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在黃州,春夜行蘄水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醉臥少休。
及覺已曉,亂山攢擁,流水鏘然,疑非塵世也。
書此語橋柱上。
照野瀰瀰淺浪,橫空隱隱層霄。
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
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譯文月光下小溪春水漲滿、水波涌動,隱隱約約的看見天空中雲氣瀰漫。瀕臨溪流,從馬上下來,等不及卸下馬韉,就想倒在這芳草中睡一覺。這溪中景致如此可愛,千萬不能讓馬兒踏碎那水中的月亮。我解下馬鞍作枕頭,斜臥在綠楊橋上進入了夢鄉,聽見杜鵑叫時,天已明了。
注釋西江月:詞牌名。蘄水:水名,流經湖北蘄春縣境,在黃州附近。瀰瀰:水波翻動的樣子。層霄:瀰漫的雲氣。障泥:馬韉,垂於馬兩旁以擋泥土。玉驄:良馬。驕:壯健的樣子。可惜:可愛。瓊瑤:美玉。這裡形容月亮在水中的倒影。杜宇:杜鵑鳥。▲
李靜 等.唐詩宋詞鑑賞大全集.北京:華文出版社,2009:251-252
這是一首寄情山水的詞。上片寫詞人路上的見聞和醉態,下片言詞人對美好景物的憐惜之情。此詞以空山明月般澄澈、空靈的心境,描繪了一個富有詩情畫意的月夜人間仙境圖,表現出一個物我兩忘、超然物外的境界,抒發了作者樂觀、豁達、以順處逆的襟懷。全詞寓情於景,情景交融,境界空靈浩渺,讀來回味無窮。
作者在詞中描繪出一個物我兩忘、超然物外的境界,把自然風光和自己的感受融為一體,在詩情畫意中表現自己心境的淡泊、快適,抒發了他樂觀、豁達、以順處逆的襟懷。
小序敘事簡潔,描寫生動,短短五十四字,即寫出地點、時間、景物以及詞人的感受。它充滿了詩情畫意,是一篇寫得很優美的散文,可與其《記承天寺夜遊》媲美。
上片頭兩句寫歸途所見:「照野瀰瀰淺浪,橫空隱隱層霄。」瀰瀰,是水盛的樣子;層霄,即層雲。春夜,詞人在蘄水邊騎馬而行,經過酒家飲酒,醉後乘着月色歸去,經過一座溪橋。由於明月當空,所以才能看見清溪在遼闊的曠野流過。」先說「照野」,突出地點明了月色之佳。用「瀰瀰」形容「淺浪」,就把春水漲滿、溪流汩汩的景象表現出來了。廣闊的天空還有淡淡的雲層。「橫空」,寫出了天宇之廣。說雲層隱隱約約在若有若無之間,更映襯了月色的皎潔。野外是廣袤的,天宇是寥廓的,溪水是清澈的。在明月朗照之下的人間仙境中,詩人忘卻了世俗的榮辱得失和紛紛擾擾,把自己的身心完全融化到大自然中。此兩句暗寫月光。
「障泥未解玉驄驕」,是說那白色的駿馬忽然活躍起來,提醒他的主人:要渡水了!障泥,是用錦或布製作的馬薦,墊在馬鞍之下,一直垂到馬腹兩邊,以遮塵土。《晉書·王濟傳》:「濟善解馬性,嘗乘一馬,著連乾障泥,前有水,終不肯渡。濟曰:『此必是惜障泥。』使人解去,便渡。」詞人在這裡只是寫了坐騎的神態,便襯托出瀕臨溪流的情景。
把典故融化於景物描寫之中,這是很成功的一個例子。此時,詞人不勝酒力,從馬上下來,等不及卸下馬鞍韉,即欲眠於芳草。「我欲醉眠芳草」,既寫出了濃郁的醉態,又寫了月下芳草之美以及詞人因熱愛這幽美的景色而產生的喜悅心情,可以說收到了一石三鳥的效果。
過片二句,更進一步抒發十分迷戀、珍惜月色的心情,為「解鞍少休」補充了看來非常奇特,實際上更為充足的理由。瓊瑤,是美玉,這裡比作皎潔的水上月色。可惜,是可愛的意思。這一溪風月確實是太迷人了!那月光灑滿了靜靜的原野,灑滿了清澈的溪流,水月交輝,真像綴滿了無數晶瑩無暇的珠玉。如果策馬前進,那些珍奇的珠玉書勢必被馬蹄踏碎,這怎麼能行呢?詞人在這裡用的修辭手法是「借喻」,徑以月色為「瓊瑤」。由於感情真摯,這個境界是極為幽美、靜謐、純潔的。這一境界,是東坡獨特的感受,前人似未曾有過。
「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末兩句是說,我解下馬鞍做枕頭,斜臥在綠楊橋上進入了夢鄉,聽見杜鵑叫時,天已亮了。
詞人終於用馬鞍作枕,依靠着它斜臥在綠楊橋上「少休」了。這一覺當然睡得很香,及至醒來,「杜宇一聲春曉」,春天的黎明又是一番景色了。這個結尾如空谷傳聲,餘音不絕。妙在又將一幅清新明麗的畫卷呈現在我們面前,但是卻留下了空白,讓讀者用自己豐滿的聯想去感受它。
