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龜山。
東皇靈媲統群山。
絳闕岧嶢,翠房深迥,倚霏煙。
幽閒。
志蕭然。
金城千里鎖嬋娟。
當時穆滿巡狩,翠華曾到海西邊。
風露明霽,鯨波極目,勢浮輿蓋方圓。
正迢迢麗日,玄圃清寂,瓊草芊綿。
爭解繡勒香韉。
鸞輅駐蹕,八馬戲芝田。
瑤池近、畫樓隱隱,翠鳥翩翩。
肆華筵。
間作脆管鳴弦。
宛若帝所鈞天。
稚顏皓齒,綠髮方瞳,圓極恬淡高妍。
盡倒瓊壺酒,獻金鼎藥,固大椿年。
縹緲飛瓊妙舞,命雙成、奏曲醉留連。
雲璈韻響瀉寒泉。
浩歌暢飲,斜月低河漢。
漸漸綺霞、天際紅深淺。
動歸思、回首塵寰。
爛漫遊、玉輦東還。
杏花風、數里響鳴鞭。
望長安路,依稀柳色,翠點春妍。
少年獨識晁新城,閉門卻掃卷旆旌。
胸中自有談天口,坐卻秦軍發墨守。
有子不為謀置錐,虹霓吞吐忘寒飢。
端如太史牛馬走,嚴徐不敢連尻脽。
裴回未用疑相待,枉尺知君有家戒。
避人聊復去瀛洲,伴我真能老淮海。
夢中仇池千仞岩。
便欲攬我青霞幨。
且須還家與婦計,我本歸路連西南。
老人飲酒無人佐,獨看紅藥傾白墮。
每到平山憶醉翁,懸知他日君思我。
路傍小兒笑相逢,齊歌萬事轉頭空。
賴有風流賢別駕,猶堪十里卷春風。
朝游北城東,回首見修竹。
下有朱門家,破牆圍古屋。
舉鞭叩其戶,幽響答空谷。
入門所見夥,十步九移目。
異花兼四方,野鳥喧百族。
其西引溪水,活活轉牆曲。
東注入深林,林深窗戶綠。
水光兼竹淨,時有獨立鵠。
林中百尺松,歲久蒼鱗蹙。
豈惟此地少,意恐關中獨。
小橋過南浦,夾道多喬木。
隱如城百雉,挺若舟千斛。
陰陰日光淡,黯黯秋氣蓄。
盡東為方池,野雁雜家鶩。
紅梨驚合抱,映島孤雲馥。
春光水溶漾,雪陣風翻撲。
其北臨長溪,波聲卷平陸。
北山臥可見,蒼翠間磽禿。
我時來周覽,問此誰所築。
雲昔李將軍,負險乘衰叔。
抽錢算間口,但未榷羹粥。
當時奪民田,失業安敢哭。
誰家美園圃,籍沒不容贖。
此亭破千家,鬱郁城之麓。
將軍竟何事,蟣虱生刀?蜀。
何嘗載美酒,來此駐車谷。
空使後世人,聞名頸猶縮。
(俗猶呼皇后園,蓋茂貞謂其妻也。
)我今官正閒,屢至因休沐。
人生營居止,竟為何人卜。
何當力一身,永與清景逐。
定知玉兔十分圓,化作霜風九月寒。
寄語重門休上鑰,夜潮流向月中看。
萬人鼓譟懾吳儂,猶似浮江老阿童。
欲識潮頭高几許?越山渾在浪花中。
江邊身世兩悠悠,久與滄波共白頭。
造物亦知人易老,故叫江水向西流。
吳兒生長狎濤淵,冒利輕生不自憐。
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
江神河伯兩醯雞,海若東來氣吐霓。
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強弩射潮低。
野作六客詞,其卒章云:『見說賢人聚吳分。試問。也應旁有老人星。』凡十五年,再過吳興,而五人者皆已亡矣。時張仲謀與曹子方、劉景文、蘇伯固、張秉道為坐客,仲謀請作後六客詞月滿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斗光芒。十五年間真夢裡。何事。長庚對月獨淒涼。綠鬢蒼顏同一醉。還是。六人吟笑水雲鄉。賓主談鋒誰得似。看取。曹劉今對兩蘇張。
蘇子得廢園於東坡之脅,築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為,因繪雪於四壁之間,無容隙也。起居偃仰,環顧睥睨,無非雪者,蘇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蘇子隱几而晝瞑,栩栩然若有所適,而方興也,未覺,為物觸而寤。其適未厭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於堂下。
客有至而問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
蘇子心若省而口未嘗言,徐思其應,揖而進之堂上。
客曰:「嘻,是矣!子之欲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眾礙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馳至剛,故石有時以泐;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釋。子有惠矣,用之於內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於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為籓外之游,可乎?」
蘇子曰:「予之於此,自以為籓外久矣,子又將安之乎?」
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籓也,名譽不足以為籓也,陰陽不足以為籓也,人道不足以為籓也,所以籓子者,特智也爾。智存諸內,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猶且喑嗚跼蹙之不已。則籓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見雪之寒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聖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為目也,子其殆矣!」
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在,天且不能違,而況於人乎!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
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豈有心哉?殆也,奈何?」
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靡,則使子有懼意。覩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苟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
蘇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台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台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邱,南望而還,遺其玄珠焉。游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於游,情寓於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復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遠者近之,收其近者內之,求之眉睫之間,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將見其不遡而僾,不寒而慄,淒凜其肌膚,洗滌其煩郁,既無炙手之譏,又免飲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憂患之域者,何異探湯執熱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將能為子之所為,而子不能為我之為矣。譬之厭膏粱者與之糟糠,則必有忿詞;衣文繡者被之以皮弁,則必有愧色。子之於道,膏粱文繡之謂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為師,子以我為資,猶人之於衣食,缺一不可。將其與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後論,予且為子作歌以道之。」
歌曰:
雪堂之前後兮春草齊,雪堂之左右兮斜徑微。雪堂之上兮有碩人之頎頎,考槃於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機;負頃筐兮,行歌而採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變,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勢,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吾不知雪之為可觀賞,吾不知世之為可依違。性之便,意之適,不在於他,在於羣息已動,大明既升,吾方輾轉一觀曉隙之塵飛。子不棄兮,我其子歸!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蘇子隨之。客顧而頷之曰:「有若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