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二句,寫宋兵在東南和西北抗擊金兵進犯事,也概括詩人過去遊蹤所至。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十一月,金主完顏亮南侵,宋軍在瓜洲一帶拒守,後金兵潰退。上句指此。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年),陸游正在南鄭參加王炎軍幕事,詩人與王炎積極籌划進兵長安,曾強渡渭水,與金兵在大散關發生遭遇戰。下句指此。這兩句概括的輝煌的過去恰與「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眼前形成鮮明對比。「良時恐作他年恨,大散關頭又一秋。」想今日恢復中原之機不再,詩人之心何啻於泣血?從詩藝角度看,這兩句詩也足見陸游浩蕩詩才。「樓船」(雄偉的戰艦)與「夜雪」,「鐵馬」與「秋風」,意象兩兩相合,便有兩幅開闊、壯盛的戰場畫卷。意象選取甚為乾淨、典型。
「塞上長城」句,詩人用典明志。南朝時劉宋名將檀道濟曾自稱為「萬里長城」。皇帝要殺他,他說:「自毀汝萬里長城。」陸游以此自許,可見其少時之磅礴大氣,捍衛國家,揚威邊地,捨我其誰?然而,如今呢?詩人壯志未酬的苦悶全懸於一個「空」字。大志落空,奮鬥落空,一切落空,而攬鏡自照,卻是衰鬢先斑,皓首皤皤!兩相比照,何等悲愴?再想,這一結局,非我不盡志所致,非我不盡力所致,而是小人誤我,世事磨我!我有心,天不予。悲愴便為鬱憤。
再看尾聯。亦用典明志。諸葛堅持北伐,雖「出師未捷身先死」,但終歸名滿天宇,「長使英雄淚滿襟」。千載而下,有誰可與相提並論呢?很明顯,詩人用典意在貶斥那朝野上下主降的碌碌小人,表明自己恢復中原之志亦將「名世」。詩人在現實里找不到安慰,便只好將渴求慰藉的靈魂放到未來,這自然是無奈之舉。而詩人一腔鬱憤也就只好傾泄於這無奈了。 通過諸葛亮的典故,追慕先閒的業績,表明自己的愛國熱情至老不移,渴望效法諸葛亮,施展抱負。回看整首詩歌,可見句句是憤,字字是憤。以憤而為詩,詩便儘是憤。
詩的前四句是回顧往事。「早歲」句指隆興元年(1163)他三十九歲在鎮江府任通判和乾道八年(1172)他四十八歲在南鄭任王炎幕僚事。當時他親臨抗金戰爭的第一線,北望中原,收復故土的豪情壯志,堅定如山。以下兩句分敘兩次值得紀念的經歷:隆興元年,主張抗金的張浚以右丞相都督江淮諸路軍馬,樓船橫江,往來於建康、鎮江之間,軍容甚壯。詩人滿懷着收復故土的勝利希望,「氣如山」三字描寫出他當年的激奮心情。但不久,張浚軍在符離大敗,狼狽南撤,次年被罷免。詩人的願望成了泡影。追憶往事,怎不令人嘆惋!另一次使詩人不勝感慨的是乾道八年事。王炎當時以樞密使出任四川宣撫使,積極擘畫進兵關中恢復中原的軍事部署。陸游在軍中時,曾有一次在夜間騎馬過渭水,後來追憶此事,寫下了「念昔少年時,從戎何壯哉!獨騎洮河馬,涉渭夜銜枚」(《歲暮風雨》)的詩句。他曾幾次親臨大散關前線,後來也有「我曾從戎清渭側,散關嵯峨下臨賊。鐵衣上馬蹴堅冰,有時三日不火食」(《江北莊取米到作飯香甚有感》)的詩句,追寫這段戰鬥生活。當時北望中原,也是浩氣如山的。但是這年九月,王炎被調回臨安,他的宣撫使府中幕僚也隨之星散,北征又一次成了泡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這十四字中包含着多麼豐富的憤激和辛酸的感情啊!