此詞所描繪的富有詩情畫意的美景中,處處有「我」之色彩,景物成為塑造「我」的典型性格的憑據。詞人不論是醉還是醒,是月夜還是春晨,都能「無入不自得」,隨意而成趣,逐步展示詞的意境。作者善於把意和境渾然凝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他把自己的身心完全融化到大自然中,忘卻了世俗的榮辱得失和紛紛擾擾,表現了自己與造化神遊的暢適愉悅,讀來回味無窮,令人神往。▲
宋廓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633-635
此詞作於蘇軾貶謫黃州期間,具體創作時間不詳。公元1079年(元豐二年)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這是蘇軾生活史的轉折點,這飛來橫災徹底地粉碎了蘇軾希圖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然後功成身退的幻想。從此以後,蘇軾看清了官場的黑暗、世態的炎涼。但蘇軾沒有被痛苦壓倒。他住在黃州臨皋亭。後來又在不遠處開墾一片荒地,種上莊稼樹木,名之曰「東坡」。他有時布衣芒屩,出入於阡陌之上;有時月夜泛舟,放浪於山水之間:表現出一種超人的曠達,一種不以世事縈懷的恬淡精神。沉重的政治打擊使他對社會對人生的態度,以及反映在創作上的思想感情和風格都有明顯的變化。在這期間他創作了很多優秀作品,此詞是其中之一。
宋廓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633-635
《鷓鴣天(陳公密出侍兒素娘,歌紫玉簫曲,勸老人酒。老人飲盡因為賦此詞)》
笑捻紅梅嚲翠翹。
揚州十里最嬌饒。
夜來綺席親曾見,撮得精神滴滴嬌。
嬌後眼,舞時腰。
劉郎幾度欲魂消。
明朝酒醒知何處,腸斷雲間紫玉簫。
至揚州,獲二石,其一綠色,岡巒迤邐,有穴達於背;其一玉白可鑑。
漬以盆水,置几案間。
忽憶在潁州日,夢人請住一官府,榜曰仇池。
覺而誦杜子美詩曰:「萬古仇池穴,潛通小有天。
」乃戲作小詩,為僚友一笑。
夢時良是覺時非,汲水埋盆故自痴。
但見玉峰橫太白,便従鳥道絕峨眉。
秋風與作煙雲意,曉日令涵草木姿。
一點空明是何處,老人真欲住仇池。
新聞妙無多,舊學閒可束。
猶當隱季主,未遽逃梅福。
空腸吐餘思,靜似蠶綴簇。
寸田結初果,秀若銅生綠。
荊棘掃誠盡,梨棗憂不熟。
高人寧鑄金,下士乃服玉。
君看嶺嶠隘,我欲巾笥蓄。
曾攀羅浮頂,亦到朱明谷。
旋觀真歷塊,歸臥甘破屋。
故人老猶仕,世味薄如縠,偶従越女笑,不怕蠻江浴。
驚聞尺書到,喜有新詩辱。
應憐五管客,曾作八州督。
骨銷讒口鑠,膽破獄吏酷。
隴雲不易寄,江月乃可掬。
遙千清遠寺,不稱空洞腹。
蹇驢步武碎,短瑟弦柱促。
仰看泉落珮,俯聽石響轂。
千峰瀉清駛,一往無回躅。
狂雷失晤語,過電不容目。
要知僧長飢,正坐山少肉。
人間無南北,蝸角空出縮。
仇池九十九,(仇池有九十九泉,予嘗夢至,有詩。
嵩少三十六。
子由近買田陽翟,北望嵩山,甚近。
)天人同一夢,仙凡無兩錄。
陋邦真可老,生理亦粗足。
便回爇天焰,長作照海獨。
(爇天焰見退之詩。
近黃魯直寄詩云:蓮花合里一寸燭,牝馬海中燒百川。
魯直蓋近有得也。
)。
君不見董召南,隱居行義孝且慈,天公亦恐無人知。
故令雞狗相哺兒,又令韓老為作詩。
爾來三百年,名與淮水東南馳。
此人世不乏,此事亦時有。
楓橋三瑞皆目見,天意宛在虞鰥後。
惟有此詩非昔人,君更往求無價手。
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
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 應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因為綴詞雲。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擾擾萬生同大塊,搶榆不羨培風背。青丘已吞雲夢芥,黃河復繚天門帶。
長譏韓子隘且陋,一飽鯨鯢何足膾。東坡也是可憐人,披抉泥沙收細碎。
逝將歸修八節灘,又欲往釣七里瀨。正似此魚逃網中,未與造物游數外。
且將新句調二子,湖上秋高風月會。為君更喚木腸兒,腳扣兩舷歌《小海》。
《十月二十日,恭聞太皇太后升遐,以軾罪人,不許成服,欲哭則不敢,欲泣則不可,故作輓詞二章 其二》
未報山陵國士知,繞林松柏已猗猗。一聲慟哭猶無所,萬死酬恩更有時。
夢裡天衢隘雲仗,人間雨淚變彤帷。《關雎》、《卷耳》平生事,白首纍臣正坐詩。