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爪。
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芽生先百草。
白毛囊以紅碧紗,十斤茶養一兩芽。
長安富貴五侯家,一啜猶須三月夸。
寶雲日注非不精,爭新棄舊世人情。
豈知君子有常德,至寶不隨時變易。
君不見建溪龍鳳團,不改舊時香味色。
六月京師暑雨多,夜夜南風吹芡嘴。
凝祥池鎖會靈園,僕射荒陂安可擬。
爭先園客采新苞,剖蚌得珠從海底。
都城百物貴新鮮,厥價難酬與珠比。
金盤磊落何所薦,滑台撥醅如玉醴。
自◇竊食萬錢廚,滿口飄浮嗟病齒。
卻思年少在江湖,野艇高歌菱荇里。
香新味全手自摘,玉潔沙磨軟還美。
不瓢固不羨五鼎,萬事適情為可喜。
何時遂買潁東田,歸去結茅臨野水。
草木鳥獸之為物,眾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壞澌盡泯滅而已。
而眾人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眾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也。
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
修於身者,無所不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
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
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
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
若顏回者,在陋巷曲肱飢臥而已,其群居則默然終日如愚人。
然自當時群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
而後世更百千歲,亦未有能及之者。
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況於言乎?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漢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
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
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眾人之汲汲營營? 而忽然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於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蓋如此。
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也!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
既去,而與群士試於禮部,得高第,由是知名。
其文辭日進,如水涌而山出。
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告以是言。
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維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歐陽修,謹遣尚書都省令史李敭,至於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
曰: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
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配者,後世之名。
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日星。
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仿佛子之平生。
其軒昂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於地下者,意其不化為朽壤,而為金玉之精。
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產靈芝而九莖。
奈何荒煙野蔓,荊棘縱橫;風淒露下,走磷飛螢!但見牧童樵叟,歌吟上下,與夫驚禽駭獸,悲鳴躑躅而咿嚶。
今固如此,更千秋而萬歲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與鼯鼪?此自古聖賢亦皆然兮,獨不見夫累累乎曠野與荒城!嗚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疇昔,悲涼悽愴,不覺臨風而隕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
尚饗!。
天於生子厚,稟予獨艱哉。
超凌驟拔擢,過盛輒傷摧。
苦其危慮心,常使鳴聲哀。
投以空曠地,縱橫放天才。
山窮與水險,下上極沿洄。
故其於文章,出語多崔嵬。
人跡所罕到,遺蹤久荒頹。
王君好奇士,後二百年來。
翦薙髮幽薈,搜尋得瓊瑰。
威物不自貴,因人乃為材。
惟知古可慕,豈免今所咍。
我亦奇子厚,開編每徘徊。
作詩示同好,為我銘山隈。
吾聞夷中琴已久,常恐老死無其傳。
夷中未識不得見,豈謂今逢知白彈。
遺音髣佛尚可愛,何況之子傳其全。
孤禽曉警秋野露,空澗夜落春岩泉。
二年遷謫寓三峽,江流無底山侵天。
登臨探賞久不厭,每欲圖畫存於前。
豈知山高水深意,久以寫此朱絲弦。
酒酣耳熱神氣王,聽之為子心肅然。
嵩陽山高雪三尺,有客擁鼻吟苦寒。
負琴北走乞其贈,持我此句為之先。
廬山高哉幾千仞兮,根盤幾百里,巀然屹立乎長江。
長江西來走其下,是為揚瀾左里兮,洪濤巨浪日夕相舂撞。
雲消風止水鏡淨,泊舟登岸而遠望兮。上摩青蒼以晻靄,下壓后土之鴻厖。
試往造乎其間兮,攀緣石磴窺空谾。千岩萬壑響松檜,懸崖巨石飛流淙。
水聲聒聒亂人耳,六月飛雪灑石矼。仙翁釋子亦往往而逢兮,吾嘗惡其學幻而言哤。
但見丹霞翠壁遠近映樓閣,晨鐘暮鼓杳靄羅幡幢。
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風吹露濕香澗谷,時有白鶴飛來雙。
幽尋遠去不可極,便欲絕世遺紛痝。羨君買田築室老其下,插秧盈疇兮釀酒盈缸。
欲令浮嵐暖翠千萬狀,坐臥常對乎軒窗。君懷磊砢有至寶,世俗不辨珉與玒。
策名為吏二十載,青衫白首困一邦。寵榮聲利不可以苟屈兮,自非青雲白石有深趣,其氣兀硉何由降。
丈夫壯節似君少,嗟我欲說安得巨筆如長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