗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當時,小橋沖雨,幽恨兩人知。
現在風和日麗,金屋藏嬌;桃花在春風中明艷美麗,搖曳多姿,他們現在在這美好的春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再像以前那樣經歷淒風苦雨。回憶起來,那時的小橋沖雨,反倒有別一番滋味。眼前這無憂的無慮生活在一起反倒不如當時那種緊張、悽苦、抱恨而別、彼此相思的情景來的意味深長。
金屋:華麗的屋子 沖雨:冒雨。幽恨:藏在心底的愁怨。
北宋初期的詞是《花間》與《尊前》的繼續。《花間》、《尊前》式的小令,至晏幾道已臻絕詣。柳永、張先在傳統的小令之外,又創造了許多長詞慢調。柳永新歌,風靡海內,連名滿天下的蘇軾也甚是羨慕「柳七郎風味」(《與鮮于子駿書》)。但其美中不足之處,乃未能輸景於情,情景交融,使得萬象皆活,致使其所選情景均並列單頁畫幅。究其緣故,蓋因情景二者之間無「事」可以聯繫。這是柳詞創作的一大缺陷。周邦彥「集大成」,其關鍵處就在於,能在抒情寫景之際,滲入一個第三因素,即述事。因此,周詞創作便補救了柳詞之不足。讀這首小令,必須首先明確這一點。
這首令詞寫兩個故事,中間只用「而今麗日明金屋」一句話中「而今」二字聯繫起來,使前後兩個故事─亦即兩種境界形成鮮明對照,進而重溫第一個故事,產生無窮韻味。
上片所寫乍看好像是記眼前之事,實則完全是追憶過去,追憶以前的戀愛故事。「朝雲漠漠散輕絲,樓閣淡春姿」。這是當時的活動環境:在一個逼仄的小樓上,漠漠朝雲,輕輕細雨,雖然是在春天,但春天的景色並不濃艷,他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相會。「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門外燕飛遲。」三句說雲低雨密,雨越下越大,大雨把花柳打得一片憔悴,連燕子都因為拖着一身濕毛,飛得十分吃力。這是門外所見景色。「泣」與「啼」,使客觀物景染上主觀情感色彩,「遲」,也是一種主觀設想。門外
所見這般景色,對門內主人公之會晤,起了一定的烘托作用。但此時,故事尚未說完。故事的要點還要等到下片的末三句才說出來,那就是:兩人在如此難堪的情況下會晤,又因為某種緣故,不得不分離。「小樓沖雨,幽恨兩人知。」「小樓」應接「樓閣」,那是兩人會晤的處所,「雨」照應上片的「泣」、「啼」、「重」、「遲」,點明當時,兩人就是衝着春雨,踏着滿街泥濘相別離的,而且點明,因為懷恨而別,在他們眼中,門外的花柳才如泣如啼,雙飛的燕子也才那麼艱難地飛行。這是第一個故事。
下片由「而今」二字轉說當前,這是第二個故事,說他們現在已正式同居:金屋藏嬌。但這個故事只用十個字來記述:「麗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這十個字,既正面說眼前的故事,謂風和日麗,桃花明艷,他們在這樣一個美好的環境中生活在一起;同時,這十個字,又兼作比較之用,由眼前的景象聯想以前,並進行一番比較。「不似當時」,這是比較的結果,指出眼前無憂無慮在一起反倒不如當時那種緊張、悽苦、懷恨而別、彼此相思的情景來得意味深長。
弄清楚前後兩個故事的關係,了解其曲折的過程,對於詞作所創造的意境,也就能有具體感受。這首詞用筆很經濟,但所造景象卻耐人深思。仿佛山水畫中的人物:一頂箬笠底下兩撇鬍子,就算一個漁翁;在藝術的想象力上未受訓練的,是看不出所以然的。這是周邦彥藝術創造的成功之處。
此詞作於公元1093年(元祐八年)周邦彥流寓荊州時。公元1087年(元祐二年)周邦彥被調出京城,貶為廬州(今安徽合肥)教授,然後流寓荊州約三年。公元1093年(元祐八年)春天,又被任命為溧水(今屬江蘇)知縣。這幾年是周邦彥思想與創作的重要轉折期。
芳臉勻紅,黛眉巧畫宮妝淺。風流天付與精神,全在嬌波眼。早是縈心可慣。向尊前、頻頻顧眄。幾回想見,見了還休,爭如不見。
燭影搖紅,夜闌飲散春宵短。當時誰會唱陽關,離恨天涯遠。爭奈雲收雨散。憑闌干、東風淚滿。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深院。
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想移根換葉。儘是舊時,手種紅藥。
汀洲漸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謾記得、當日音書,把閒語閒言,待總燒卻。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
簾卷青樓,東風暖,楊花亂飄晴晝。蘭袂褪香,羅帳褰紅,繡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謝春融暖,偎人恁、嬌波頻溜。象床穩,鴛衾謾展,浪翻紅縐。
一夜情濃似酒。香汗漬鮫綃,幾番微透。鸞困鳳慵,婭奼雙眉,畫也畫應難就。問伊可煞□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從此後、纖腰為郎管瘦。
曈曈海底日,赤輝射東方。
先驅斂群翳,微露不成霜。
早寤厭床第,起步東西廂。
引手視掌紋,黯黯未可祥。
念此閱人傳,三年得跧藏。
弛擔曾幾時,茲焉忽騰裝。
問今何所之,意行本無鄉。
晨鐘神慘悲,夜鼓思飛揚。
與俗同一科,何異犬與羊。
平明催放鑰,利害紛相攘。
顛倒走群愚,豈但渠可傷。
晝陰重,霜凋岸草,霧隱城堞。南陌脂車待發。東門帳飲乍闋。正拂面垂楊堪纜結。掩紅淚、玉手親折。念漢浦離鴻去何許,經時信音絕。情切。望中地遠天闊。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嗟萬事難忘,唯是輕別。翠尊未竭。憑斷雲留取,西樓殘月。羅帶光銷紋衾疊。連環解、舊香頓歇。怨歌永、瓊壺敲盡缺。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空餘滿地梨花雪。
晴嵐低楚甸,暖回雁翼,陣勢起平沙。驟驚春在眼,借問何時,委曲到山家。塗香暈色,盛粉飾、爭作妍華。千萬絲、陌頭楊柳,漸漸可藏鴉。
堪嗟。清江東注,畫舸西流,指長安日下。愁宴闌、風翻旗尾,潮濺烏紗。今宵正對初弦月,傍水驛、深艤蒹葭。沉恨處,時時自剔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