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回想當年為了建功立業馳騁萬里,單槍匹馬奔赴邊境戍守梁州。如今防守邊疆要塞的從軍生活只能在夢中出現,夢一醒不知身在何處?唯有曾穿過的貂裘,已積滿灰塵變得又暗又舊。
胡人還未消滅,自己的雙鬢卻早已白如秋霜,只能任憂國的眼淚白白地流淌。誰能料我這一生,心始終在前線抗敵,人卻老死在滄洲!
注釋
訴衷情:詞牌名。
萬里覓封侯:奔赴萬里外的疆場,尋找建功立業的機會。
戍(shù):守邊。
梁州:治所在南鄭。陸游著作中,稱其參加四川宣撫使幕府所在地,常雜用以上地名。
關河:關塞、河流。一說指潼關黃河之所在。此處泛指漢中前線險要的地方。夢斷:夢醒。
塵暗舊貂裘:貂皮裘上落滿灰塵,顏色為之暗淡。這裡借用蘇秦典故,說自己不受重用,未能施展抱負。
胡:古泛稱西北各族為胡,亦指來自彼方之物。南宋詞中多指金人。此處指金入侵者。
鬢:鬢髮。秋:秋霜,比喻年老鬢白。
天山:在中國西北部,是漢唐時的邊疆。這裡代指南宋與金國相持的西北前線。
滄洲:靠近水的地方,古時常用來泛指隱士居住之地。這裡是指作者位於鏡湖之濱的家鄉。
參考資料:
此詞描寫了作者一生中最值得懷念的一段歲月,通過今昔對比,反映了一位愛國志士的坎坷經歷和不幸遭遇,表達了作者壯志未酬、報國無門的悲憤不平之情。上片開頭追憶作者昔日戎馬疆場的意氣風發,接寫當年宏願只能在夢中實現的失望;下片抒寫敵人尚未消滅而英雄卻已遲暮的感嘆。全詞格調蒼涼悲壯,語言明白曉暢,用典自然,不着痕跡,不加雕飾,如嘆如訴,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開頭兩句,詞人再現了往日壯志凌雲,奔赴抗敵前線的勃勃英姿。「當年」,指1172年(乾道八年),在那時陸游來到南鄭(今陝西漢中),投身到四川宣撫使王炎幕下。在前線,他曾親自參加過對金兵的遭遇戰。「覓封候」用班超投筆從戎、立功異域「以取封侯」的典故,寫自己報效祖國,收拾舊河山的壯志。「自許封侯在萬里」(《夜遊宮·記夢寄師伯渾》),一個「覓」字顯出詞人當年的自許、自負、自信的雄心和堅定執着的追求精神。「萬里」與「匹馬」形成空間形象上的強烈對比,匹馬征萬里,「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謝池春·壯歲從戎》),呈現出一派卓犖不凡之氣。「悲歌擊築,憑高酹酒」(《秋波媚·七月十六日晚登高興亭望長安南山》),「呼鷹古壘,截虎平川」(《漢宮春·初自南鄭來成都作》),那豪雄飛縱、激動人心的軍旅生活至今歷歷在目,時時入夢,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強烈的願望受到太多的壓抑,積鬱的情感只有在夢裡才能得到宣洩。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在南鄭前線僅半年,陸游就被調離,從此關塞河防,只能時時在夢中達成願望,而夢醒不知身何處,只有舊時貂裘戎裝,而且已是塵封色暗。一個「暗」字將歲月的流逝,人事的消磨,化作灰塵堆積之暗淡畫面,心情飽含惆悵。
上片開頭以「當年」二字楔入往日豪放軍旅生活的回憶,聲調高亢,「夢斷」一轉,形成一個強烈的情感落差,慷慨化為悲涼。至下片則進一步抒寫理想與現實的矛盾,跌入更深沉的浩嘆,悲涼化為沉鬱。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這三句步步緊逼,聲調短促,說盡平生不得志。放眼西北,神州陸沉,殘虜未掃;回首人生,流年暗度,兩鬢已蒼;沉思往事,雄心雖在,壯志難酬。「未」「先」「空」三字在承接比照中,流露出沉痛的感情,越轉越深:人生自古誰不老?但逆胡尚未滅,功業尚未成,歲月已無多,這才迫切感到人「先」老之酸楚。「一事無成霜鬢侵」,一股悲涼滲透心頭,人生老大矣。然而,即使天假數年,雙鬢再青,也難以實現「攘除奸凶,興復漢室」的事業。「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雲外華山千仞,依舊無人問」。所以說,這憂國之淚只是「空」流,一個「空」字既寫了內心的失望和痛苦,也寫了對君臣盡醉的偏安東南一隅的小朝廷的不滿和憤慨。