歲月不居,壯歲已逝,志未酬而鬢先斑,這在赤心為國的詩人是日夜為之痛心疾首的。陸游不但是詩人,他還是以戰略家自負的。可惜畢生未能一層長材。「切勿輕書生,上馬能擊賊」(《太息》);「平生萬里心,執戈王前驅」,(《夜讀兵書》)是他念念不忘的心愿。自許為「塞上長城」,是他畢生的抱負。「塞上長城」,典出《南史·檀道濟傳》,南朝宋文帝殺大將檀道濟,檀在臨死前投憤怒叱:「乃壞汝萬里長城!」陸游雖然沒有如檀道濟的被冤殺,但因主張抗金,多年被貶,「長城」只能是空自期許。這種悵惘是和一般文士的懷才不遇之感大有區別的。 但老驥伏櫪,陸游的壯心不死,他仍渴望效法諸葛亮的「鞠躬盡瘁」,干一番與伊、呂相伯仲的報國大業。這種志願至老不移,甚至開禧二年(1206)他已是八十二歲的高齡時,當韓佗胄起兵抗金,「耄年肝膽尚輪囷」(《觀邸報感懷》),他還躍躍欲試。
《書憤》是陸游的七律名篇之一,全詩感情沉鬱,氣韻渾厚,顯然得力於杜甫。中兩聯屬對工穩,尤以頷聯「樓船」、「鐵馬」兩句,雄放豪邁,為人們廣泛傳誦。這樣的詩句出自他親身的經歷,飽含着他的政治生活感受,是那些逞才摛藻的作品所無法比擬的。
《書憤》——前四句是回顧往事,首聯塑造了詩人早年的自我形象。那時他有滿腔的愛國熱忱,卻不懂得世道的艱難,遙望着北方被金人占領的中原地帶,胸中的憤恨鬱積如山。接着將恢復之志具體化,瓜洲渡江擊退金兵的進犯,大散關失而復得。但「塞上長城」只能是空自期許,壯志未酬,鬢髮先斑。《出師表》名傳於世,千百年來又有誰能與諸葛亮相比!尾聯是詩人以諸葛亮自況,自己也會效法諸葛亮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報國之志至死不移。
初寒思小飲,名酒忽墮前。
素甖手自傾,色若秋澗泉。
浩歌復起舞,與影俱翩僊。
一笑遺宇宙,未覺異少年。
詩人不聞道,苦嘆歲月遷。
豈知汝南市,自有壺中天。
河洛久未復,銅駝棘森然。
秋風歸去來,虛老玉井蓮。
士生始墮地,弧矢志四方。
豈若彼婦女,齪齪藏閨房。
我行環萬里,險阻真備嘗。
昔者戍南鄭,秦山郁蒼蒼。
鐵衣臥枕戈,睡覺身滿霜,官雖備幕府,氣實先顏行。
擁馬涉沮水,飛鷹上中梁,勁酒舉數斗,壯士不能當。
馬鞍掛狐兔,燔炙百步香,拔劍切大肉,哆然如餓狼。
時時登高望,指顧無咸陽。
一朝去軍中,十載客道傍,看花身落魄,對酒色淒涼,去年忝號召,五月觸瞿唐,青衫暗欲盡,入對衰涕滂。
今年復詔下,鴻雁初南翔,俯仰未閱歲,上恩實非常。
夜宿鵝湖寺,槁葉投客床。
寒燈照不寐,撫枕慨以慷。
李靖聞征遼,病憊更激昂;裴度請討蔡,奏事猶衷創。
我亦思報國,夢繞古戰場。
遠接商周祚最長,北盟齊晉勢爭強。
章華歌舞終蕭瑟,雲夢風煙舊莽蒼。
草合故宮惟雁起,盜穿荒冢有狐藏。
離騷未盡靈均恨,志士千秋淚滿裳。
荊州十月早梅春,徂歲真同下阪輪。
天地何心窮壯士,江湖從古著羈臣。
淋漓痛飲長亭暮,慷慨悲歌白髮新。
欲吊章華無處問,廢城霜露濕荊榛。
我生不識柏梁建章之宮殿,安得峨冠侍游宴。又不及身在滎陽京索間,擐甲橫戈夜酣戰。
胸中迫隘思遠遊,溯江來倚岷山樓。千年雪嶺闌邊出,萬里雲濤坐上浮。
禹跡茫茫始江漢,疏鑿功當九州半。丈夫生世要如此,齎志空死能無嘆。
白髮蕭條吹北風,手持卮酒酹江中。姓名未死終磊磊,要與此江東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