「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最後三句總結一生,反省現實。「天山」代指抗敵前線,「滄洲」指閒居之地,「此生誰料」即「誰料此生」。詞人沒料到,自己的一生會不斷地處在「心」與「身」的矛盾衝突中,他的心神馳於疆場,他的身卻僵臥孤村,他看到了「鐵馬冰河」,但這只是在夢中,他的心靈高高揚起,飛到「天山」,他的身體卻沉重地墜落在「滄洲」。「誰料」二字寫出了往日的天真與此時的失望,「早歲那知世事艱」,「而今識盡愁滋味」,理想與現實是如此格格不入,無怪乎詞人要聲聲浩嘆。「心在天山,身老滄洲」兩句作結,先揚後抑,形成一個大轉折,詞人猶如一心要搏擊長空的蒼鷹,卻被折斷羽翮,落到地上,在痛苦中呻吟。
陸游這首詞,確實飽含着人生的秋意,但由於詞人「身老滄洲」的感嘆中包含了更多的歷史內容,他的闌干老淚中融匯了對祖國熾熱的感情,所以,詞的情調體現出幽咽而又不失開闊深沉的特色,比一般僅僅抒寫個人苦悶的作品顯得更有力量,更為動人。
參考資料:
公元1172年(宋孝宗乾道八年),陸游在西北前線重鎮南鄭軍中任職,度過了八個多月的戎馬生活。公元1189年(淳熙十六年)陸游被彈劾罷官後,退隱山陰故居長達十二年。這期間寫下了一系列愛國詩詞。這首《訴衷情》是其中的一篇,具體創作時間不詳。
七月十四日,晚,晴。開南窗觀溪山。溪中絕多魚,時裂水面躍出,斜日映之,有如銀刀。垂釣挽罟者彌望,以故價甚賤,僮使輩日皆饜飫。土人云,此溪水肥,宜魚。及飲之,水味果甘,豈信以肥故多魚邪?溪東南數峰如黛,蓋青山也。八月十四日,曉,雨。過一小石山,自頂直削去半,與餘姚江濱之蜀山絕相類。拋大江,遇一木筏,廣十餘丈,長五十餘丈。上有三四十家,妻子雞犬臼碓皆具,中為阡陌相往來,亦有神祠,素所未睹也。舟人云,此尚其小者耳,大者於筏上鋪土作蔬圃,或作酒肆,皆不復能入夾,但行大江而已。是日逆風挽船,自平旦至日昳(dié)才行十五六里。泊劉官磯,旁蘄州界也。兒輩登岸,歸云:「得小徑,至山後,有陂湖渺然,蓮芰甚富。沿湖多木芙蕖,數家夕陽中,蘆藩茅舍,宛有幽致,而寂然無人聲。有大梨,欲買之,不可得。湖中小艇采菱,呼之亦不應。更欲窮之,會見道旁設機,疑有虎狼,遂不敢往。」劉官磯者,傳雲漢昭烈入吳嘗杈舟於此。晚,觀大黿浮沉水中。(八月)二十一日。過雙柳夾,回望江上,遠山重複深秀。自離黃,雖行夾中,亦皆曠遠,地形漸高,多種菽粟蕎麥之屬。晚,泊楊羅,大堤高柳,居民稠眾。魚賤如土,百錢可飽二十口;又皆巨魚,欲覓小魚飼貓,不可得。九月九日,早,謁后土祠。道旁民屋,苫茅皆厚尺余,整潔無一枝亂。掛帆,拋江行三十里,泊塔子磯,江濱大山也。自離鄂州,至是始見山。買羊置酒。蓋村步以重九故,屠一羊,諸舟買之,俄頃而盡。求菊花於江上人家,得數枝,芬馥可愛,為之頹然徑醉。夜雨,極寒,始覆絮衾。十月二十一日。舟中望石門關,僅通一人行,天下至險也。晚,泊巴東縣,江山雄麗,大勝秭歸。但井邑極於蕭條,邑中才百餘戶,自令廨而下皆茅茨,了無片瓦。權縣事秭歸尉右迪功郎王康年、尉兼主簿右迪功郎杜德先來,皆蜀人也。謁寇萊公祠堂,登秋風亭,下臨江山。是日重陰微雪,天氣,復觀亭名,使人悵然,始有流落天涯之嘆。遂登雙柏堂、白雲亭。堂下舊有萊公所植柏,今已槁死。然南山重複,秀麗可愛。白雲亭則天下幽奇絕境,群山環擁,層出間見,古木森然,往往二三百年物。欄外雙瀑瀉石澗中,跳珠濺玉,冷入人骨。其下是為慈谿,奔流與江會。余自吳入楚,行五千餘里,過十五州,亭榭之勝無如白雲者,而止在縣廨聽事之後。巴東了無一事,為令者可以寢飯於亭中,其樂無涯,而闕令動輒二三年,無肯補者,何哉?二十三日,過巫山凝真觀,謁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謂巫山神女也。祠正對巫山,峰巒上入霄漢,山腳直插江中。議者謂太、華、衡、廬,皆無此奇。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見,所見八九峰,惟神女峰最為纖麗奇峭,宜為仙真所託。祝史云:「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時,有絲竹之音,往來峰頂,山猿皆鳴,達旦方漸止。」廟後,山半有石壇,平曠。傳云:「夏禹見神女,授符書於此。」壇上觀十二峰,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霽,四顧無纖翳,惟神女峰上有白雲數片,如鸞鶴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異也。祠舊有烏數百,送客迎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